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射箭之道如修禪，身心技術共合一

清道光24年6月大28日癸亥(1844年8月11日)未時

「咻!」哚一聲，一箭射中箭靶上最中心的圓圈，加上前面九箭共十箭。

旁觀者有魏副統領、「黑武士」暴龍及幾名護衛，大家齊鼓掌叫好!

弓射老師李箭王走到箭靶前仔細看了看，點點頭道：

「奇了!「代王爺」你的箭術怎的突飛猛進，今天真是箭無虛發，十箭中十，精準的令人無話可說…」

「儌倖! 儌倖!」

「可，你的進步也未免太快了些? 」

「記得幾天前，你還僅十中二、三，真是讓人作夢也想像不到，今天有這樣的成績，你真像是換了個人似的…」

卓鶴翎點頭道：

「你說得對，我自個都覺得奇怪，我真像換了個人似的，每天早上醒來，我都覺得我比昨天更強、更有信心、像什麼都難不倒我似的…」

李箭王搖搖頭道：

「這不合理呀，你是文人的底子，這個年紀學射箭算是晚了些，怎可能會有這樣好的成績，小人曾經教過幾百人射箭，即使有人眼力好、膂力強，但也沒人是這樣進步法的…」

「即使天分再高，也須要腳踏實地、經年累月的練習才會有這種成績…」

「哦，莫非鶴翎我真是做了夢，明天夢醒又回到十箭中二的成績…」

天上掠過一群雁子，李箭王指了指天上的雁群，道：

「「代王爺」你再射射天上的雁子看看…」

卓鶴翎拿起弓，拈起一枝箭來，往天上瞄準半晌，始終捏著箭不放，然後頹然放下弓箭，道：

「我不忍心射牠們!」

此語一出，大家露出訝異的表情：學射箭怎能有慈悲之心，難道是學著玩的? 在西域各民族，騎馬射箭是家常便飯，怎可有婦人之仁，在戰場上你不殺人，便是被人殺，這是「非死即活」的「零和遊戲」，中間沒有灰色地帶，沒有轉寰的餘地…

魏副統道：

「「代王爺」，卓公子，不，跖跋公子，屬下知道你是文人心性，別說要你殺人，就是讓你殺一隻雞都十分困難，可是老王爺要你學習騎射，就是將來要你帶兵打仗，如果知道你連一隻雁子都不敢射，不知道老王爺會怎麼想?」

卓鶴翎默然…

「尤其現在許多新夏人、黨項人，都把你當成英雄了，如果你連一隻雁都不敢射的話傳出去，不知道有多人會失望…」

「把我當英雄，我什麼時候是英雄了?」

「上次你讓「黑武士」暴龍射你頭上的蘋果後，整個銀川十三家部落的人都把你當英雄看了…」

「啊，這樣就把我當英雄了?」

「是的，有人會騎、會射，可絕不願頭上放一粒蘋果去挨人射一箭，打死也不願意呀!」

「再怎麼說，那雁子好端端的在天上飛，與我無冤無仇，我沒事射牠作啥?」

看著天上漸飛漸遠的雁群，嘆道：這世界多美好，為什麼要有這麼多的殺戮? 憑今天的箭法水平，要射中其中一隻應無困難，可是如此美麗的畫面不就立馬被血腥染紅了…

魏副統道：

「或許，將來在戰場上，在你死我活、互相廝殺之際，你不殺人也不行吧! 是的，射那隻雁子也太無辜了…」

李箭王點頭道：

「好吧，這個留待以後再說吧，讓小的再解說一下射箭之道吧…」

「射箭之道易學難精…」

「學習射箭可以增強臂膂、腰肌、背肌的力量，還可以鍜練目力，從站立開弓到放箭，整個身體姿勢均須保持端正，腰不可前凸，背忌後曲，臀部微微後坐，最後以單眼瞄準，這些動作都要輕鬆自然、毫無勉強之處…」

