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魂記(73)

七十三、遠在西域無冤仇,誰遣殺手襲書生

清道光23年12月小29日丁卯(1844年2月17日)巳時

好大的風沙!

卓鶴翎第一次發現「黑鬼子」的速度這麼快,自己從來很隨興的騎牠,牠也一向是懶洋洋的,那曾如此拚死命的快跑,顯然牠也意識到危險臨頭了…

那兩名黑衣人,一人拿出弓箭來,另外一人看到魏副統遠遠追來,大聲道:

「你射他,我去擋一下後面那渾球…你把那小子幹掉該沒問題吧,行動要快…」

另一名黑衣人點點頭,顯然他對自己的箭術十分自信,於是兩人兩騎分兩路…

那拿箭的黑衣蒙面人,一夾馬腹,繼續急追卓鶴翎,然後拈起一根箭來,扣上弦,雖在急馳當中,他仍然從容不迫,他曾經連續三箭射中三隻天上的大雁,是出了名的神箭手…

「咻!」

第一箭抹過卓鶴翎的頭上飛過去,就差那麼幾寸的距離…

「算這小子走狗運!」

他拈起第二根箭。

風沙太大,第二箭擦過卓鶴翎的身右。

「哼! 再看第三箭…」

卓鶴翎忽然想起,那位玉簫主人歐陽學斌曾經躲過兩枝箭,最後還是逃不過第三枝箭,自己會比他幸運嗎?

他覺得光逃不是辦法,不如回過頭,或許瞧著箭的來路比較好閃躲吧! 他乾脆扭轉馬頭往後看…

在風沙中,他凝目瞧去,他看到了一幕他很難相信的景象…

幾陣風沙吹過,他揉揉眼睛再看一下,他發現追殺他的那黑衣蒙面殺手已經跌落地上,他的旁邊另外站著一人,矮矮的身材,那身材似曾相識,卓鶴翎抹了抹頭額上的冷汗,策著馬走回去…

看清楚,那人竟是王爺的馬夫「馬跛子」,他還是一副冷漠的表情,卓鶴翎對他道:

「是你救了我,謝謝你了…」

「馬跛子」似乎不跛了,他兀自不理人,逕自走向黑衣蒙面人的屍體旁,從他背後抽出一枝星形的流星鏢,拿出一條布巾擦拭幾下,又把那流星鏢收到懷中。

蒙面黑衣殺手騎乘馬上拿著弓箭追殺卓鶴翎,卻死在「馬跛子」手上,附近並無第三匹馬,那「馬跛子」是怎麼出現? 他不騎馬是怎麼追上黑衣人的? 從這跡象看,只知他是用飛鏢射殺黑衣蒙面人的? 但他怎麼辦到的?

卓鶴翎真後悔自己顧著逃跑,沒有好好看到「馬跛子」殺黑衣蒙面人的情況,以致一肚子霧水,搖搖頭,算、算、殺人有什麼好看的?

一向令人沒有好感、遲緩呆鈍、走路跛行的「馬跛子」,居然在黑衣蒙面人高速騎馬進行中,不可思議的殺掉他,救了卓鶴翎一命,「馬跛子」到底是什麼身份? 他為什麼會在這危急關頭適時出現?

對了,星形的飛鏢是唯一的線索,卓鶴翎道:

「你是武田村的忍者?」

「嗨!」

他承認了,但為什麼武田村的忍者,隱遁於王爺旗下當一名看馬養馬的馬夫?

「你為什麼要救我?」

「馬跛子」聽懂了漢語,但會聽不會說,這是雞同鴨講,僅用生澀的漢語並指著黑衣蒙面人的屍身,道:

「別說是我殺他的…」

哦,不說是你殺的,那要說是誰殺的? 難不成要說是我殺的,我可沒那本事啊? 說了誰會相信?

