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一個體軀兩個魂,匪夷所思未曾聞
清道光24年9月小2日丙寅(1844年10月13日)酉時
御醫譚萬善思索半晌,拈起一子,「啪」一聲,下到棋盤上,他的對手邊是國師邵文海看了這一手棋,愣了半晌,皺皺眉,道:
「好棋,好棋,厲害,厲害,想不到你這一手棋左右兼顧、八面威風,老夫這條大龍登時無路可逃,呵,譚老啊,譚老,你下起棋來,殺法銳利,這怎像是平日為人治病、視病猶親、慈悲為懷的大夫…」
譚御醫搖頭道:
「儌倖,儌倖,國師不但棋力過人,嘴巴講話也是唇刀舌劍絕不饒人,今天老朽下三盤輸兩盤,還是國師大人高呀,譚某這一盤恐怕是國師大人手下留情給我的面子吧…」
「開玩笑,賭場無父子,棋盤上也是六親不認哪,邵某豈有放水之理…」
譚御醫一邊收著棋子放到棋罐裡,一邊道:
「每個月的薪酬都要孝敬你一大筆,再讓我輸下去,到月底又讓譚某喝西北風了,譚某只求少輸為贏就是上上大吉了,誰叫咱得了棋癮,就跟吃上鴉片一樣…」
「言重,言重…」
譚御醫收完棋子,喃喃道:
「不過,奇怪了,這幾天怎的都沒看到「老王爺」與「代王爺」?」
邵國師一瞪眼,問道:
「譚夫子,怎的會問起「老王爺」與「代王爺」?」
譚御醫道:
「說來好笑,昨晚睡夢中老朽做了個夢,居然夢見「代王爺」來邀我下棋,說隔幾天要與我好好下幾盤棋,這真透著幾分邪門,「代王爺」想下棋,直接來「太醫館」找老夫就好了,怎的會讓老夫做這樣的夢?」
國師邵文海聽得臉色大變,啊! 一聲好大聲,道:
「譚老,你也做這樣的夢?」
這下,譚御醫也張大眼睛,疑惑道:
「什麼,難道國師大人也做同樣的夢? 不會吧…」
邵國師點點頭,道:
「是的,老夫昨晚也夢見「代王爺」來告訴我說,隔幾天要找我下棋…」
喃喃道:
「如果「代王爺」來找我下棋,老夫就放水輸他幾盤吧,讓他高興高興…」
「這什麼話,下棋怎能放水,不管對誰都要全力以赴才是尊重對手呀…」
「如果不放水,憑他的棋力,再下十年也贏不了我哪…」
譚御醫道:
「是的,他的棋力咱們讓他個兩子、三子都沒問題,但老朽還是認為不能放水,下棋乃是君子之爭,我們已用讓子來平衡棋力了,怎能再放水? 放水的話,下棋怎有意思?」
「放水我的心裡才好過些呀…」
「你這是什麼意思?」
國師邵文海不答話,他建議「老王爺」施行「還魂大法」,可能會害到卓鶴翎,心理始終有著一絲絲的不安,因此顧左右而不答;而譚御醫也不是真想得到答案,自個自言自語道:
「真難讓人相信呀,兩個人會做同樣的夢,從來沒聽過這種事咧,難道有鬼…」
忽地,譚御醫瞪視著邵國師,問道:
「莫不是,「代王爺」發生了什麼事?」
他看見國師邵文海臉色怪異,抓著他的手,急切問道:
「國師,你一定知道「代王爺」發生什麼事情,告訴我!」
他曾經與卓鶴翎相處數月,並且教他醫學,發現卓鶴翎人品文雅、學問淵博,並有幾分醫才,心目中已經把他當成是學生徒弟了,因此關心之情溢於言表…
邵國師臉色灰敗,道:
「看來,不告訴你也不行了…」
意識到事態嚴重,御醫譚萬善道:
「快說,快說…」
「好,好,我說,其實這事情已經下了封口令,不得對外渲染,但是譚老既然問起,老夫也只好實說了,誰叫咱倆有著手談的交情…」
「你知道,這幾天有五百名僧侶在「怡心殿」誦經…」
「是呀,我知道,不是在辦什麼法會嗎?」
「是的,這個法會就是為「王爺」與「代王爺」舉辦的呀…」
「什麼,國師,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他的意思是「王爺」與「代王爺」發生了什麼事? 他們是生是死呀?
