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三、波斯西夏同命運，皆曾亡於蒙古族

清道光24年7月小8日癸酉(1844年8月21日)未時

王子米琪斯走到獅籠旁，對著裡面的兩隻獅子呼喝著：

「咬他! 咬他!」

兩隻獅子果然被激怒，卻起身走向鐵欄邊，向著王子不滿的低聲嗚吼著；米琪斯也裝出吼聲，向牠們吼叫著；兩隻獅子的怒火更被挑起，不安地繞著鐵欄慢跑。

「咬他! 咬他!」指著打坐中的卓鶴翎，王子叫著…

偏偏兩隻獅子只對王子米琪斯憤怒的咆哮著，且聲音越吼越大聲，還張開血盆大口，一副憤怒猙獰、欲擇人而噬的樣子。

鬧了半天，王子米琪斯很覺無趣，他又走回位子坐下，喃喃道：

「這是怎麼回事，這個「代王爺」有這樣的魅力，讓獅子對他如此友善?」

兩隻獅子見王子米琪斯走了，又趴坐地上，但已略顯煩躁，偶而低低吼幾聲，這時卓鶴翎張開眼，慢條斯理地從懷中拿出一管玉簫來，湊近唇邊便吹了起來…

兩隻獅子及遠遠站在籠邊的許多人都好奇的望向這個神秘、高深莫測的「代王爺」，然後慢慢聽到簫聲嗚嗚咽咽地由他的玉簫中流瀉而出…

這首曲子若在深更半夜聽到，常會讓人見到異象，但在這大白天，只是引出每個人心中深沉悲傷、沮喪、懷念的記憶，並覺氣為之消，讓人覺得世間一切為之索然…

王子米琪斯與波斯國大軍師托瑪士狐疑地對望一眼，不禁仔細地聆聽下去…

這簫曲似乎對人訴說著什麼，引導著讓人繼續聆聽，並且往內心探索，勾起每一個人塵封已久的回憶…

王子米琪斯只記得小時候與母后快樂相處的時光，但十歲那年，母后卻因身染重疾、在群醫束手中過世了…

沒多久，父王又娶了一個更年輕漂亮的皇后，心懷不滿，父子之間的感情漸行漸遠，而自己也變得情緒暴躁、殘忍易怒，性情改變不再是那天真爛漫、可愛無邪的小王子…

幾次居然把飼養多年的許多寵物都虐待死了，包括：一對非洲來會說話的美麗鸚鵡、兩隻法蘭西國公使贈送的哈巴狗、甚至一隻阿拉伯品種的可愛小馬…

更常常沒理由地鞭打奴隸、侍女，心裡總把他們當成是繼母或父王的替代品，年紀漸大，這種性情不但沒有糾正過來，反而變本加厲，還常叫俘虜、囚犯們互相打鬥至死，或與獅虎豹等猛獸拚搏，自己則觀看取樂…

難道，我想看美女紅艷無雙慘遭獅吻，是把她當成美麗妖嬈的繼母嗎? 我痛恨這個「代王爺」是潛意識中把他當成父王了?

這個「代王爺」是個奇怪的人? 自己對他心中居然有一種說不出的嫉妬心理，他原是一介漢人貧民、一介書生，照說他沒有一樣能跟自己比的，但為什麼他好像比自己更優秀、更具膽識、更孚眾望、更像一位王者?

尤其看過他竟然接受頭上放蘋果、挨人射箭的挑戰? 今天他更接受進入獅籠的考驗? 他憑的是什麼? 難道他心中竟無所畏懼嗎? 他似乎具有一種「大無畏」的氣魄，這只能在神話故事、聖經或佛經中看到的傳奇事蹟，他的表現把自己比了下去，實際上自己深心之中一直有一種恐懼感存在…

我是大波斯國的王子，一向唯我獨尊、一呼百諾，對臣民予取予求，對部下、侍女與奴隸鞭打叱喝、頤指氣使，借著這些舉措，肯定自己身為王子的尊貴，但只有自己知道，自己是多麼的脆弱、多麼的害怕，種種的暴戾行為，其實只是為了掩飾內心深處的脆弱與恐懼，害怕有一天會失去財富權位，就像失去母后與父王的愛一樣…

王子米琪斯從回憶及思緒中回過神來，看到四周許多人包括士兵、甚至大軍師托瑪士都被簫聲所感染，有的閉目、有的瞪眼沉思、臉上表情有悲傷、有落漠、有悔恨、有惋惜、有遺憾等等不一而足，這是怎麼樣的簫曲，如此神秘、如此詭異…

奇怪的是，兩隻獅子也不再焦躁，安靜地趴在地上，似懂非懂地望向「代王爺」，難道這兩隻獅子也聽懂簫曲嗎?

