還魂記(118)

一一八、左手寫字藏真跡,千里尋人問童乩

清道光25年11月大29日丙戌(1845年12月27日)辰時

鍾家是小康之家,左右鄰居也都是一般善良百姓,最近一兩年鍾雄飛較常有大筆款項帶回家,生活改善甚多…

這一天一大早,鍾雄飛著好衣服,走出門口,又回頭向石如蘭道:

「我出門去了,晚上回來時我會彎到市場帶幾樣小菜回家,給大家加菜,打打牙祭…

石如蘭長得嬌小玲瓏、人本文靜、很甜美,但嫁來鍾家之後似乎變得更靜默了,這時板著一張臉不太理睬的嗯了一聲,卻是鍾媽媽從廚房出來,一邊用手巾擦拭著手,一邊慈祥地道:

「雄飛,你要出門了?

「是的,娘…

「出門在外,一切小心喔…

「是的,娘放心…

「記得後天初一,王爺廟辦廟會,那天咱們大家去看廟會求平安,還有大戲可以看…

「王爺廟已經搭好戲台子,聽說請來的戲班子滿出名的,第一齣要演的是「薛平貴征西」…

「呵,娘,這一連好幾天的大戲可夠您瞧囉…

「哈,一年就這麼一次嘛…

兩人又有一搭、沒一搭的說幾句,鍾雄飛終於走出家門,一邊與碰到的街坊鄰居打過招呼,走過街道,見到街角處聚了一大堆人在瞧熱鬧…

忍不住好奇,鍾雄飛也擠進去瞧,見那邊擺著十張桌子,十張桌都坐著一個人,大家拿著毛筆在宣紙上寫字,十個人有老有少,大抵都寫得一手好書法…

「這是怎麼回事?」 低聲問旁立一人,那人道:

「呵,這是金員外家辦的「書法擂台賽」,寫得好有銀子可拿…

「這「書法擂台」已經辦三天了,有好幾個人寫得好的,都拿到幾貫賞錢,可惜小的認不了幾個字,能寫得出的字就更少了,小的只有乾瞪眼的分…

另一人插口道:

「金員外要為他家的小少爺聘請一位書法老師,在這裡讓擅長書法者發揮各人的書藝,如果評審中選,聽說要重金禮聘…

「書法老師? 那有什麼困難,寫得好書法的人大有人在哩…

「不,不,字寫的好的人有很多,不過聽說那位金少爺是個書法迷,他的眼界很高,雖是十幾歲的年紀,自己就寫得一手好書法了,尋常人寫的字他還不太看在眼裡…

心念一動,兩眼掃視著這群寫字的人,沒錯,其實中間不乏佳作,又一人插口道:

「我還聽說這位金少爺是個左撇子,所以他看字的眼光有獨到之處,一般人總用右手寫字,他看了都不中意…

站在中間一個文士裝束的中年男子道:

「不錯,不錯,這位兄台說的對,金少爺是個左撇子,所以他的眼光別具一格,就連老夫是他的塾師寫的字他都嫌味道不夠…

鍾雄飛向他作揖道:

「請教這位老師高姓?

「我亦姓金,與金員外同宗,是小少爺的堂叔輩,在金員外府上當西席,因為金少爺對書法十分著迷、眼光又高,一直想找個他看得入眼的書法老師…

「那金少爺是用左手寫書法囉?

「不錯,金員外、金少爺都是左撇子,他們金家遺傳下來,一脈都是左撇子,尤其是金少爺想當第一個左撇子書法家,他練書法真是練入迷了…

鍾雄飛心中蠢蠢欲動,道:

「這位金老師請了,我剛好也是個左撇子,我是兩手都可以寫字的,你瞧瞧我左手寫的書法是否能登大雅之堂…

金老師笑笑道:

「那好極了,兄台貴姓呀?

「我姓鍾,金重鍾…

「好,好,或許金少爺的書法老師就在眼前了,請試寫幾個字,好讓我帶回去給金少爺品鑑一下,也許你我有緣可以同在金家當老師,好教鍾學兄知道,金員外、金少爺都很懂得尊師重道,束修及一年三節的禮數都很豐厚…

「來,來,空一張桌子出來,讓這位鍾先生一展他的書法手藝…

很快騰出一張桌子,鍾雄飛左手拿起毛筆沾著墨水,問道:

「要寫些什麼?