「在瞄準到放箭的過程中，為保持弓身的穩定和靜止的狀態，呼吸必需緩慢悠長，這可以擴大胸廓活動，又使呼吸深長緩慢，頗類似氣功鍜練，較不會疲勞…」

「射箭技術由幾個動作組成，最後你必須相信身體的感覺，特別是肌肉的空間感覺…」

「射箭動作要求用力平和、柔中帶剛，幾十斤張力的弓不能死力拉開，而要柔緩用力將弓拉滿，身體要如山停岳峙的穩定，全身力道均勻，無絲毫僵硬…」

「將這些動作有機結合，從拈箭、搭箭、舉弓、瞄準到最後將箭射出所用的時間大概在一兩個呼吸之間，經常練習射箭可提高射者的動作速度、反應速度和位移速度…」

「除了射靜靶外，大部份的標的或者是一隻奔跑跳躍羚羊、或一隻飛翔的大雁，或是一個會閃躲的敵人，沒有一樣東西是靜靜站著挨你射的，再加上你可能騎在奔跑的馬上，彼此皆屬動態，因此時間的把握極其重要，你必須迅速瞄準、拿捏時間放箭…」

「時間加快了，可準確性絕不能打折，射箭還是以準確為第一目標…」

「射者還須承受看不見的壓力，例如：你射人，也要閃躲他人的襲擊，再加上天候因素，如強風、飛砂、暴雨、下雪、光線之明暗，都會影響視力與箭枝的飛行，使得情況變得複雜，面臨極大的考驗…」

聽的一凜，沒錯，真正在沙場上或逐獵的場合，要比今天的射靶難上一百倍…

「協調性是射箭選手的最應該重視的一點，包括體能、技術、動作、心理之間的協調，達到天人合一、物我合一，就是人、弓、箭、與目標的合一…」

「從表面上看，射箭動作看似簡單，其實已經包括了知識、技術、藝術、真、善、美等內容，甚至當你取箭、搭弦、瞄準、摒息、專注、將一切放空、然後掐緊時機放箭，那種精神其實已近乎「禪」的境界…」

「哦，越說越深奧，射箭還有美的成分嗎? 還有「禪」的存在嗎?」

「世間存在著千萬種不同的美，這是心靈的體會，美在你的心中，「禪」也在你的心中…」

啊，表面上看這位李箭王是李孚德老王爺旗下的一介武夫、甚至初以為是一個莽夫，身分不高，想不到他的體會如此深刻，他的心靈如此細膩，啊，任何一個人都不能輕視，任何一門技藝學到化境，都有真善美的成分，都接近「禪」的境界…