「譚老,你且鎮靜點,這事要說明白還真有點費口舌咧…」
御醫譚大夫急起來了,道:
「乾脆,你直說好了,「王爺」與「代王爺」兩人是死是活?」
苦笑:
「老實說,老夫也不知道…」
「什麼?」
「好吧,我告訴你吧,這些高僧誦念經咒是在為「王爺」與「代王爺」舉辦「借屍還魂」大法…」
「「借屍還魂」? 這是做什麼的?」
「咳,簡單的說,就是讓「老王爺」的魂靈附身於「代王爺」身上…」
「那「代王爺」呢?」
「如果施法成功,那以後「代王爺」的肉身就由「老王爺」的魂靈進駐,於是「老王爺」就年輕了六十歲,又擁有「代王爺」英俊瀟灑、風度翩翩的身姿,再度的青春少壯,可以讓「老王爺」大有作為,「新夏國」之建國就大有希望了…」
瞪視老半天,終於道:
「荒謬,荒謬,虧你們做得出這種事,也就是說,你們要把「代王爺」給犧牲了…」
「也不完全是犧牲,至少「代王爺」的肉體會繼續留存於世間,享受榮華富貴,「老王爺」應該會特別珍惜他的身體吧…」
御醫譚萬善全身力脫似的坐了下來,道:
「你們都是瘋子,好,好,施法成功了是這個樣子,那如果失敗的話,會是什麼情況?」
聳聳肩,道:
「這事誰知道? 這種事無前例可參照,這是一項創舉,所以連老夫也不知是否會成功? 誰知道失敗了會怎樣?」
從良心苛責的情緒掙脫出來,又恢復身為國師的足智多謀,梳理一下他的思路:
「但我們可以做幾種假設…」
「「還魂大法」施行成功,則王爺脫卻他的舊皮囊,從此脫胎換骨,以「代王爺」的形貌與年紀再過新生活,真正的還老返童,這就不多說了…」
「但若失敗了的話,「老王爺」與「代王爺」都死了,這是最糟糕的假設…」
「失敗中最好的情形是,「老王爺」與「代王爺」兩人都活過來,但「借屍還魂」大法失敗,兩人還是以前的樣子…」
「另外一個假設,就是「大法」失敗了,而兩人一生一死,可能是「代王爺」活,也有可能是「老王爺」活下來…」
「你們真是莫名其妙,做這種稀奇古怪的事,萬一「代王爺」不活,他才三十出頭歲吔,他還年輕、還沒成家、沒有子嗣,且今年剛剛喪母呢,那不是很冤嗎? 還有那無雙姑娘怎麼辦? 他們可是一對佳侶呢! 」
他不禁流出老淚,真不捨這個善良的年輕人:
「我們都夢見他了,這是否意味著他已經成了鬼魂? 他死了…」
「即使死的是「老王爺」,那也是冤枉呀,看他老人家生龍活虎的樣子,大家不是認為「老王爺」很有希望可以活到百二十歲嗎?」
「是的,很有希望活到一百二十歲,但即使如此活到如此高齡,還是老衰之軀,難望有所作為,「老王爺」豈能滿足?」
「「老王爺」是聰明人,他認為他已年高九十多,賭這一把,所輸有限,但贏了的話,他就可以返老還童成了三十出頭的人,別說「王爺」認為值得賭這一把,換做我們也會做這樣的選擇吧…」
說得也是,換一個漂亮英俊的肉身,又年輕六十歲,可以的話,誰也願意吧…
「他值得賭這一把? 那對「代王爺」而言值得嗎?」
這一問,國師邵文海啊了老半天,答不出話來,譚御醫乾脆替他說了:
「這是多不公平哪,鶴翎才三十多歲呀,你們真是欺負人哪…」
邵國師一臉尷尬不出聲音,他是「借屍還魂」計劃的主要建議者,還提供中國五術的許多知識與竅門,「老王爺」就是有了他的背書才斷然執行,但對卓鶴翎他卻有良心上的虧欠,兩人默默對坐,不再說話,直等到一個人走進來…
那人是大將軍跖跋百勝遣來的,他道:
「稟報國師大人,大將軍著小人來請國師過去,大將軍說時間快到了,準備啟開密室石門了…」
