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零二、如狼嗜血偏愛錢，三箭射殺懲臥底

清道光25年6月小3日癸巳(1845年7月7日)申時

山西大同，「高陞昌客棧」大門前到了五輛馬車，十幾匹的駱駝，馬車與駝背上的旅人忙跳下來御貨，「黑公雞」彭基匆忙從店裡跑出來招呼，十幾年來從打雜小廝幹到外場伙計，憑的就是機伶嘴甜、察言觀色的本領，他一下就看準那位穿著絲綢、五旬年紀，大腹便便、腦滿腸肥，指揮著下貨的老闆樣人，堆起一臉笑容，哈著腰，趨前向那位商賈模樣的老闆道：

「這位老闆，您是要投宿?

點點頭，道：

「沒錯，小伙計，俺這兒有十幾人要住店，半個月前已經向高掌櫃預先訂了房間，高掌櫃有交待你吧?

「喔，您是「福興隆商行」的康老闆，喔，有，有，高掌櫃幾天前就交待下來，沒想貴商行的駝隊這快就到了，小的叫彭基，綽號「黑公雞」，您直接叫小的「黑公雞」就可以…

他向站在旁的小廝交待一下，又回來招呼康老闆，說話間，「高陞昌客棧」的掌櫃高寶祥，一邊擦著汗、半跑著出了店門，邊道：

「失禮，失禮，康老闆咱以為您慢兩天才會到，沒想提前到了，歡迎，歡迎，你的幾間客房都給您準備妥當了…

他熱絡的與康老闆攀談起話來，「黑公雞」彭基回過頭看著「福興隆商行」的手下人正忙著從馬車上、駱駝上御下沉重的商貨，他走過去套熱乎，向一名正搬著貨的年輕工人，問道：

「兄弟，我姓彭，外號叫「黑公雞」，你怎麼稱呼?

年輕工人眨眨眼，道：

「咱叫二狗仔…

「二狗仔，你們打算出長城到塞外去啊?

「是呀，我們到銀川去…

「到銀川? 那是到了黨項人的地頭了…

「那可不? 黨項人是本號的大主顧，這一回他們買的貨可多了，呵，這回咱們康老闆可賺翻了…

「是嗎? 不過是一些絲綢布料嘛!

看到「黑公雞」臉上不太以為然的樣子，那年輕工人忙道：

「你別看不起這些，還有很多你看不到的東西，啊，咱可不能說溜嘴，總之，這一票生意做完，本號的弟兄今年端午、中秋，都可以分到紅利，搞不好，年底還有一個十個月的大紅包…

瞪大眼睛，「黑公雞」臉上生起又嫉妒、又羡慕的表情，道：

「有這麼個好法啊!

年輕工人得意起來，指了指另外一個人搬著的，道：

「你看，他們搬那一箱是「東北上好人參」，與道光皇帝吃的是同一等級的上品貨，別看它箱子小，那價值可就比這些布匹加總起來還要高喏…

「再看，另外那個檀木盒子小小的，裡面裝著的，可是東海的珍珠，那可是天價，咱們做一百年不吃不喝也買不到一顆呢…

「黑公雞」點點頭，道：

「看來，今年你是發了，小老弟，你跟對了好老闆，不像我頂多頂多也只在過年領過一次半個月的紅包而已，比起你們來，我們「高陞昌」就顯得小氣了…

那年輕工人顯然很嫩，得意的笑起來，道：

「半個月，那你怎麼過年哪?

「鐵公雞」眨眨眼，然後搖搖頭道：

「不妥，不妥，出了長城路上可不太平靖，碰上匪盜你們怎辦?

年輕工人一瞪眼，道：

「你以為你聰明，我家康老闆是笨蛋啊? 你想的到，我們康老闆想不到啊? 他早就聘好了威龍鏢局的三個武師隨行，他們都帶著傢伙，如有什麼不長眼的歹徒就由他們對付…

「什麼傢伙?