另外一件奇怪的事是：為什麼，「代王爺」吹奏簫曲，可以長時間連續不斷、毫無停歇地吹下去，他不需要換氣嗎?

自從習得「循環換氣吹奏法」後，卓鶴翎吹奏「還魂曲」時，中間不需停下休息，可以將原曲反覆吹奏，而每吹奏一次，便重新詮釋出不同的意涵，創造出不同的情境，有時像在低訴情衷、有時感嘆情愛之失去、而年華老去、有時喚起一種心碎傷痛的感覺…讓每個聽者各自詮釋、各自想像，沒有人吵著叫停，各自沉醉在自己的思念與懷想中…

終於，簫聲慢慢停下，許多人居然滿臉愁容、兩眼淚水盈眶，王子米琪斯走到籠邊，向卓鶴翎叫著：

「你是鬼! 你是鬼!」

一隻獅子又跑到鐵欄向他吼著，倒像是護衛著「代王爺」，把他當成同類似的，王子米琪斯像是被當面打了一記耳光，恨恨的回頭便走…

波斯國大軍師托瑪士走過來，請士兵打開鐵欄門，讓卓鶴翎出了籠子，並恭身道：

「「代王爺」，你贏了，你真是個奇人…」

卓鶴翎回禮道：

「這是儌倖，居然沒讓獅子咬死我，幸運!幸運!」

大軍師托瑪士問道：

「「代王爺」你選擇中午飯後時間進入獅籠，因為這時候獅子睏倦了，你的用意是否如此?」

「不錯，不錯，大軍師智慧超群，果然被你看出端倪…」

「但為什麼獅子來嗅聞你，卻對你放過一馬，沒有咬噬你?」

卓鶴翎指了指身上穿著的飼工衣服，道：

「答案在這衣服上，這幾天我都穿著這衣服來飼餵獅子，前幾天，我已先請飼獅工幫我收集一些獅子的落毛，放在衣服口袋裡，甚至衣服上還沾了獅子的尿屎味，總之讓衣服充滿了獅子的味道，大概獅子把我當成是牠們同類吧!」

「養過狗的人都有這個經驗，他外出時遇到別家的狗，牠們大多對他釋出善意，因為牠們嗅聞到他身上同類的味道…」

軍師托瑪士拈著長長的銀白鬍子想了想，搖搖頭道：

「理論或許行得通，但實際上，這世界上有幾個人光憑這樣就敢進入獅欄內接受試驗的，換做是我，我打死也不願幹…」

「代王爺」卓鶴翎笑道：

「是的，任何人都不敢，我也不敢，但我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幹哪，我只是盡量掌握每一分生存的機會而已…」

「不通，不通，去年我們有一位飼獅工也被獅子咬死了，他還餵養獅子好幾年呢，難道獅子對他身上的味道還不熟悉?」

沉吟一下，問道：

「「代王爺」，你對獅子說什麼話?」

微笑答道：

「我對獅子說：「獅子大哥，我對你們沒有惡意，你們別生氣、別緊張，這一陣子讓我餵你們吃牛肉…」說了幾十遍，幾百遍，在許多動物社會裡，當老大的擁有食物的分配權，我讓他們感覺我才是老大…」

「把你當老大? 這很難令人相信，或許獅子真聽懂你說的話?」

「獅子可聽不懂我的話，我只是藉著說話，讓我自己安定下來，也把我的情緒、我的善意讓牠們感受到，也安撫了牠們的情緒…」

「獅子感受到你的善意，這太難了吧，牠們是畜牲吔…」

「何難之有，牠們不也感受到王子殿下的情緒了，只是王子殿下不自覺給了牠們負面情緒，我給牠們的則是善意的一面，動物不懂人類的語言，但牠們的直覺很靈敏，這也是牠們的生存本能…」

哦，言之有理，養過寵物的人常會對家裡的貓狗說話，貓狗顯然聽不懂人類的話，但卻常會做出回應，或則搖頭擺尾、或則叫幾聲、或則對主人撒嬌，有時還做出一付認真聆聽的樣子…

