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六、活人血祭餵獅虎,獸吻之下代乞命
清道光24年5月小15日辛巳(1844年6月30日)戌時
月圓之夜…
小丘陵上有一高數丈的石堆,呈圓形狀, 前面有一石桌,這裡是沙漠中的一處「敖包」,旅人經過這裡,大多要下了座騎禮敬神佛一番並稍作休憩飲水…
因為在沙漠中狂風吹掃,許多沙丘都會移動或變形,如果沒有認路標誌,很容易迷路,於是西域人選擇適當地點建造「敖包」,最早是用來做為道路或地界的標誌,後來演變成爲祭祀山神路神之處,頗類似漢人之土地公廟,後來又變成西域各族之青年男女談情說愛、互訴衷情的約會地點,這就是所謂的「敖包約會」…
有兩騎緩緩靠近「敖包」,在月光中辨識出來,是卓鶴翎與魏副統領,兩人下得馬來…
卓鶴翎苦笑著向魏副統領道:
「魏老哥,抱歉,你實在不該來,這會拖累了你…」
「不,不,談不上什麼拖累不拖累,只是你想怎麼做可想清楚了嗎?」
猶豫了半晌,嚅嚅道:
「魏哥,老實說,我還理不出個頭緒…」
「人的命運也真奇怪,鶴翎在北京莫名其妙地捲進什麼「文字獄」,被抓進牢裡,萬幸被邵國師所救,逃到寧夏銀川來,好好的一樁婚姻便泡湯了…」
「卻在西域遇見無雙小姐,不禁生出愛慕之心,但紅艷無雙美的像天上的月亮,可望而不可即…」
魏副統憐憫也看著他,道:
「這份情意屬下完全瞭解,唉,任何一位熟男誰不會為伊動心,只是難哪…」
「她是王爺要復國建國的一張王牌,許多年來,王爺在她身上花了多少心血,教育她、訓練她,使她具有女王的氣質、皇后的風度,她的聰慧超越了許多才子名士…」
「甚至王爺旗下的各部落族長為兒子向王爺提親,都遭到拒絕,鶴翎哪,這種困難度,你該理會得…」
「尤其現在波斯王子出現了,他的條件多好呀,人才、武藝、財富都符合王爺的要求,他的背後還有一個國家力量的支撐哪,這怎麼比呢…」
「是的,這些鶴翎都知道,只是人生總難免會有個夢,鶴翎在此謝謝你為我傳遞紙條給無雙小姐,她若來了,鶴翎總還有點希望…」
「只是,鶴翎要你別來,你陪著我來,恐怕要承擔殺身的危險…」
「卓公子,我是你的護衛,久來卻不禁把你當成我的弟弟了,危險,是的,我認了…」
終於,聽到駱駝的嘶叫聲,在月光下看見兩騎駱駝向著「敖包」奔來…
下了駱駝,果然是紅艷無雙與她的侍女「白蝶」,兩人都身著黑色衣服,臉上還蒙著黑巾,沒有駝鈴聲,顯然駝鈴已經預先摘掉了…
「無雙,你來了…」
撩下臉上的黑巾,露出美麗的臉龐:
「鶴翎,是你…」
四目注視,心中雖是千語萬語,卻一個字也說不出,執手相看,竟是無語凝噎…
卓鶴翎苦澀地道:
「無雙,你要嫁給波斯王子嗎?」
「是的…」
「無法改變嗎?」
「是的,無法改變…」
一陣沉默,反而紅艷無雙說話了:
「你沒有話要說了嗎?」
掙扎半天,擠出一句話:
「無雙,你知道我喜歡你…」
「是的,我知道,我也一樣…」
「但是,我們能怎樣?」
「是的,我們能怎樣?」
大漠的風寒冷似水,兩人卻忘了寒冷,真願時間就此停格…
忽然聽到雜沓的馬蹄聲,發現「敖包」已被百餘騎圍住,只聽一聲號令,百多騎皆亮起一把火炬,將「敖包」周圍照得十分明亮。
包圍圈縮小,一騎首先衝來,他遠遠地以長戟指著卓鶴翎,道:
「「代王爺」你居然與無雙小姐私下約會,有負王爺厚愛…」
「魏副統領,你竟敢陪著「代王爺」做這等事,你腦袋不要了…」