一臉鄙夷，道：

「啊，「傢伙」你聽不懂? 還虧你是「高陞昌」的伙計，「傢伙」就是刀啊、劍啊嘛…

「啊，啊，二狗仔，還是你見多識廣，我確實沒聽過「傢伙」是這個意思…

二狗仔越說越得意，道：

「「黑公雞」啊，好叫你得知，我們這三位武師可是有來頭的，咱親眼見到那個最年輕的那位馮鏢師，曾經一次把兩個地痞打趴地上、叫爹叫娘的，討饒不迭…

「呵，有這等厲害…

聽到呼喚，「黑公雞」跑到掌櫃高寶祥眼前聽差遣去了，這一天忽然多了十幾個客人，加上安排駱駝、馬匹的飼料，他可忙的沒一刻閒，直到亥時尾打烊，他才鬆了一口氣，…

他還是沒閒著，一溜煙，便從後門跑出了「高陞昌客棧」，他熟門熟路，三轉兩轉，跑到一間胡人開的騾馬行，騾馬行的門仍半開著，還聽到騾馬低聲嘶叫著，他敲了幾下門，便有一個胡人出來帶他走進去…

似乎跑得急了，現在停下，反覺一股冷風從頸後吹過來，打了一個寒噤，有點毛骨悚然的感覺，他鎮定一下心神，抬起頭看到「白石頭」已經站在他的前面…

其實「白石頭」也不過是個二十出頭的小伙子，可是看起來竟有幾分陰沉…

記得「白石頭」是不會講漢話的，但現在他以生硬的漢語問道：

「「黑公雞」，你這麼晚了什麼事這麼急呀?

哦，兩年多不見，他學會說一點漢語了…

「「白石頭」大哥，報告你一個好消息，來了隻大肥羊，這一票生意可大了，他們的貨真多，綾羅綢緞不說，還有東北參、東海珍珠等等…

「黑公雞」比他只大不小，稱呼「白石頭」大哥可有點心不甘情不願，但看在銀錢的份上，就姑且委屈一下…

「白石頭」冷冷的看著他，生硬的問道：

「你真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他們御貨時，我都站在旁邊看見了…

「其他的，你打聽清楚了?

「他們休息一個晚上，明天補充一點東西，準備後天一大早出發…

「他們往那裡走?

「他們到銀川去…

「他們幾個人? 幾個強人?

強人指的是會打練武的人…

「「白石頭」大哥，他們女眷有六個人、三名武師、其他工人、伙計、加上老闆有八個人，總共十七個人…

「就那三名武師比較像練家子，或許幾個年青力壯的苦力較有力氣…

「他們叫什麼來著?

「他們叫「福興隆商行」，五輛馬車有十匹馬，十二頭駱駝，馬車上掛著「福」字的旗號，很好認…

丟給他一小包的銀子，「黑公雞」打開瞧了瞧、露出笑臉，哈，又發了一筆洋財，這勝過在「高陞昌」吃半年的頭路，明後天可以撥空到鳳嬌姐那邊喝酒說大聲話了，他喜孜孜的走了…

以前的「白石頭」有幾分稚氣，什麼時候變的老成，這與他的年齡很不搭，初遇他時，是一個稚嫩的大男孩，怎麼現在看起來是這麼的老氣深沉，那個時候給他一點零碎銀子，他便感激涕零了，他十分愛錢，在「黑風堡」裡，要求那位雜耍團的吉普賽老爹占卜財運…

在「黑風堡」相遇，那是兩年前了吧，怎麼才兩年多的時間，他就失去了這個年歲該有的純真?

讓他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大孩子，表面上負責「騾馬行」的生意，其實是「黑風堡」在大同地面的情報收集與傳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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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道光25年6月小8日戊戌(1845年7月12日)戌時

「黑風堡」內的一間石頭房子，幾個人圍著一張羊皮地圖談著話…

「灰狼」扎西貢布，四十多歲的年紀、一雙森冷的眼睛，閃爍著陰狠的眼神，緊抿著嘴唇，聽取報告…

站在他前面的是一名快腳子，剛下了快馬跑進來報告最新的消息…

「「福興隆」已經進入第八號小綠洲紥營，確定是五輛馬車、十匹馬、十二隻駱駝…

「已經點數過，他們有六個娘們，總共十七個人…

「紥營後，由三名武師輪流巡夜守衛…

三名武師? 哼，三名漢人武師能做什麼用? 還有六名女眷，他們是到銀川去參加嘉年華會呀? 真的是一群肥羊，還是一群笨肥羊…

「不過，那八號小綠洲已先有兩支駝隊在那裡紥營…

「哦，他們的來路如何?

