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六、暗中盤算求富貴,夜路走多該遇鬼
清道光24年10月大10日癸卯(1844年11月19日)子時
訟師申天行習慣的摸摸他的光頭,道:
「不管你勝訴、我勝訴,都算咱們勝…」
婁訟師道:
「你話中有話,何不打開天窗說個明白…」
「不管咱們誰勝訴,野利家、衛慕家的高額訟金都已進了咱們的口袋…」
「是的,他們西域人原本那有什麼官司訴訟的,還不是冒出個漢人的「代王爺」當他們的大酋長、大首領才給咱們帶來新的商機…」
「不錯,以前他們黨項族發生什麼天大的糾紛都是他們的「老王爺」說了算,那有這多囉嗦,還開什麼「死刑存廢」的討論會…」
「噢,申學兄,你還知道些什麼?」
「婁學兄,你有沒有想過,進入了西域黨項人的地盤,咱們要先為自己的利益打算,別搞到灰頭土臉,那就花不來了…」
「這怎麼說?」
「他們黨項人,以前是採取「長老會議」,幾個族長各抒意見,最後由大首領「老王爺」裁決拍板,根本與我們中國的上堂打官司的制度不樣…」
「但野利家認為「代王爺」跖跋鶴翎是個漢人,可能比較會接受漢人衙門打官司的制度,所以花大錢把申某請了來,希望在討論會上,本訟師能說些話,影響「代王爺」的想法,讓野利烈火得以活命…」
「是的,衛慕家也得到野利家請來申大訟師的風聲,所以不惜路途遙遠,請婁某來與申哥打對台,務必讓那野利烈火受死才甘心,否則那衛慕阿榮不就白死了…」
「但申某擔心的是,這官司總會有一個結果,不是你勝,就是我勝,這在咱們中原是常態,當事者雙方皆能接受,但在這寧夏銀川黨項人的地盤…」
「只怕敗訴的一方,會認為花了重金聘請的訟師無三路用,會找咱們的晦氣…」
「他們黨項人以前是騎馬打天下的民族,性情驃悍勇猛,我只怕咱們那個不幸敗訴,與他們有理說不清,沒享用到高額訟金,先受了魚池之殃,小則飽以老拳,大則挨刀挨劍,落個斷手斷腳,甚至丟了性命,那可就大大的不划算…」
「咱們漢人在這地區,人生地不熟,可一點保障都沒有,婁學兄,你說是麼?」
訟師婁超然沉重地點點頭,道:
「申哥想事周全,難怪今天能擁有名訟師的大名,婁某真的是望塵莫及啊,那申學兄你說怎麼辦?」
「我說,咱們先別把打贏官司放在最優先思考,應該把自身的安危列為第一順位,即使誰敗訴也能拿著酬金全身而退,回往關內…」
「說得是,說得是…」
「第二,你打贏了,衛慕家高興,我打贏了,野利家歡喜,但你有沒有想過? 誰高興、誰歡喜對咱們最有利?」
訟師婁超然眼珠子一轉,道:
「婁某知道你的意思了,你是說讓這個「代王爺」高興對咱們最有利。」
「對了,婁學兄真是聰明人、一點就透,「代王爺」高興了,咱們的安全就得到最大的保障了…」
冷冷哼了兩聲:
「你先說這位「代王爺」是個漢人,又是個新潮流的知識份子,內心必定向「廢除死刑」傾斜,因此你是要我將這官司故意打輸給你,這樣子「代王爺」就高興了…」
「申某是有點這麼意思,婁兄以為如何?」
哼,老狐狸,我可不上這個當…
「那不行,婁某不能就這樣讓手,這可對不起我那被凶殺而死的老婆了,自從拙荊不幸遭歹人殺害,我就立下誓言,有機會的話,在堂上定要讓那些凶手繩之以法…」
「我絕不會起無謂的慈悲心,我也已經收了衛慕家的前金,俗話說:拿人錢財,與人消災,打勝這訟案與否,婁某總要盡力而為,可沒有與申兄私底下搓湯圓的道理…」
「不,不,申某還是再強調,誰勝誰輸都不打緊,重要的是咱們自家的安全要排在第一位…」
「或許還能圖個什麼榮華富貴的…」
「呵,申學兄,你想太多了吧,光憑打一場官司就想得到榮華富貴?」
一臉誠懇,把椅子拉近些,訟師申天行道:
「婁老兄,你想想,這位「代王爺」跖跋鶴翎是什麼出身、什麼來歷?