「萬一傳出「代王爺」與無雙小姐發生私奔的事,那對波斯國王、王子將如何交待?」
他是魏副統領的直屬上司,「新夏國宮廷侍衛正統領」跖跋飛鵬,濃眉大眼、滿臉橫肉,膚色黝黑,年紀似比魏副統稍大,前魏副統曾經介紹與卓鶴翎見過面,當時卓鶴翎心內總覺這正統領似乎對自己心懷不善…
另一人說話了:
「「代王爺」失禮了,你與無雙小姐到此為止,都回咱們的「地下宮城」吧!」
那是「大將軍」跖跋百勝的聲音,繼續道:
「「代王爺」,本將軍早先不是警告過你嗎? 你早該把無雙小姐忘掉的…」
「此事必須封鎖,不能讓波斯王子米琪斯知道,否則產生誤會那就不好了,如果他對無雙小姐的貞潔有了懷疑,那兩國之間的嫌隙恐將無法彌補,這兩國聯姻的好事也就完了…」
卓鶴翎無語,從懷中拿出一個香包,那是母親從廟裡求來給他的「平安符」,遞給紅艷無雙,道:
「這個「平安符」的香包,你佩帶在身上吧,希望能保你平安…」
紅艷無雙默默的接過去,兩眼脈脈的看著卓鶴翎,不說一句話,轉過頭策著駱駝隨「侍衛統領」跖跋飛鵬走了,卓鶴翎、魏副統領也跟著「大將軍」跖跋百勝回往「地下宮城」…
月色黯淡下來…
—————–
清道光24年5月小18日甲申(1844年7月3日)未時
今天的宴席設在草原上臨時搭蓋的蒙古包內,酒酣耳熱之際,觀賞了紅艷無雙的婆羅多舞,波斯王子米琪斯對紅艷無雙的舞姿與美麗丰采顯然已神往拜倒,二話不說的要求這門婚事,李孚德老王爺高興的點頭答應,於是歡聲擂動,鑼鼓聲、鞭炮聲響遍整個寧夏銀川包括「地下宮城」及各個部落都熱鬧起來。
卓鶴翎的情緒盪到了谷底,偏偏他又是「代王爺」,必須負責招待波斯王子米琪斯,米琪斯越高興,他越是心如刀割、欲哭無淚。
宴會完後,大家走出蒙古包,看到草原上已經空出一個廣場,四周架好木頭柵欄,廣場中已放置著六個鐵籠車,分別關著十隻獅虎豹,與一個慓悍魁梧的黑人武士「暴龍」。
木柵欄外已經圍了好多各族人,除了寧夏銀川的住戶,還有許多外地來的旅人聽說波斯王子米琪斯要來娶親,娶的又是出了名的美女紅艷無雙,特別來看熱鬧、分沾喜氣。
又聽說「血祭」中,會有人獸搏鬥的場面,很多人都好奇、好剌激,紛紛想來一開眼界。柵欄內外站著許多波斯戰士與新夏國的兵眾,一方面維持秩序,一方面怕「血祭」發生什麼意外,以利應變。
這是波斯國提供的餘興節目,所以反由波斯王子米琪斯向「代王爺」跖跋鶴翎–即卓鶴翎解說:
「「代王爺」跖跋兄弟,你可曾見過「血祭」?」
搖頭:
「未曾…」
波斯王子米琪斯微笑道:
「「血祭」之歷史久遠,著名的從羅馬帝國便經常舉辦「血祭」活動,若再往上追溯,在原始部落時代就有了,為乾旱求雨、或因天災求平安、戰亂求凱旋得勝、瘟疫得病求療治、求牛羊興旺、求生子女、求神祇保祐、等常有「血祭」之舉…」
「或戰爭勝利後,為了報復敵人侵犯、帶來戰禍,也為了平息百姓的怨恨,常拿敵人活著的俘虜,來祭拜天地鬼神,這樣流傳下來,也不知經過了多少年月了…」
「今天「血祭」的祭品是敝國叛亂組織的黑武士「暴龍」,他力大能殺虎豹,為了捕他一人,我方犧牲十多名武士,最後靠設計陷阱方才捕捉到他…」
「若一刀將他斬首處死,那就太便宜了他,也無法平息我方犧牲的戰士家屬及其同袍的心中怒火…」
「因此決定讓他與猛獸搏鬥,把他活活累死在虎吻之下,做為「血祭」給我軍民觀賞…」
聽得膽戰心驚,這太血腥、太殘酷、太不人道了吧?
