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七、真英雄只死一次,懦夫卻死無數回
清道光24年5月小18日甲申(1844年7月3日)酉時
波斯王子米琪斯沉吟道:
「這條件恐怕你做不到…」
「王子殿下,你且說說看,如果不是太難的話,鶴翎我便盡力達成王子殿下的願望,眼睜睜看著一個活生生的人在眼前被獅豹撕裂活吞,鶴翎實在是看不下去啊…」
王子米琪斯臉上露出詭異的微笑,道:
「呵,西夏國的「代王爺」你的身份如此尊貴,難道你不曾豢養過奴隸嗎? 難道你沒有鞭打過他們嗎? 我們處罰一個奴隸就像鞭撻牛馬一般,就是殺死他們也好像揉死一隻螻蟻沒有兩樣…」
「更何況,這個「暴龍」是一名俘虜,其地位比奴隸更輕賤,至少奴隸還算是我們的財產,俘虜則是敵人,殺死他乃是天經地義啊…」
「「代王爺」你竟然為他動了惻隱之心,他又不是你的親人兄弟,為什麼要在乎他的生死呢?」
「不,不,孔老夫子說: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打死我也不願意被獅虎咬噬,推已及人,他也是人生父母養,怎能讓他被那幾隻猛獸咬死?」
像是看到了一個異類,王子米琪斯兩眼閃動著詭譎的眼光,道:
「好,「代王爺」你若是如此堅持,那本王子就開出條件…」
「這條件說難不難,但要看「代王爺」你的膽力如何? 你是英雄,還是懦夫?」
啊,膽力正是我所欠缺的,哦,先聽這位王子殿下說些什麼?
王子米琪斯道:
「你可知道,這個黑武士「暴龍」他的武藝超群,不只刀矛劍戟,就是弓射也是一流的,百步穿揚、空中射雁,都是百發百中、少有失手…」
「本王子先命他表演幾手給「代王爺」觀看…」
他著人拿一套弓箭及兩顆蘋果到廣場去,那人走近黑武士「暴龍」並指示他向著百步之外的蘋果射箭,射箭幹什麼? 心裡一陣狐疑,卓鶴翎心中浮起一種不祥之感…
本以為要放出另一隻猛獸再來一場惡鬥,沒想到竟有一位陌生的什麼「代王爺」為自己求情,但波斯王子米琪斯要讓他先觀賞自己的箭術,這有何難? 黑武士「暴龍」取過大弓及一枝箭,瞄準著百步之外的蘋果…
「咻!」一聲,遠遠的蘋果應聲隨著箭飛起…
眾人歡呼著鼓掌叫好!
再來就是由人拋擲一粒蘋果到空中,第二箭就是要射這顆空中的蘋果,「暴龍」點點頭接過一枝箭,那人便輕輕往空中拋出一個蘋果…
還是「咻!」一聲射中數丈高的蘋果,蘋果隨著箭一齊飛出,然後遠遠掉落地上…
不理眾人的掌聲與歡呼聲,波斯王子米琪斯問道:
「你說,這個黑武士的箭藝如何?」
點點頭,嘆道:
「確實是個神射手,厲害! 厲害!」
米琪斯王子含笑道:
「呵,呵,你親眼看見他精彩的箭術了,這與本王子所要說的條件相關…」
「這個條件不難,就是:把一顆蘋果放在「代王爺」你的頭上,讓黑武士「暴龍」射你頭上的這一顆蘋果,他射中了,就饒他一命,放他自由,免掉他做為「血祭」的犧牲品…」
什麼? 真是豈有此理,這不是拿我當活靶,萬一失手了,那我不是遭殃,非死即傷?