「一支隊伍不過有七隻駱駝，另一支隊伍有十隻駱駝，都沒什麼好貨，看起來不像行商，倒像是來西域旅遊的…

「旋風十三騎」的隊長「灰狼」轉頭向旁邊的一位一直沒說話的虬鬚漢子，道：

「「山貓」，明天讓你休息，這一攤是大生意，好久沒這樣的大肥羊了，聽說有中原來的絲綢布疋、茶葉、東北的人參、東海的珍珠，明天還是由我率隊出擊，大家等著分享戰利品…

「山貓」是副隊長道：

「還是由屬下帶隊吧，他們只有三個武師比較扎手，其他是女人與工人苦力，讓屬下建一次功吧，隊長，你就在「黑風堡」坐鎮，等著屬下的好消息…

「灰狼」其實也想在家裡休息，只等「山貓」自告奮勇，點點頭道：

「好，就交給你，可別出什麼岔子…

指了指地圖，道：

「咱們十三騎就擺在這裡，等他們與不相干的另兩個商隊分開，離開綠洲約一個時辰，這裡比較開闊，利於咱們的騎兵隊衝剌…

「需要我再派一隊在後面押陣腳、支援嗎?

「山貓」道：

「不用了，這個「福興隆」的娘們就佔了六個人，其餘的也是中看不中吃，最硬的就只有那三個武師，但我看也是三腳貓…

「碰到咱們的鐵騎長矛，那三個武師有個鳥用? 我看咱們就省省人力，不必勞師動眾了，就等我們凱旋歸來…

「灰狼」也認為不必太費力氣，這一支商隊好像真是群大肥羊，隨便一個「山貓」去就可以手到擒來…

牆上的油燈閃了閃，居然熄了，奇了，沒風吹進來，油燈怎會熄了的，「山貓」心中閃過一陣不祥之兆，有人重新點燃，門外守衛進來道：

「有人來了，是「黑雁子」?

「黑雁子」是女族長麥麗可身邊的女侍，她來做啥? 「灰狼」知道麥麗可小姐不喜歡他打劫商旅，眼睛示意一下，有人已把地圖收拾好，「黑雁子」也進來了…

「扎西貢布，麥麗可小姐叫我來問你，怎的好久沒看到「阿里」了?

聽到這麼一問，室內多人臉色齊變，「灰狼」沉聲問道：

「麥麗可小姐找「阿里」做啥?

「黑雁子」道：

「麥麗可小姐想找「阿里」，還需要向你報告嗎?

「灰狼」是個凶悍、殺人不眨眼的人，獨獨對麥麗可小姐無可奈何，麥麗可小姐是老族長賽爾旦的獨生女兒，而族長賽爾旦是自己的救命恩人，那時十五歲，自己一個在外流浪的孤兒，那天已餓了三天，在又飢又渴半昏迷的狀態下，被一雙仁慈的雙手，餵飲涼水，抬起頭一看，是一位慈祥的長者，那時看到他真像是一位傳說中的神…

他給自己食物，還帶回「黑風堡」養育，教自己識字，教自己騎射，也認識了他比自己小好多歲的小女兒麥麗可小姐，她美的像仙女，自己在堡裡療傷止痛，也在堡裡受教育長大，一方面也看到麥麗可小姐長大，她的氣質是那麼高貴，對許多人都那麼慈悲，但就是從沒正眼看過自己一眼，這是最最不能忍受的事，尤其麥麗可到了婚嫁年齡，族長賽爾旦與麥麗可小姐居然從來沒把自己列入考慮…

無論自己多麼努力做事、把武藝學得多好，自己就是得不到麥麗可小姐的歡心，只要麥麗可小姐對那個男士表現出關心，自己便嫉妒、痛恨的要發狂，那時自己便曾經對麥麗可小姐說：

「你不嫁給我，我讓你也嫁不成任何男人，我要讓你守活寡。」

今天她居然叫「黑雁子」來問了一個與她毫不相干的男子「阿里」的下落，「灰狼」沒好氣，恨恨道：

「「阿里」那廝，早被我幹掉了，還問他幹什麼?