「但你為什麼都不害怕，絲毫沒有膽顫發抖的樣子…」

「幸好我沒有露出恐懼的樣子，我心理上只要有一絲絲的害怕，那獅子的感覺何等敏銳，牠馬上會查覺，並且立刻咬死我…」

「譬如：我們有時孤身在荒郊野外遇到一群野狗，這是許多人曾經有過的經驗，假如是你，你會怎麼應付?」

托瑪士答道：

「我只知道，第一項是絕對不能跑…」

卓鶴翎道：

「沒錯，你只要一跑，必定喚起牠們掠食動物的本能，而把你當成獵物，你無論怎麼跑，兩隻腳一定跑不過四條腿的…」

「不能跑，呆在那裡等牠們的攻擊，豈不是還是危險?」

「看起來是危險，但實際上反而安全，一跑則是一翻兩瞪眼，馬上成為被追獵的對象，待在那裡可不是在那發呆，必須動員你的所有智慧與本能，爭取生存的機會…」

「不但不能跑，還不能露出害怕的樣子，也就是不能示弱，在弱肉強食的世界，不是獵食就是被獵，這是叢林法則，一示弱牠就會知道牠強你弱，你不是牠的獵物就是牠的食物，牠會把你當做攻擊的對象…」

「獅子更是掠食動物中最凶猛、最強大的物種，牠的天性、牠的攻擊慾、牠具有的掠食者的思維，也與其它掠食動物完全一樣…」

「可是獅子比野狗的體型更大、更凶殘，野狗已經很可怕了，你如何可以毫無畏懼地坐在欄中，面對兩隻獅子而泰然自若?」

「這就是最後的重點了，老實說，我已將自己催眠，讓我自覺強大猶如獅子，我與牠們是同類，我對牠們無絲毫害怕，然後我才能坦然的進入獅籠之中…」

「自我催眠，讓自己覺得強大，讓獅子打心裡認為你是牠的同類，而不把你當成獵物或食物，這可行嗎?」

搖搖頭，未之深信，但事實勝於雄辯，他無話可說，又換個話題，問道：

「還有你吹的那簫曲是什麼曲子? 聽了後讓人沒來由的悲傷起來…」

「這個曲子叫做「還魂曲」，是一個痴心女子，懷念她過世的心上人，嘔心瀝血創作的曲子，曲成之後沒多久她也死了…」

「哦，這簫曲背後竟有一段感人的故事，可獅子聽得懂這曲子嗎?」

「我不知道獅子聽懂聽不懂，我只能試著盡最大的可能，累積存活的機率，希望能有助於幫我度過這一關…」

「「代王爺」，你真是個怪傑，光憑這些理論，你就敢進獅籠接受考驗，如果再來一次，你願意再試一次嗎?」

「大軍師，老實說，我可不願意再來一回了…」

頓了頓，卓鶴翎問道：

「我與王子殿下打賭，這一次算是贏了，不知殿下會否將紅艷小姐釋放回來，免受虐待?」

「當然會，王子殿下是個殘酷的人，但他講話一向一言九鼎…」

「再請教大軍師，今日鶴翎的這種舉措，是否將得罪波斯國? 讓王子沒有面子，一樁婚姻泡了湯?」

「不，不，「代王爺」，你並無得罪我波斯國，我波斯國國王本對這件婚姻不看好，是王子殿下執意要娶貴國美女紅艷小姐的…」

「哦…」

「其實，目前我波斯國的內政外交都陷入困境，外有強鄰壓境，內有叛亂組織，可謂國事日非，是王子剛愎自用，不去深思敝國的處境，現在那有餘力派出十萬兵馬支援新夏國與大清國交戰…」

「哦，貴國波斯國有什麼嚴重的問題嗎?」

大軍師托瑪士嘆口氣道：

「漢人有一句話說：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可說的真好…」

「貴國西夏國曾經亡於蒙古族，其實敝國也曾亡於蒙古人之手，這是我國國王與王子對新夏國生出同讎敵愾心理的主要情感因素…」

「蒙古族於1220年攻陷我波斯國，1219年—1221年間，成吉思汗率蒙古大軍摧毀花剌子模王朝，波斯的大部分城市、土地被蒙古人燒毀和佔領…」

「之後蒙古帝國在1256年—1259年間先後征服木剌夷、阿拔斯王朝、敘利亞阿尤布王朝，建立伊兒汗國…」

想起亡國之恨，大軍師托瑪士登時老淚縱橫，語聲悲愴：

「從此以後，我波斯國那還像是一個國家?」

「1501年－1736年，我波斯國土地由土庫曼人建立薩非王朝（又譯薩法維王朝），其建國的英主伊斯邁爾一世統一波斯，並把疆土擴展到今天的亞塞拜然、伊拉克、和阿富汗的一部分，以什葉派的「十二伊瑪目」教義為國教…」