「這條件真的並不難,如果「代王爺」膽怯,就一切作罷,當本王子沒提,咱們仍然繼續觀賞「血祭」,直至把這個黑塊頭累死在虎豹的爪牙之下,你我還可分享勇士之血…」
一顆心冰冷的像沉到湖底…
站立身旁的魏副統領,急著低聲道:
「「代王爺」卓公子、不,不,跖跋公子千萬不要答應,這餿主意還真不是人想出來的,多危險哪…」
波斯王子斜睨著道:
「這個黑塊頭來自非洲,與「代王爺」跖跋兄弟非親非故,今日為他求情免死,跖跋兄弟已經算是大慈大悲了,你大可不必再為他冒此大險,畢竟他是死是活與「代王爺」毫無關係…」
算了,算了,我充什麼英雄,我何需冒這種危險? 我還有母親如油燈將枯、病在旦夕,豈可冒險,萬一的話母親將由何人照顧? 我現在好好當個「代王爺」,活得舒服、吃穿享用勝過住北京窮巷時的十百倍,我為什麼要冒這種險? 心中幾種思考紛起…
我一向連一隻雞也不敢殺,怎會有人如此殘忍的以人獸相搏取樂,甚至要以車輪戰活活累死他?
如果想救他,就要拿我當箭靶,多可怕呀,光想到一隻箭射穿胸膛,就不禁頭皮發麻、手腳發冷發軟、全身癱瘓…
哦,可是我剛不是在想有這黑武士「暴龍」百分之一的勇氣有多好,站著挨一箭比起與獅虎搏鬥不是簡單多了嗎?
「呵,呵,「代王爺」你不必為難,我來下令繼續「血祭」活動,讓第三隻猛獸與黑武士「暴龍」決戰…」
趕快抓住王子米琪斯的手,道:
「王子殿下,且慢,我答應就是…」
愣了一下,不可置信地,看著這位比自己年輕幾歲的「代王爺」跖跋鶴翎,緩緩道:
「「代王爺」,你這話是真是假,可千萬別勉強,也別後悔!」
卓鶴翎點點頭,道:
「我就這樣決定了,如能救這位勇士一命,也是值得的…」
大叫一聲,魏副統領道:
「不可,不可,「代王爺」你如此涉險,屬下要如何向王爺交待?」
「魏老哥,你就別勸我了,再勸會動搖我的決心,屆時心情波動、站立不穩,反而讓那位勇士難以射中…」
不敢相信地直視遠遠坐在貴賓席這位陌生的年輕人「代王爺」,為了救自己一命,居然答應那個殘暴的王子米琪斯這樣荒誕的要求,黑武士「暴龍」聽完解說與指示,努力地瞪視著這位「代王爺」,想要把這個人看清楚些,也想永遠記住這個傻小子;聽說他是西夏國王爺的代表,負責接待那混蛋王子米琪斯;但這一切都是真的,「代王爺」慢慢走出貴賓席,走進廣場,站在百步之外,靜靜地站立,馬上有人幫著在他頭上擺上一個蘋果,就等「暴龍」發出一箭…
瘋子,瘋子,這群人全是瘋子!
反而是這位勇士「暴龍」的心情波動起來,他早就自份必死,卻不料有人為他乞命,甚至還願意為他冒險,而這人卻是一個全然不相識的年輕漢人,如果這一箭失了準頭,自己固然必死,這位年輕的「代王爺」也八成非死即殘,他沒事冒這險幹嘛? 他是白痴、還是瘋子、是個勇士、還是個英雄、是個謎樣不可解的大傻瓜?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將弓弦拉滿、瞄準、兩指輕放…
箭飛出去了…
時間似乎停頓,整個世界忽然靜了下來,這一剎那有如永恒,永恒即是剎那,只覺頭上一輕,頭上的蘋果隨著箭飛了出去…中了,射中了,卓鶴翎腳一軟,便幾乎要跌到地上,卻是遠遠地,黑武士「暴龍」把弓丟在地上,一個人衝了過來,百步的距離他幾個箭步便衝到了…
他緊緊地抱住卓鶴翎,汗水與眼淚混著淌下來,口中叫著不知那一國的語言,魏副統領也跑了過來,大聲道:
「卓公子,卓公子,你沒事了…」
腦中一片空白,慢慢地又回到現實世界,卓鶴翎定定神,只看見黑武士「暴龍」跪在地上,兩顆銅鈴大的眼睛極誠懇地望著自己,嘴裡不知說些什麼?