「要將箭藝達到最高境界，須要一再練習、一再體會，但練習還要節制、顧及安全，避免運動傷害，傷害一經造成，就再也學不好箭藝了…」

「多謝老師提點，鶴翎謹受教…」

李箭王沉吟道：

「「代王爺」如此謙虛，也讓小的告訴你我習箭的經驗，或許對「代王爺」能有些許幫助…」

「哦，讓我分享你學箭的經驗，好，好，請說…」

「十五年前，王爺指派我到「武田村」向渡邊族長旗下的箭術老師佐藤昌二學箭…」

「當渡邊族長的手下帶我去向佐藤老師報到時，老師在他家的大庭院接見我，我跪拜行禮完起身時卻發現一件事情，讓我大失所望…」

「哦，發現了什麼?」

「小的發現佐藤老師是一個瞎子…」

「啊，一個射箭老師是一個瞎子?」

「是的，他是一個瞎子…」

「一個瞎子怎會射箭?」

「當時小人十分震撼，那位佐藤老師雖是瞎子，卻是感覺極為敏銳的人，他微笑著向我說：

「阿隼先生…那時小人尚未蒙王爺贈名「李箭王」，只有一個綽號叫「阿隼」，因為小人的雙眼銳利有如鷹隼，大家都這麼叫我的，可佐藤老師十分禮貌的加稱我「先生」…」

「阿隼先生，你發現我是一個瞎子，十分驚訝，對吧? 心裡在說：一個瞎子怎麼可能會射箭? 甚至，想打退堂鼓不想跟我學了…」

「小人默不則聲，其實心中想的都被佐藤老師說中了…」

「佐藤老師點點頭道：你會這麼想，我不怪你，世間人看事情多從表相入手…」

「一般人以為射箭是用眼睛看的，卻沒有想過，其實射箭是用心射的…」

「來，阿隼，你把這個東西吊到任何一棵樹的樹枝上…」

「他遞給我一個小布囊，小布囊下以一條紅線繫縳著一個小鈴鐺，小的不知他的用意，便選擇了幾十步外的一棵樹，將小布囊掛在那樹枝上…」

「卻見佐藤老師不慌不忙地拿起弓箭，一邊拈箭、搭箭，一邊似在側耳傾聽…」

「等到一陣風吹過，小布囊下的鈴鐺像風鈴似的輕脆響起聲音，說時遲、那時快，佐藤老師便射出一箭將那布囊射落…」

「啊，佐藤老師以耳朵聽音辨位，一箭射中那小布囊…」

「佐藤老師問道：阿隼，你能光聽聲音射中那小布囊嗎?」

「即使讓我以眼睛看著射也未必能中，更甭提光聽聲音來射了，小的驚出一身冷汗，跪在地上顫聲道：小的不能!」

「你願意跟我學射箭嗎?」

「小的願意!」

「這下小人真是心服口服，佩服得五體投地，真心誠意地向老師學他的箭藝…」

「但佐藤老師教人射箭的方法十分奇特，最初的半年僅讓我拉弓…」

「哦，光拉弓就花了半年時間? 這在家裡自己拉弓不就得了，還得請老師教嗎?」

「是的，當時小人也是這麼懷疑的，佐藤老師說：

「很多人終日吃飯，未曾咬著一粒米，終日行，未曾踏著一片地…一般人，學箭拉弓也沒有好好的拉…」(註)

「老實說，那時小的實在不太懂得佐藤老師話裡的涵意…」

哦，佐藤老師的話充滿禪機呢!

「只是光拉弓，佐藤老師就指摘出小人的許多毛病，他說：

「你的肌肉太緊繃，放鬆!放鬆!」

「你的呼吸太急躁，要放慢，深長的呼吸…」

「你的心念太雜亂，不要去想怎麼放箭，不要考慮如何去射中目標…」

「拉弓就是單純地拉弓，把拉弓過程的每個步驟都做好就行了…」

「半年後，老師讓小的射出第一枝箭，那一剎那，那枝箭像是自己飛出去似的，很自然的就射中靶心，似乎那箭本就該射中目標的，若問我是怎麼射中的，我也說不出個道理來…」

「我深深記得佐藤老師常說的一句話：任何一門技藝，光靠技術是不夠的，你必須將技術與你的心聯繫起來，你就是弓、你就是箭、你就是那箭靶…」

哦，這位佐藤老師是一位禪師吧，我今天雖是儌倖中了幾箭，不過我的箭藝還差得遠哩…

說話間看到遠遠有一騎飛奔過來，是一匹黑馬，那速度十分快捷，很快看出是「黑鬼子」，咦! 「黑鬼子」不是跟波斯王子米琪斯走了嗎?

那騎者是誰呢?

哦，是一個妙齡女子，是白蝶，她是無雙小姐的侍女，她不是與紅艷無雙兩人隨著波斯王子一起到波斯去了嗎?

「「代王爺」，「代王爺」…」

她一面呼喊，卻一面從馬上滾了下來，顯示她既慌亂、又疲累…

卓鶴翎急忙跑過去，魏副統領、黑武士「暴龍」及一干衛士都跑過去…

扶起白蝶，並餵她喝幾口水，她臉色驚惶、聲音如泣、斷斷續續地道：

「「代王爺」請你快去救小姐?」

「救小姐? 無雙她怎麼了?」

「王子米琪斯要將她餵獅子…」

餵獅子? 這個王子有病啊? 動不動就要拿人餵獅子? 且無雙小姐這樣的美人，他怎捨得把她餵獅子?