「呵,隨便寫些什麼都好,最好是一首詩或詞的,只要能讓金少爺開開眼界就好,這樣吧,就請你寫一幅蘇東坡的「念奴嬌赤壁懷古」,金少爺最喜歡這一闕詞了…

「呵,呵,好,好…

鍾雄飛很快以左手寫出: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亂石崩雲,驚濤裂岸,捲起千堆雪。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

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羽扇綸巾,談笑間,檣艣灰飛煙滅。故國神遊,多情應笑我,早生華髮。人生如夢,一尊還酹江月。」

那位金老師邊看邊道:

「好,好,寫得好…

等到寫完,即上前行禮,然後拿起寫就的宣紙,左瞧右瞧,嘖嘖讚道:

「果然左手寫出的字別具一番滋味,不才以為金少爺、金員外看了這一幅字應該就無話可說吧…

鍾雄飛將筆放下,含笑道:

「獻醜、獻醜,這種字恐怕難入金老師的法眼…

「不,不,左手寫出的字,果然呈現出右手表達不出的韻味…

「鍾學兄,你留個地址,好讓我們可以找到你? 如果審核中選,不才將與金少爺到府上拜訪,並讓小少爺行拜師之禮,當然大禮是少不了的…

在另外一張紙上留下地址,心中不免幾分得意,天下事難說得很,沒想到以前苦練左手書法,有一天竟然可以派上大用,居然有人臭味相投,喜歡左手寫出來的字體,如果能去當個書法老師,那又有一筆外快進帳了,唉,窮日子過得有點怕了,要不是近兩年陪著當「白手套」,發了幾筆洋財,家裡還要一直喝西北風呢…或許我鍾雄飛該走大運了,窮日子也該過完了吧,當他別過那位金老師後,一路微笑著忖道:呵,人生總該有夢…

當夜,這一幅蘇東坡的「念奴嬌赤壁懷古」就攤在「代王爺」跖跋鶴翎的案頭上…

「巧手書生秦松」就是早上假扮「金員外」家的西席「金老師」的這位中年書生,他指著「念奴嬌」的字與桌上那封檢舉信的字體道:

「有此字紙來比對,答案已經昭然若揭了,這張檢舉信正是這位鍾雄飛寫的…

卓鶴翎雖不是書法鑑定專家,但即使外行人現在也可以看出來,這兩張紙該是同一人所寫沒錯,心情冷到極點,陷害我的竟是鍾雄飛哪,他為什麼要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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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道光25年12月小1日戊子(1845年12月29日)辰時

王爺廟的廟會,十分熱鬧,與其說廟會是宗教活動倒不如說廟會是地方民俗活動,更能準確地反映廟會的意涵…

廟會常有祈子、祈福求財、求醫祛病、卜問吉兇等活動,加上在其宗教儀式聖誕慶典、壇醮齋戒、水陸道場等等外增加了許多媚俗的娛樂活動,如表演:旱船、秧歌、舞龍舞獅、舞蹈、野台戲、出巡等等,還有許多小吃零食、民俗玩具、捏麵人、紙風車、糖葫蘆的攤販,營造出熱鬧的氣氛,不僅善男信女們趨之若鶩、樂此不疲,連許多外鄉遊客亦多來祈福隨喜添香油錢;就是這許多特殊活動的魅力,炒熱氣氛,深深吸引了市井百姓來觀賞參與…

鍾媽媽想看大戲,她站在戲台下目不轉睛地盯著台上,王寶釧正唱著「苦守寒窯十八年,受盡了千辛萬苦…」她不禁陪著垂淚,拿起手巾擦拭著眼角的淚水…

鍾雄飛牽著她的手,揣想母親又想起兩年前過世的父親,家裡一向貧 窮,父母兩人辛苦拉拔他長大的辛苦日子,勾引起她的傷感…

石如蘭則站立一側,無趣地東張西望,忽然她瞥見了三個熟識的身影,那是當年「十大寇」中的:金正弼、田新友、嚴珍珠,她高興地招手:

「嚴珍珠,怎的會是你們?

三個人也都看到她了,大家高興起來:

「如蘭,啊,雄飛,你們可好? 啊,伯母也來了…

大家許久不見,歡喜的招呼著,嚴珍珠握著石如蘭的手,問道:

「有寶寶了嗎?

石如蘭搖搖頭,她又道:

「加油呀,好好做人哪…

石如蘭問道:

「珍珠姐,你們怎的有興緻來看廟會?

「我們是來找卓鶴翎的!

聽到這句話讓石如蘭與鍾雄飛像觸電一般的互看一眼,在他們的心中,卓鶴翎早就從這世界消失了,甚至成為不敢碰觸的禁忌,講話中誰也不願意去提到這個名字…

沒道理呀,到廟會裡找卓鶴翎,這算什麼跟什麼?