魏副統領解釋道:
「這個黑人勇士說:他謝謝你,謝謝你,他願意一生一世做你的護衛,他說你是他一生僅見的英雄,他說你像天神一樣的勇敢…」
英雄,我那是英雄,勇敢,我那裡勇敢,我怕得要死哩,怎的? 一切都過去了,怎麼事後反而覺得好害怕,害怕的全身想顫抖;我剛剛那來的勇氣,竟敢站著挨人一箭,若叫重來一次,我怕再也不敢了;這是幸運,一切都是幸運,謝天謝地,謝天謝地,我們兩個人都活了,總之,我毫髮無傷地活了…
體會到:生與死、勇與怯、都僅存於一線之間,聽誰說的? 英雄只死一次,懦夫卻死無數回(註)… 我剛才便死了一次,啊,我剛剛玩了一把豪賭、危險萬分的賭局,儌倖的是我贏了這一把,讓兩個人都活了;哦,手心還在冒汗…
新夏國的許多人,認識的,不認識的,都跑過來圍住「代王爺」,歡呼著、叫著,他們多數人是第一次看到這位老王爺指定的「代王爺」跖跋鶴翎,為他為了救人的慈悲心甘願冒險的那份膽量所折服了…
卓鶴翎拉起跪著的黑武士「暴龍」,將他緊緊擁抱住,哦,我方才竟將生命交給這位全不相識的黑人手上,我真是瘋了,只要他稍有差池,我便完了…
兩個不相識的人一齊度過一道生死關卡,忽然覺得兩顆心靈是如此地貼近、如此緊密地聯結在一起,那感情勝過兄弟、勝過朋友,這是真正的「生死之交」,雖然兩人語言不通,但這些都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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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道光24年5月小20日丙戌(1844年7月5日)酉時
一人急匆匆地隨著魏副統領跑進來,魏副統道:
「稟告「代王爺」,嵬名族長遣人來求你,快去救救他那寶貝兒子嵬名山鷹? 」
現在李孚德老王爺真的都不管事了,新夏國及十三大家族的大小事都來找「代王爺」跖跋鶴翎處理:
「怎麼一回事? 山鷹怎麼了?」
「稟吿「代王爺」,嵬名山鷹他不甘紅艷小姐要隨那個波斯王子米琪斯回波斯國,他伺機向那波斯王子偷襲射了一箭,沒射中卻被波斯士兵逮住不放,說要砍他的頭…」
「嵬名族長已經去懇求王子殿下放過他那寶貝兒子,可是他們認為暗箭偷襲太無禮、太大膽、太卑鄙,不能輕易饒他…」
這就麻煩了? 唉,那嵬名山鷹怎的惹出這種事,波斯王子米琪斯豈是好相與的人?
騎上「黑鬼子」帶著魏副統一干護衛及黑武士「暴龍」奔向波斯王子米琪斯紮營之處…
果然看到嵬名山鷹跪在地上,被繩索綁住,旁邊還圍著十數名波斯士兵,而嵬名族長及其族人家屬多人站在附近,露出心焦煩躁的神情…
下了馬來,嵬名族長迎了上來,道:
「「代王爺」,拜託你了,這確是山鷹不對,請您幫忙跟王子殿下米琪斯說情,務必饒了山鷹一命,讓本族長將他帶回嚴厲處罰…」
「族長,別急,別急,鶴翎去跟王子殿下說說看…」
王子米琪斯已經聽到通報,從帳營中走出,笑道:
「「代王爺」跖跋兄弟,你來了…」
指了指跪著的嵬名山鷹,道:
「近廝居然敢向我偷偷射箭,被我的士兵抓住,「代王爺」,你且說說看,這事怎麼處置,按照我國的律法,他是暗殺皇族的剌客,合該處死…」
「寬宏大量的王子殿下,請念在貴我兩國初建邦交,饒恕了那無知的小子…」
站立在王子旁邊的波斯國軍師托瑪士,撚著長長的銀鬍子,微笑道:
「不可,不可,這小子居然敢向我王子殿下偷襲,顯見其品行道德皆差,留在人間何用? 「代王爺」不要為他求情,也不要與兩國邦交綁在一起…」