「什麼? 這是怎麼一回事? 他們不是正籌備要舉辦婚禮嗎?」

「小姐現在才知道米琪斯王子已經有三個老婆了，小姐不高興…」

「三個老婆? 怎有這種事? 無雙小姐嫁給他不是要當王妃嗎?」

「不，不，米琪斯王子沒有說實話，他已經有三個老婆了…」

「他說他們族裡是容許娶四個老婆的…」

「哦，西域某些部族的男人是可以多妻的…」

「小姐又發現這位王子十分殘忍、毒打手下奴隸不在話下，平常行事亦十分偏激，總之，小姐越瞭解他，便越對他不滿…」

「最重要，又碰上一件事使得小姐更為生氣…」

「什麼事? 」

「是米琪斯王子手下有一個叫阿野的馬夫馴練「黑鬼子」時，因為「黑鬼子」十分倔強、不聽使喚，馬夫阿野氣得鞭打「黑鬼子」，卻被「黑鬼子」一蹄子踢死了…」

對於愛馬「黑鬼子」的性子，卓鶴翎十分瞭解，牠吃軟不吃硬，你必須跟牠輕聲細語地說話、哄著牠、呵護著牠，那能硬打牠? 牠早已有踢死一人一狗的記錄了，牠的後腿特別長，特別有力，忽然踢人的話常讓人不及閃躲，當真非死即傷…

「那個馬夫阿野職位不高，卻是米琪斯王子的寵臣，是波斯國排名第一的馴馬師，居然被「黑鬼子」踢死，王子震怒之下，說要殺死「黑鬼子」洩憤，無雙小姐知道「黑鬼子」是「代王爺」心愛的坐騎，為保「黑鬼子」與米琪斯王子起了衝突…」

「小姐告訴王子說：貴國的第一馴馬夫連新夏國的「代王爺」都不如，「代王爺」練馬術、騎「黑鬼子」從來沒有鞭打過他的坐騎…」

「米琪斯王子說：那位「代王爺」是個漢人，他會騎什麼馬? 他頂多是坐坐馬做個樣子而已，不會騎馬的人自然不會鞭打坐騎了…」

「小姐冷笑說：「代王爺」的馬術才好哩，他騎上「黑鬼子」，波斯國沒幾個人追得上…」

啊，不妙，這樣說，米琪斯王子如何吞得下這口氣? 唉，怎的把我捲進去了呢?

「米琪斯王子果然雷霆大發，狂笑道：「紅艷小姐，本王子早聽說過，你與那「代王爺」是一對情侶，聽你如此推崇他，本王子倒要看看他的騎術如何? 」

「王子米琪斯似乎吃醋了，他說：

「本王子將派出三名騎士與你們的「代王爺」賽馬，「代王爺」如勝過我的三名騎士，那我就饒了「黑鬼子」一命，並將牠還給「代王爺」…」

「白蝶，本王子命你快快騎著「黑鬼子」去告訴「代王爺」這個訊息，讓他十天之內趕來與波斯的三名騎士賽馬，如他不敢來，本王子就將紅艷小姐餵獅子…」

「本王子料那「代王爺」必定趕著前來，他連一個陌生的黑武士「暴龍」都會出手搭救，何況是他的心上人…」

「等他來了，看本王子好好修理他，哼，什麼「代王爺」，不過是一個漢人狗子…」

「但小姐卻要我別來找你，她說：她看到王子眼中忌妬的怒火，他一定會想法子折磨「代王爺」，別去找「代王爺」了，我寧願自己死，也不願「代王爺」有任何損傷…」

「但婢女實在不忍讓小姐受苦，那位米琪斯王子是個瘋子，他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於是婢女騎著「黑鬼子」日以繼夜趕了三、四天的路程回來，請「代王爺」快快去救小姐…」

「米琪斯王子把他的部隊駐紥在那邊等我們，婢女已經耗去四天的時間了，請「代王爺」趕快過去，大約是四、五天的路程，也只剩下六天的時間了…」

「再遲恐怕就來不及了，米琪斯是個變態殘忍的人，他瘋起來，真會把小姐餵獅子吃…」她的聲音嗚咽，說完又昏了過去…

為了愛馬「黑鬼子」、為了美麗的無雙小姐，這個賽馬大概要硬著頭皮、趕鴨子上架了…

可是賽馬能贏過波斯的三名騎士嗎? 實在是心裡沒譜，這真是騎到虎背上了，不幹也不成…

沉吟了一下，道：

「今天已經晚了，大家回去準備一下，明天一大早咱們出發去會會米琪斯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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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

黃檗希運禪師開示眾人曰：「終日吃飯，未曾咬著一粒米，終日行，未曾踏著一片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