邵國師道:
「你回告,老夫馬上過來…」
譚御醫道:
「他說:要啟開密室之門,是否就是「王爺」與「代王爺」施法的密室?」
「是的,他倆人都喝了「還魂酒」,又稱「神仙七日醉」,以便利施行大法,今夜戌時就是整整七天了,大法是成功是失敗就可揭曉了…」
「譚某也過去看看,看你們在搞什麼鬼?」
「別,別,你別去,你去他們就知道老夫告訴你這樁事了…」
「你怕什麼? 你是怕誰呀?」
邵國師遲疑道:
「邵某是怕「新夏國」的權力分配要重新洗牌了,你知道的越多就越危險,譚老弟,你就聽老夫一言,一切裝做不知道比較好…」
譚御醫想了想,他不是衝動的人,終於點點頭道:
「好吧,反正事後都會知道,我不去就是了…」
是的,如果「借屍還魂大法」失敗,兩位王爺是否存活誰都不知道,到時誰會掌權? 掌權的人將是什麼心性? 會否引起「茶壺內的風暴」,誰也說不準…
「新夏國」還不算是一個國家,卻具有一個國家的雛型,也隨時可以號召出數萬的兵力,另外還有一筆極為龐大的財富,對任何人來說,這都是天大的誘惑,恐怕早有人垂涎已久、處心積慮、圖謀算計,而蠢蠢欲動,自己一個行醫的漢人大夫,還是置身事外為妙,畢竟自己在這裡無權無勢,不宜捲入任何政治鬥爭才是上策…
自己固然需要明哲保身,還是關心同為漢人的棋友邵國師:
「但邵老哥,你可也要保重,咱們都是漢人,別捲入黨項族的權力鬥爭,咱們在這西域地區可是外人哪…」
苦笑一下,聲音不免乾澀,邵國師道:
「邵某人已經捲進去了,要抽身談何容易…」
「但老夫也是賭這一把,「還魂大法」成功的話,「王爺」必視我為功臣,我也將在五術界揚名立萬、留名千古,這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偉大創舉呀…」
其實心裡最想的,就是這種成就可以勝過師兄名相師任鐵樵了,將是揚眉吐氣的痛快事…
譚御醫則是另一種想法,忖道:想一想國師說得也沒錯,有什麼方法可以讓人年輕六十歲,讓一副老衰之軀於短短七天之內變成年輕力壯的小伙子,自己行醫數十年,甚至讀過的醫書之多,說是學富五車也不為過,但自己知道絕沒有一種醫術可以達到這樣的要求,因此即使是以求知者的角度言,誰都會有這樣的好奇心去嘗試吧…
但唯一的最大不滿,就是他們拿卓鶴翎這個漢人書生做試驗,一個聰明善良、不與人爭的年輕人,這既不人道,也不公平…
淡淡道:
「邵老,你好自為之吧,老朽過一陣子再聽消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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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道光24年9月小2日丙寅(1844年10月13日)酉時
國師邵文海走到密室門口時,大將軍跖跋百勝、「天祿館」沒藏主簿、右相國莫萬鈞,還有就是那個濃眉凶眼、一臉橫肉的「新夏國宮廷侍衛正統領」跖跋飛鵬,與他的幾名衛士。
互相行禮後,跖跋大將軍向邵國師道:
「國師大人,請拿出鑰匙來,時間就要到了,準備開啟密室大門吧…」
點點頭,每個人都拿出一把鑰匙來,原來開啟密室石門需要四把鑰匙同時開啟,方能打開石室,這是預防有人心懷不軌吧…