卓鶴翎直直看著波斯王子米琪斯,不理軍師托瑪士的言語,王子米琪斯道:
「我方的大軍師已經說話,就代表本王子的意旨,「代王爺」還是不要為這渾球說情了…」
卓鶴翎道:
「王子殿下若饒了嵬名山鷹,本「代王爺」跖跋鶴翎及嵬名族長自當感念有所回報,要牛有牛、要羊有羊,山鷹品行不良亦將由嵬名族長嚴加責罰…」
看見王子米琪斯與他的軍師托瑪士都搖頭,臉上露出不屑之色,乃決斷道:
「但若貴方一意堅持,不念貴我邦誼,那兩國聯姻之議就此作罷,且我方亦不惜動武救回嵬名山鷹…」
「什麼? 老王爺都已答應的婚事,你竟敢悔婚…」
「王子殿下,無雙小姐國色天香,為西域第一美女,是敝國許多青年男子的夢中情人,若能將無雙小姐留下來,必有很多人拍手叫好呢…」
哼,恐怕是這個「代王爺」跖跋小子自己捨不得紅艷無雙,找個藉口悔婚,又想起紅艷無雙的美麗妖嬈、艷壓天下的丰采,實在捨不得放棄這門婚事,王子米琪斯沉吟道:
「既然「代王爺」拿美女無雙小姐作為談判籌碼,本王子為求得聯婚成功,只好稍作讓步,但可不能憑白放了這小子…」
一聽有了轉機,嵬名族長急切道:
「殿下,請說,請說,我嵬名家甘願付出牛羊駱駝等,就求王子殿下放了山鷹…」
王子米琪斯狂笑道:
「你以為波斯國會缺牛少羊沒駱駝嗎?」
他指了指遠遠地被一名衛士牽著的那匹黑馬「黑鬼子」,道:
「本王子要那匹黑馬…」
什麼? 大家都嚇了一跳,沒搞錯嗎? 波斯王子米琪斯居然要那匹全「新夏馬場」最便宜的一匹馬,「馬瘋子」逢買馬客來他都是開價十兩銀子,許多馬客都嫌棄不要,但牠卻是「代王爺」的座騎,也只有「代王爺」跖跋鶴翎會要這匹馬,牠又醜又瘦…
嵬名族長擦了擦額頭的汗,笑道:
「王子殿下,你若要這樣子的馬,我嵬名家找二十匹來給王子…」
王子米琪斯哈哈笑道:
「你以為你會擁有二十匹這種寶駒,你別不識貨,來,讓本王子的馴馬師阿野來告訴你這匹馬的來歷…」
波斯國的第一馴馬師阿野奉命站出來,道:
「在毆亞邊緣的沙漠中有一群野馬天生異稟,長腳瘦身、跑起來特別輕快、蹄聲甚微,但極雖捕捉,捉到後又極難馴化,牠就是傳說中的「汗血馬」…」
「小人阿野看到貴國「代王爺」的座騎,仔細觀察了好幾天,最後確定牠是「汗血馬」種,牠是群馬之王,就像「海東青」是天上群鷹之王一樣…」
「那天「代王爺」騎著牠來晉見王子殿下,小人阿野便發現牠膽力十足,旁邊雖有獅虎豹的吼聲,牠卻不驚不懼、從容邁步而來…」
「因此,小人阿野建議王子殿下務必想法子得到這匹黑馬,回國之後當做種馬,生出幾十匹、幾百匹的「汗血種」血統的良駒…」
啊,「黑鬼子」居然還是「汗血種」的良駒呢,我騎了幾個月還真有眼不識泰山哩,老實說還真捨不得把「黑鬼子」送給波斯王子米琪斯,倒不是因為牠是「汗血寶馬」,主要是幾個月下來,人馬之間已經建立起濃厚的感情,還有那種人馬合一、無法言宣的默契…
把「黑鬼子」送給人真像是自己背叛了一個知心的朋友,但天下正多無奈之事,誰叫那活寶嵬名山鷹闖了大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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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
莎士比亞說:英雄只死一次,懦夫卻死無數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