「找卓鶴翎?

「是的,鍾學兄、如蘭,你們說奇怪不奇怪?

「我們三人這幾天連做同樣的夢,夢見卓鶴翎邀請我們今兒來參加廟會…

「一人做夢也就算了,卻是三個人一連幾天做相同的夢,鶴翎在夢中千叮萬囑,真是詭異極了,我們湊著談起,都覺得不可思議,於是相約今天來這廟會看看,還沒遇見鶴翎,卻先遇見你們,難不成,鍾學兄、如蘭,你們也夢見鶴翎了?

「沒,沒,雄飛是陪我婆婆來看廟會的…

嚴珍珠道:

「那我們繼續去逛廟會了,看是不是真能碰見鶴翎,好久不見了,怪想念他的…

石如蘭道:

「我也陪你們走走…

你也想卓鶴翎呀! 鍾雄飛瞪她一眼,石如蘭不管他,跟婆婆打了聲招呼就走向嚴珍珠、金正弼、田新友群裡,鍾媽媽道:

「雄飛,你也跟他們去吧,娘在這兒看戲,呆會兒你再來這兒找我…

鍾雄飛想了想,走到附近找了一把凳子來,請娘親坐定了,也跑來跟著石如蘭、嚴珍珠一起走,老同學久不見面,實在有許多想說的話,還有心中嘀咕著:真會遇見卓鶴翎嗎?

熱鬧氣氛,唯有「人山人海」可以描述這情景,幾乎每個攤位前都擠滿了人潮…

幾個人興緻勃勃的每一攤位都站立一會看一會,再換另一個攤子,忽然聽到前面呼喝著:

「王爺顯靈了,王爺顯靈了…」

人群中一陣搔動,大家都好奇的往前擠,原來有一名「乩童」起乩了,站在露天的案頭旁邊說話的是「桌頭」吧…

幾個鄉下人圍著「乩童」問話:

「我娘親犯有老人痴呆,經常把東西丟三落四不說,這一次居然走失三天了,我們當子女的把整個村都找遍了,還是沒找著…

「請問王爺,我娘親在那裡,我們當兒女的要如何才找得到她?

那「乩童」全身抖動、臉上肌肉一陣痙攣,怪腔怪調、聲音尖銳地道:

「你們把娘親弄丟了,你們不孝啊,沒有好好看顧親娘,這該當何罪?

三個鄉下人「噗」地馬上跪到地上,磕頭道:

「弟子知錯了,請王爺幫忙把我娘給找回來…

「乩童」的頭左右晃著,道:

「去河邊找,去河邊找,你娘親犯水厄…

「河邊? 河邊?

「快去! 快去!

三個人急急爬起身,又驚又急地道:

「是,是,河邊,河邊,謝王爺,謝王爺…

「待我們平安找到娘親,會來大禮答謝王爺…

急匆匆走了…

嚴珍珠看了,便往前擠,一邊道:

「王爺,王爺,小女子也要找個人,請王爺幫忙…

站立桌案旁邊的「桌頭」,遞一枝線香給嚴珍珠,和顏悅色道:

「姑娘,你別急,你別急,先報上你的名字,再跟王爺說你要找的是什麼人?

嚴珍珠接過線香,行了禮,拜了幾下,道:

「信女嚴珍珠,有事請問王爺…

「乩童」一邊搖著頭,道:

「信女嚴珍珠,你問的是什麼事?

「信女嚴珍珠想找一個人…

「你要找的是什麼人?

「稟告王爺,他叫卓鶴翎…

「他是什麼地方人氏?

「稟告王爺,卓鶴翎他是江蘇武進人…

「他是何年生辰?

「稟告王爺,他屬狗,是嘉慶十九年,甲戌年出生的,今年三十二歲了…

那「乩童」搖晃著頭,喃喃道:

「卓鶴翎、屬狗、三十二歲,他失蹤多久了?

「稟告王爺,有三年多了…

「信女嚴珍珠,你與卓鶴翎是什麼關係? 他是你老公?

「不是,不是,他不是我老公,稟告王爺,他是信女嚴珍珠的學長,他失蹤三年,我們同學大夥都擔憂他,不知他是死是活? 是否平安?

「喝! 你多事,他既不是你老公,你找他做甚?

「稟報王爺,這幾天卓鶴翎託夢,要信女嚴珍珠來此廟會找他…

那「乩童」全身搖晃著,道:

「你們要找卓鶴翎,只問一人便知…

嚴珍珠問道:

「請問王爺,要問什麼人?

「這人叫鍾雄飛,鍾雄飛,這裡有人叫鍾雄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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