侍衛正統領跖跋飛鵬揮揮手,示意手下小心謹慎,看著四個人轉動鑰匙,然後幾名手下一齊推動那沉重的石門…
石門打開,大家嚇一跳,只見「代王爺」跖跋鶴翎,即卓鶴翎站在那兒等候,他一臉鬍髭、身體似乎瘦了一圈…
「「代王爺」,你沒事吧?」
「是的,我沒事…」
不知怎的,國師邵文海鬆了一口氣,幾名士兵衝進寢室,大將軍跖跋百勝謹慎問道:
「那「老王爺」怎麼了?」
一名士兵從寢室走出,道:
「稟吿大將軍,「老王爺」已經駕崩了…」
跖跋大將軍一揮手,正統領跖跋飛鵬忙與幾名手下衝進去石室中的臥房,果然看到「老王爺」李孚德已經斷氣,且全身冰冷躺臥於床上,而大將軍跖跋百勝、「天祿館」沒藏主簿、右相國莫萬鈞也都進來了…
「「老王爺」真的已經駕返長生天了…」
那麼,「借屍還魂大法」成功了嗎? 「老王爺」的魂靈是否已經成功地進駐到卓鶴翎的身上? 這要如何確定呢? 大家狐疑地互看一眼…
跖跋大將軍向卓鶴翎問道:
「你是「代王爺」跖跋鶴翎嗎?」
「是的,我是「代王爺」跖跋鶴翎…」
那不是表示「還魂大法」失敗了嗎? 大將軍臉色一寒,「嗆啷」一聲從腰間拔出一柄大刀,喝道:
「那就對不住了,本將軍只好取了你的性命…」
卓鶴翎淡定道:
「大將軍,你要殺我,這是為何?」
「看來「還魂大法」是施行失敗了,留你活下來,徒增我「新夏國」人的困擾而已,本將軍在數日前已經請示過「老王爺」,如果大法失敗,便由本將軍動手取你性命…」
國師邵文海比了個手勢,道:
「大將軍且慢,待國師我來問問看…」
右相國莫萬鈞、「天祿館」沒藏主簿皆道:
「大將軍且慢動手,讓國師再測試一下…」
邵國師向卓鶴翎道:
「敢問,你是李孚德「老王爺」本人嗎?」
卓鶴翎的臉色一變,哈,哈,笑了幾聲,道:
「沒錯,我正是「老王爺」李孚德,原姓名是跖跋孚德,諸位大人莫要驚怪…」
這聲音正是「老王爺」李孚德蒼老但洪亮有力的聲音,可是出自「代王爺」跖跋鶴翎之口,卻讓人有奇異突兀之感…
大將軍跖跋百勝仍不死心,疑道:
「你真是「老王爺」嗎?」
「大將軍敢是不相信?」
口氣有些兒不悅,跖跋將軍小心地道:
「微臣不太放心,也不太敢相信,「還魂大法」成功了嗎?」
嘆一口氣,卓鶴翎以「老王爺」的聲音道:
「沒有完全成功,只能說是成功一半,因為「代王爺」跖跋鶴翎的魂靈仍在這裡,也就是說,一個肉身同時存在著兩個魂靈…」
「沒想到,「代王爺」鶴翎身上帶著的一方玉珮,上面書寫著:「百邪不侵 逢凶化吉」等字,似乎經過加持而具有相當程度的法力,居然破掉了「還魂大法」部份效果…」
大家看到原本是卓鶴翎躺臥的床上,仍留存著玉珮的碎片…
顯然大將軍未予置信,他大聲道:
「豈有此理,成功就是成功,不成功就是失敗,那有成功一半的道理? 這必是卓鶴翎你這小子居心叵測,想借「老王爺」的身份求生,並想貪圖權力與財富…」
他再度高高舉起手上的大刀,露出殺氣騰騰、心懷不善的樣子,大家驚嚇來不及出聲,卻聽「老王爺」的聲音從卓鶴翎口中出來,喝道:
「大膽,你敢!」
這一下,跖跋大將軍嚇得把刀子掉到地上,身子顫抖道:
「你真是「老王爺」?」
「是的,我就是王爺,我已經拋棄我老衰的軀殼,並附身於「代王爺」的身上,我年輕六十歲了,宿願達成,痛快,痛快,以後稱我「王爺」即可,不必加上「老」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