「但薩非王朝與奧斯曼帝國戰爭不斷，1588年阿拔斯大帝繼位，遷都伊斯法罕，與土耳其講和，趕走烏茲別克人，從葡萄牙人手中奪得波斯灣中的小島巴林，使波斯成為伊斯蘭世界的最重要的文化中心…」

「但我的祖國卻好景不常，1722年俄國彼得大帝聯合奧斯曼帝國入侵薩非王朝，不幸的是，我波斯國內又爆發了遜尼派教徒為抵抗被迫強制信奉什葉派的暴動，導致薩非王朝滅亡…」

「之後我波斯被由土庫曼人建立的阿夫沙爾王朝、桑德王朝和愷加王朝（卡扎爾王朝）所統治…」

「1779年之後，我波斯在卡扎爾王朝的統治下，老百姓仍無法安居樂業，因為俄羅斯帝國和以英屬印度為基地的不列顛帝國夾攻蠶食我波斯國…」

「因此我祖國領土中分出了不列顛帝國勢力範圍的巴林、阿富汗的一部分，和俄羅斯帝國勢力的亞塞拜然、土庫曼、烏茲別克…」

「俄、英兩國以我波斯國的土地，做為兩國的競爭平台，使我百姓生活不安、遷徙流離，啊，我可憐的波斯祖國…」

「從1804年開始，俄國就不斷向我波斯祖國發起侵略戰爭，先後吞併了埃里溫、巴庫、席爾萬、格魯吉亞、達吉斯坦和明格里、阿塞拜然等原屬於波斯或臣服於波斯的土地，俄國不斷向南擴張，為的就是要奪取一個暖水港，如果成功，他們就會對英國通往印度和遠東的海上勢力進行挑戰…」

「為了阻止俄國進入波斯灣和印度洋，英國扶植我波斯的歷代國王…」

「兩大之間難為小，我曾經在歷史上閃耀發光的波斯國，現在竟然淪為兩大帝國「大博弈」的賭台…」(註)

卓鶴翎亦想起中國漢民族的歷史往事，又想起西夏國的歷史，不禁感慨萬千、悲從中來而為之陪淚…

「我波斯國身處內外患中，那有能力協助貴國復國建國?」

「基於同被蒙古族侵略的歷史處境，我亟願意看到新夏國復國建國的成功，但若說要出手援助則波斯國恐怕是力有未逮…」

「哦，我瞭解了，也盼望貴國早日渡過各種艱難…」

王子米琪斯信守承諾，他遣人帶著紅艷無雙來交給卓鶴翎，兩人見面，禁不住忘情的擁抱一起，一切盡在不言中，她也不嫌卓鶴翎身上獅子的味道了。

「鶴翎，你怎會做這種傻事?」

「無雙，我怎捨得讓你關在獅籠內?」

「鶴翎，就是把我關在獅籠裡，我也能存活下來…」

「別說傻話了，你要跳「婆羅多舞」給獅子看不成…」

噗嗤一聲，笑出聲來：

「鶴翎，你把我看扁了，我從小歷經國破家亡，我曾經受過忍者訓練，早已經塑造成強靭的個性，我能在極艱苦、極危險的環境活下來，你不相信嗎?」

卓鶴翎點點頭道：

「我相信，我相信，只是像你這樣的美女，被獅爪隨便抓出一道血痕，任誰都會捨不得吧…」

——————

註：

「大博弈」(以下根據「維基百科，自由的百科全書」節錄)

「大博弈」（英語：The Great Game；俄語：Турниры теней，即「影子競賽」之意），或譯作大競爭、大競力。特指大英帝國與沙皇俄國爭奪中亞控制之戰略衝突。「大博弈」一語之提出者，一般認為是亞瑟•康諾利，後因英國小説家魯德亞德•吉卜林之小說《Kim》而流傳開來。傳統上之「大博弈」時期約為1813年至1907年《英俄條約》時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