驚叫一聲，「黑雁子」花容失色，道：

「扎西貢布，你把「阿里」殺死了，你為什麼要殺他…

看到「黑雁子」又驚又怒，心理有一種報復的快感，大概麥麗可小姐聽到了也是這麼反應吧，「灰狼」道：

「「阿里」是漢人派在「黑風堡」臥底的，我當然要把他宰了…

「黑雁子」問道：

「你胡說，你怎麼知道他是臥底的? 你有什麼證據還是隨便說說的?

「灰狼」狂笑道：

「我沒有誣賴他，是「白石頭」發現的，是「白石頭」檢舉的…

「「白石頭」?

「沒錯，「白石頭」這渾球想賺錢想瘋了，只要給他錢，他什麼事都會幹…

「你怎知道「白石頭」講的是真話? 還是為了賺幾個零錢，他就誣賴人，瞎編話、信口開河害人?

「我早就覺得咱們「黑風堡」有人臥底，既然「白石頭」跑來檢舉，我就到「阿里」的房間搜查，果然搜出一些漢人的東西…

「漢人的東西? 我「黑雁子」也有一些漢人的東西，難道我也是臥底的，麥麗可小姐也有些漢人的東西，難道她也是臥底的?

「黑雁子」頓了頓，道：

「你把「白石頭」叫出來，我帶去讓小姐來問他話…

「灰狼」嘿嘿冷笑，道：

「「白石頭」幫我抓到漢人幫會派來臥底的，他算是建了奇功，我發現「白石頭」年紀雖小，卻是個可造之材，又忠心、又聰明、又愛錢，是個很好使的人，讓他去學漢語也學得很快，然後派他在大同咱們的騾馬行，負責情搜工作，他現在不在「黑風堡」…

「黑雁子」急道：

「「白石頭」是個很純真的大孩子，怎有可能出賣他的同僚，「阿里」待他那麼好，就像他的親哥哥一樣，我可不信，還會讓你派去大同做這種工作…

「他缺錢、他愛錢，他賺到第一筆檢舉獎銀，他人就開始變了，就像嚐過第一口血腥的狼一樣，再也忘不了鮮血的滋味，呵，只要有銀子，他就對我忠心耿耿的…

「是的，「白石頭」看起來像個大孩子，有幾分稚氣、幾分純真，反過來說，大同地區的漢人就對他沒了心防，這對他在那裡的工作幫助很大…

看來這是真的了，壓抑下心中的激動，冷冷的問：

「你是怎麼殺死「阿里」的?

「灰狼」笑笑不答，道：

「「山貓」，由你告訴「黑雁子」，咱們是怎麼處置臥底的人…

「山貓」知道「灰狼」不殺女人，心中對女族長麥麗可心中又愛又恨，有時又要故意講些話氣氣麥麗可小姐，他道：

「「阿里」被隊長「灰狼」當成箭靶，數一百下，讓他先跑，然後騎馬在後面追他，再用弓箭射他，如果他能逃過三箭，就饒他不死…

什麼? 把「阿里」當箭靶，追射三箭，那不是跟十幾年前射死歐陽學斌的手法如出一轍嗎?

這「灰狼」心理有病啊? 專以殺人取樂，這是不是也說明了，「灰狼」真的是殺死歐陽學斌的凶手?

「黑雁子」臉色慘然，轉身就走，後面迴響著「灰狼」扎西貢布的笑聲，真像狼嘷一般，他們都沒聽到轉角幽暗處，傳來的一聲喟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