不待回答,繼續說他的:
「我花了精神打聽到,這位「代王爺」原本姓卓,名鶴翎,貧苦出身,他不過是個秀才,連個舉人都沒考上,從北京千里迢迢來到西域,奇怪的是憑著他的好八字,居然得到「老王爺」李孚德的青睞,還賜姓:跖跋,讓他當上「代王爺」,「老王爺」的兩個兒子都是廢人,他「代王爺」就成了「老王爺」的代理人,真是一步登天,在西域地區有權有勢,還擁金千萬…
「喝,人家就是有這種命,他年紀輕輕,能有多少本事? 憑他給咱們提鞋,我都嫌他笨手笨腳,居然掌管起黨項人十三家族的大小事,當起大首領,你看老天有多不公平,真是人比人氣死人…
「更重要的是他得到「老王爺」的財富,手上握有一筆驚天財富,是傳說中六百年前西夏國皇室留下來準備復國建國的基金,而這筆基金大到超乎你我的想像,聽說可與大清國庫的藏銀相比美…
天哪,這可是天文數字,婁訟師為之動容,一顆心蠢蠢然動,豎耳聽下去…
「你想想,這個「代王爺」年輕識淺,才三十多歲年紀便掌握黨項族的大權、又是個漢人,那些十三家族會服他嗎?
「大概會吧,他不是有「老王爺」在後面撐腰嗎?
「問題是,那位「老王爺」已有甚久沒在人前出現,是生是死,是隱退或是被軟禁都不知道,這有種種謠言呢…
「但申某人問過許多黨項老百姓,他們對這位「代王爺」都十分尊敬、也十分喜愛,對他不存什麼種族隔閡,還盛傳他的許多故事…
「有一說十分浪漫旖旎:他為了從波斯王子的手中救回新夏國的美女叫紅艷無雙的,他心甘情願被關進獅籠內兩個時辰與兩頭獅子相處,結果居然安全而退…
「他居然為了救一個素不相識從非洲來的黑人武士,他頂著一顆蘋果挨人射箭,這光想就讓人手腳冰冷、全身發軟…
「他與波斯國的三名騎術高手賽馬,居然也贏了…
「他與「大將軍」的兒子比武射箭,他不但安全避過一箭,還用空弓嚇哭了那位寶貝少爺…
「他這幾樣事,沒一樣我幹得來,他是聰明透頂,抑是一個大笨蛋,還真搞不懂…
「總而言之,他福大命大,就這樣離奇地當上了大首領,管理大筆西夏國的財富,黨項百姓對他印象可以說好極了…
「你說,咱們打贏官司重要,還是把這位「代王爺」哄高興了重要?
「憑著咱們兩人當訟棍幾十年的經驗,察言觀色,揣摩他的心意,鼓起不爛之舌,該捧就捧、該順他就順他,把他哄高興了,給咱們個一官半職,你說會很困難嗎? 或者他心血來潮,隨便賞賜咱們點金銀財寶,不遠勝咱們當一輩子的訟棍?」
「他是個漢人,卻空降到黨項人的地盤當上大首領,總會有人心中不服吧,我就聽說曾經有人暗殺他,是他命大沒死…」
「有人的地方就會有派系、有紛爭,尤其牽涉到權力與財富,他掌管財富,就表示擋了某些人的財路,該有多少人對他嫉妒、痛恨…」
「因此在西域地帶,他必有人單力薄之感吧? 想援引幾個可靠的人當他的班底,甚至當他的心腹,給他出主意、幫他對付那些反對派系,我們都是漢人,「代王爺」總會比較相信咱們吧…」
訟師婁超然疑道:
「申哥,你對這位「代王爺」知道的可真多?」
「是的,申某是花了點心血打聽他的消息…
「咱們當訟師的,大多是在科場失意的文人,那「代王爺」卓鶴翎也沒在大清的闈場上稱心得意,將心比心,讓他來重用咱們,可不是空想吧?」
「申學兄,你不覺奇怪嗎? 這位「代王爺」是個漢人,那個「老王爺」是不是腦筋有問題,居然提拔他當「代王爺」?」
「呵,聽說這個「老王爺」十分迷信,又喜歡中國文化,尤其相信命理八字,就只因為這位北京來的卓鶴翎有個好八字,就任他當什麼「代王爺」,他奶奶的,只恨爹娘,沒給咱們生個好八字…」
「因此誰贏了官司都不打緊,咱們只要抓住「代王爺」的心理,在這銀川或許可以闖出一片天,勝過在大清底下三更燈火五更雞的打拼,即使得了個功名,也不過當個什麼綠豆芝麻的小官…
那是失意文人對時局不滿之言吧…
「可申學兄,你既有這種想法,自己進行就得了,找我幹什麼?」
「不,咱們在這寧夏銀川都是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若能兩人同心,一個當乩童,一個扮桌頭,這齣戲才唱得成…」
「咱們兩個人都是一流的訟棍,憑咱們的口才與心機,不愁不把這個「代王爺」玩弄於股掌之上,那時真要求富求貴就有如探囊取物了…」
申天行的三寸不爛之舌,終於說服了訟師婁超然,兩人大感惺惺相惜,乃握手告別:
「咱們就這樣說定,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大家合力在這銀川打出一片天,好好幹一番事業…
「那申某就告辭了,咱這一路來,都小心翼翼的,以防被野利家與衛慕家的人看到,讓他們知道我來這裡找你就不好了,現在夜深人靜,應該沒人看見…
婁訟師遲疑道:
「哦,你說到這裡,我還真感覺到好像還有個第三者聽著咱倆說話呢,奇怪呀,怎會有這種感覺?」
這句話聽得訟師申天行有幾分骨悚,是不是隔牆有耳? 張目轉頭四周看了一下,道:
「呸,呸,別胡說,這事你知我知而已,不要疑心生暗鬼,申某要走了…」
訟師婁超然送到門口:
「咱們明天見面,在他們面前咱兩人可要裝做不認識,甚至要唇槍舌劍、惡臉相向,演一齣戲給「代王爺」看…
「哦,自當如此…
「這麼晚了,走路要小心些,你待在那家客棧?