「馬跛子」可不理他,自個跳上黑衣蒙面人的馬走了。

卓鶴翎搖了搖頭,只覺一年多來,過得真像在做夢,可從來沒這麼驚險過,下了馬來,翻開黑衣人的面巾,發現是一個胡人,自己壓根兒不認識,他們追殺我做啥? 我在寧夏銀川可沒與什麼人結下深仇大恨呀?

又是一陣大風沙,又見遠遠馳來一騎,不禁神經再度繃緊,還好,看清楚是魏副統領,不禁叫道:

「魏老哥,我沒事,你也沒事吧!」

魏副統騎近了,跳下馬來,抱拳道:

「卓公子,讓你受驚了,是卑職之過,沒能寸步不離的跟著你…」

「哦,你不是陪著我娘親說話嗎? 我娘不會有事吧?」

「卓媽由金珠嫂陪著,屬下看你這邊緊急,就騎著馬追過來了…」

他看到地上黑衣蒙面人的屍體,疑道:

「可這廝是怎麼死的?」

「是的,這有點邪門,他追殺我還連射我兩箭,幸好沒傷著我,待我發現他久久沒射第三箭,回馬過來看,卻見他死在這裡,我也正納悶呢?」

魏副統翻翻他的衣服看他的傷口,道:

「前面的傷口是被刀砍的,後背的傷口,不是箭傷,也不是刀傷,一時看不出是什麼兵刃所傷,地上又無箭矢等東西,好像殺他的人十分小心已經把周遭都搜查一遍了,倒像他也是個很內行的殺手…」

「這個胡人大約35歲左右,你認識他嗎?」

「不認識…」

「奇了,卓公子,你在西域總共也認識不了幾個人,為什麼有人想殺你? 而且一下派出兩名殺手來,好像志在必殺…」

「是的,這也是鶴翎想不透的…」

魏副統蹲下來,搜查黑衣人的懷內,卻再也找不出什麼東西來佐證,但他還是小心地將他的弓箭、箭壺用布巾包起來並紮在馬背上…

「魏老哥,本來追我的是兩個人,另一人現在不知在那裡?」

「呵,那人看我趕過來,他回過頭要對付我,他的身手不錯,僥倖屬下先下殺手撂倒他,把他殺死了,我無暇看他的臉孔,便急急趕過來…」

「喔,那我們再過去看一下他的臉孔,是否認識?」

結果是否定的,那還是一張陌生的臉孔、胡人、估計40歲年紀,身帶刀劍,卻無弓箭,推測是兩人的發號施令者。

當卓媽看見兩人安然回來,才鬆了一口氣。

—————–

清道光24年1月大1日戊辰(1844年2月18日)辰時

又是漢人的新年,「地下宮城」還是一番熱鬧,不過,今年的大年初一李孚德老王爺與眾賓客賭骰子,賭單雙,是最簡單的賭博,不過,事前國師邵文海已告訴卓鶴翎:

「老王爺自幼即好賭,是個不折不扣的賭徒,還是個賭王,贏多輸少,不過在「地下宮城」賭骰子,他卻輸多贏少…」

「哦,這是為何?」

「哈,老夫研究過,是王爺在送錢,他借著過年的機會,送一些錢給他的臣民,尤其是窮苦人家、有著急用的人…」

「哦,有這等好事…」

「這是幾年下來,老夫從那些贏的人推測出來的…」

「譬如,有人負債10兩銀子,他剛好贏了王爺10兩銀子;有一年輕人想討老婆卻缺錢辦喜,他剛好贏了幾兩銀子,讓他家順利去提親完婚,解了燃眉之急…」

「又研究過那些沒贏的人,他們都沒有急需用錢的情況,再怎麼賭也贏不了王爺一把…」

「哦,這樣說來,是真有這麼回事,王爺也真是慈悲,他濟助人卻不著痕跡,讓急需錢的人保住顏面、維持了自尊心…」

「又如果是那些花天酒地的人,老王爺可就要大贏特贏,手下絕不留情…」

多瞭解一點王爺,便對王爺多一分的佩服與尊敬,但王爺要贏便贏、要輸便輸,到底是怎麼辦到的?