「傳聞說喝了勇士之血,一個平常人可以生出百倍力氣、勇不可當, 「代王爺」,我看你像是個文弱的漢人書生,待會就請你喝一盃勇士之血…」
別,別,多噁心哪,哦,我的胃起痙攣了…
「本王子從小到大觀看過幾次「血祭」,也喝過幾次俘虜勇士之血,所以本王子膽色體能皆是上上之選,我的武藝在國中也是佼佼者…」
是嗎? 心中嘀咕著…
廣場上有幾個勇士正在比賽摔跤,這是「血祭」之前的熱身節目,一方面為吸引人潮,一方面讓等待著的觀眾不會太無聊,卓鶴翎面無表情,心中實在高興不起來,那波斯王子米琪斯是個聰明人,道:
「「代王爺」跖跋兄弟,你怎的好像悶悶不樂,有心事嗎?」
「沒的事,王子殿下你別多心…」
號角聲響起,一名波斯士兵過來向王子米琪斯請示是否開始,王子米琪斯點點頭,以波斯語下令,於是「血祭」正式開始…
人類似乎血裡仍流著殘酷、嗜血的原始本性,觀眾大聲的高聲叫囂、鼓掌,一隻獅子被從鐵籠裡放了出來,牠在木柵欄內的廣場中不安地來回走動著…
接著四名戰士也將黑武士「暴龍」從鐵籠中拖了出來,他顫危危的拖著手銬腳鐐,一名戰士用鑰匙將他的銬鍊解開…
他似乎早知道自己的命運,轉動一下他那強壯的身軀,伸展開兩隻壯碩的手臂,活絡一下筋骨,口中發出極其悲壯的嚎叫,那是勇敢赴死的宣告吧,頗有「風瀟瀟兮易水寒,壯士一去不復還」之慨,卓鶴翎心中一陣悸動,忖道:
這位黑武士「暴龍」是一位真正的勇士,今天即使他死了,我也會一直記住他,我一向自認是個文人學者,其實是懦弱膽怯、怕事畏難吧,我能有他百分之一的勇氣便不是今天的我了…
他們讓黑武士「暴龍」選擇一件武器,他挑了一枝長矛,並在手中揮舞一下,看是否趁手…
黑武士「暴龍」慢慢的移動腳步走向那頭雄獅,雄獅也意識到一場戰鬥即將開始,牠仰天吼了起來…
一人一獸,四目相瞪,時間似乎暫時打住,兩者互瞪,想要發現對手是否出現漏洞,以利攻擊…
黑武士「暴龍」以長矛在雄獅面前試探性地虛剌幾下,獅子猙獰著低吼,並以牠的前爪撩撥幾下…
黑武士以長矛指著雄獅,並慢慢繞著圈子,在場數千觀眾的心都吊到了喉嚨…
黑武士「暴龍」以腳踢起一片塵土到雄獅的面上,然後,大喝一聲,連進數步,一矛往獅子前胸剌去,獅子略略閃躲,但身上已被劃出一道血痕…
牠吃了暗虧,卻無損於大局,反而激發起牠凶性大發,大吼一聲,便撲了過來,黑武士「暴龍」雖閃躲開來,身子卻被撞偏了,雄獅一迴旋又撲了過來…
這一次更把黑武士「暴龍」撞跌一跤,雄獅躍起再撲,卻露出了牠的下腹部,說時遲那時快,那枝長矛便狠狠地、深深地剌進雄獅的胸膛,該是剌中牠的心臟吧…
雄獅慘叫一聲,歪歪斜斜地站起身子想走開,趁著牠動作遲鈍,黑武士「暴龍」快速繞到牠的身後,主動撲到牠的背上,憑著高大魁梧的體格,兩手緊緊用力勒住牠的喉嚨,像鐵條似地圈住牠的喉頸,並且一分一分地加重力道,無論牠如何掙扎、如何甩動也絕不放手…
一分一秒地過去,只見雄獅抽搐了幾下終於斷氣了,「暴龍」拔出了長矛,在地上用力抹了抹,抹去獅子的血液…
一時掌聲、喝采聲雷動,觀眾都站起身為黑武士「暴龍」歡呼…
一名戰士遞給他一壺水、一條布巾,「暴龍」喘息著大口喝水,然後用布巾擦汗,最後又用布巾擦拭長矛尖銳的鋒刃,讓它閃耀著光芒…