「我在「平安小棧」,那是黨項人開的…
「你認得路嗎?
「認得,認得,去來的路我都特別留意了…
他習慣的摸摸頭,不過那光頭已經戴上羊皮帽了,婁訟師道:
「婁某今天才知道,申哥,你真有兩把刷子,城府之深、智計之過人,絕不輸給諸葛孔明呢…
申天行看看烏漆漆的夜色:
「沒想到,談談話就那麼夜了,外邊連個鬼影子也沒有,在這地方走夜路還真叫人怕怕的…
「申哥,你是大訟師,走夜路還會怕什麼嗎?
夜路走多了,總會遇見…吥,呸,見鬼…
「婁兄,你說對了,我申某人自小天生就具「陰陽眼」,自小看慣了,我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
「「陰陽眼」,你說你可以看見…真的假的?」
「那有假的,我是天生異稟,可以見人所未見,那裡會怕這些?」
終於分手了,在寒風中申天行訟師拉緊了衣領,認了認路,趕緊往「平安小棧」走去,但忽地一陣雞皮疙瘩,後頸好像被人吹了一口冷氣,回頭瞧,見幾步外有一名年輕人飄忽忽地跟在後面不知多久了,他瞪視自己一眼,不禁湧起一股陰森森、毛骨聳然的感覺,倒抽一口冷氣,心中揪緊,眨眨眼再注意看,那人卻又不見了…
乖乖隆的咚,真見鬼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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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道光24年10月大11日甲辰(1844年11月20日)辰時
當訟師易天行隨著野利家人走進「怡心殿」,與跟著衛慕家人領路的婁超然擦身而過,兩人互相微頷首示意卻不說話,裝做不認識的樣子,各走到安排的位置坐下…
看到全殿座位已坐滿,野利家人拉著易訟師的袖子,道:
「今天來看討論會的人可不少,大家都想瞧瞧這位「代王爺」怎麼辦案,借以瞭解他的心性為人,將來好與他相處…」
指著中間略高起的舞台上的座位,說:除了「王爺」尚未入座外,其餘是:國師邵文海、「天祿館」沒藏主簿、左相國沒藏昌平、右相國莫萬鈞、大將軍跖跋百勝,還有兩位僧人…
「哦,今天這種場合,怎麼來了兩位和尚?
「喔,這兩位高僧是國師若愚禪師的弟子,胖的法號叫大悲,瘦的叫大智,若愚大師本人是主張廢除死刑的,他大概有事不能出席,特遣兩位徒弟列席旁聽…
一刻鐘之後,忽聽門口衛士大聲喊道:
「王爺駕到!」
大家都站立起來,鼓掌歡迎,一位身著華麗胡服的王爺走了進來,他年輕帥氣高挑,臉上留著兩撇紅鬍子,謙虛和氣中還帶著幾分身為王者的威風,另外似乎還擁有與年紀不相搭的老練沉穩與智慧,他的眼光向周遭掃視一遍…
當他的視線轉過來時,申天行忽地全身一震,那不是昨夜自己「陰陽眼」看見跟隨在身後的年輕人,他就是以這樣千鈞重似的眼神瞪視自己,覺得全身發冷、兩手分泌濕冷的汗珠子,這是怎麼一回事? 這個王爺,被「老王爺」李孚德封為「代王爺」的年輕漢人,他到底是人? 是鬼?
等到「代王爺」含笑、揮手、坐下後,「代王爺」的貼身護衛「新夏國宮廷侍衛」的魏副統領,大聲道:
「大家就座!」
「今天是野利家族長野利駿駒向王爺提出,要求釋放野利烈火,而衛慕家族長衛慕大慶則提出異議,並要求將已判死刑的野利烈火,繩之以法、砍頭示眾…」
「代王爺」跖跋鶴翎微微一笑,向大家道:
「本王想先聽聽野利烈火殺死衛慕阿榮的經過,這兒可有目擊證人在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