站在鐵籠旁的另一名戰士,打開鐵籠,一隻花豹似有無窮精力的從籠中躍出來,牠在籠中已看到前面那場惡鬥,像知道這一戰無可避免,也因為餓了三天,飢腸轆轆,看著前面這一名黑塊頭,他既是敵人,也是晚餐,必須贏得這一戰便能將他大快朵頤、填飽胃腸。
這隻花豹比獅子更輕靈,牠動作迅速的繞著黑塊頭走了兩圈,「暴龍」頭額冒汗、怒睜雙眼瞪視著牠,仍然以長矛比著花豹,他身上衣服上染著的獅血,那血腥味誘惑著花豹的味蕾,牠舐著舌頭…
午後的陽光甚是強烈,將長矛反射的陽光照進花豹的眼睛,趁著牠在瞇眼之際,「暴龍」將長矛大力往前剌,花豹反應迅速的躍開來,似乎用力過猛,「暴龍」的攻擊落空,而身子仍往前衝,來不及回轉身軀,露出了他的後頸部,這是所有掠食動物最喜歡攻擊的部位…
見機不可失,花豹還沒站穩,便騰身向著「暴龍」的背後撲去,而「暴龍」的長矛卻從左腋下倒著剌過來,原來這是誘敵之計,花豹的頭額挨了一矛,痛的慘叫一聲退開,而「暴龍」的背後也被抓出一道血痕…
觀眾呼叫著…
這一矛似乎沒有剌中要害,但畢竟讓牠流血了,而頭額流下的一點血居然流向牠的左眼,干擾到花豹的視覺與反應,看著牠右眼眨眼之際…
「暴龍」的長矛再度出手,花豹仍機警的躲開,一邊憤怒的咆哮著,一邊用前爪撥開長矛,顯然被激怒而情緒暴躁,也失去了牠原本靈活的動作…
踢起一團砂石襲向花豹的面門,然後長矛射出去,插進花豹的前胸,可惜這一矛離心臟還有一段距離,但卻挫折了花豹的戰鬥意志,牠一時擺脫不開插在胸上的長矛,「暴龍」揀起地上的石塊砸向花豹,花豹凄慘的哀嚎,只能招架,無法反擊,牠扭動身軀想要擺脫身上的長矛…
「暴龍」手上已無兵器,一時也莫奈牠何,只是逗牠發怒、消耗體能,「暴龍」逮了個機會終於又抓到矛柄,抖動、再插入、抖動、再插入,花豹努力的掙扎,一人一獸互相較勁下,那長矛竟然「咔擦」一聲從中折斷,拿起手中那一截,就塞進花豹的嘴巴,深深剌進牠的喉嚨…
這一下,花豹終於扒躺地上,抽搐著慢慢斷氣…
如此驚險的惡鬥,「暴龍」終於也累了,他筋疲力竭的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著氣…
卓鶴翎轉頭向波斯王子米琪斯道:
「王子殿下,這位「暴龍」確實是個勇士,還是饒了他吧,我看再來一隻猛獸他就死定了…」
「「代王爺」,「血祭」是很隆重的祭典,本就是要見血才算完成,「血祭」沒有做一半的…」
「王子殿下,如果要見血,殺一頭牛或羊也可以見血,為什麼定要把一個勇士送進虎口喪生才算數…」
波斯王子米琪斯臉色一扳,道:
「這渾球是敝國的俘虜啊,他背負著敝國幾十幾條人命,「代王爺」跖跋兄弟,你莫非是要為這個黑武士「暴龍」乞命?」
「是的,萬望王子殿下大人大量,讓他活命吧? 兩軍交戰,各為其主,他殺人也是無奈之舉呀…」
波斯王子米琪斯冷冷道:
「要看「代王爺」的面子饒他一命也未嘗不可,只是卻沒有白饒他之理…」
聽口氣似有轉機,趕快問道:
「那要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