過年期間,「怡心殿」內十分熱鬧,大家拜完年,談話聊天,許多賓客便與王爺賭起骰子,果然王爺贏少輸多,少者三、五兩銀子,多則有人贏了十幾兩銀子,許多人都歡天喜地的離開了。

最後,王爺對卓鶴翎道:

「鶴翎,來來,你也來賭幾手,由本王擲骰子,你看單還是看雙?」

卓鶴鶴翎搖搖手道:

「鶴翎就免了吧,鶴翎自小受娘親的庭訓,不得賭博…」

老王爺笑笑道:

「你還真是孝子,但今天是你們漢人的新年,你就別拘泥了,你不出賭資,贏了你拿走銀子走人,輸了,你沒損失什麼?」

哦,這不是有贏無輸嗎? 至少沒有損失嘛,但這還算賭嗎?

「不賭不行啊,你出生之後就在賭了,你每天早上睜開眼不是又開始了另一場賭局嗎?」

「天下有多少事結果都難以逆料,那不就是賭嗎?」

「像做生意,誰能包必賺不賠,那不就是賭嗎?」

「像男人娶老婆,女的嫁老公,誰能保證一定是好老婆、好老公,將來必定白首偕老、琴瑟和諧,這不也在賭嗎?」

用這種觀點看,人生許多事還都真像是一種賭局呢?

「王爺,鶴翎算是服了你啦! 連賭博都能說出一番歪理,一時還駁你不倒…」

「本王自小即好賭,並認為賭是對人性的一種挑戰,一般人都把賭看做是罪大惡極、十惡不赦…」

不是嗎? 難道不是嗎? 我自小就是被娘親老師這樣教導的…

「但本王認為這種看法會讓人,在人生當中少掉了一種極好的遊戲,少掉了很多人生的樂趣…」

怎麼差這麼多? 同樣一件事,怎會有這麼多的看法,還南轅北轍、相去十萬八千里呢?

「甚至本王還把賭局看做是一種自我教育、自我訓練的機會?」

荒謬、荒謬…

「請問賭博訓練了什麼?」

「訓練一個人的「自制」!」

「「自制」,這太矛盾了,如果要說「自制」,就乾脆別賭,既賭上了,還談什麼「自制」?」

「一開始就不賭,當然是一勞永逸、簡單省事,但也少掉人生許多樂趣,辜負老天給你的生命…」

謬論!謬論! 難道人生下來就是為了賭?

「這是一般人的想法,但只有在賭中還要保持「清明自制」的心才具挑戰性,譬如:你已經輸了錢,大部份的人會衝動的想贏回來,這時已經殺紅了雙眼、且證明手氣已背,其實這時最恰當的做法是「願賭服輸、退場走人」才是上策,因為再賭,繼續輸的機率甚高…」

「鶴翎,你可能從來不賭,但你還是可以試問自己,在這種情況之下,你能否做到「願賭服輸、退場走人」?」

卓鶴翎一下瞠目結舌,還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做到這一點? 再三思考後,竟無法肯定的給自己一個答案。

「因此有人把身上所有的銀子,拿出來繼續押下去…」

「有的人沒錢,就當場立據畫押,向賭場以高利借錢充做賭資,於是許多人就陷入萬劫不復的人生困境,這種人只配吃到賭的苦頭,全然享受不到賭的樂趣…」

「賭到山窮水盡、傾家盪產的,往往就是這些人…」

「鶴翎,你說,這是不是向自己的人性挑戰,這是不是「自制自律」的一種考驗?」

卓鶴翎一時默然,心中承認老王爺的說法確有幾分道理,啊,王爺,你真是個怪人,是個智慧極高的怪人…

「「孫子兵法」不是說:「主不可以怒而興師,將不可以慍而致戰,合於利而動,不合於利而止。」這也是對身為將帥者,提出「自制自律」的要求,「孫子兵法」既是爭戰的「聖經」,也可以做為賭博的「聖經」,其中道理是相通的…」

厲害,厲害,談賭,連「孫子兵法」都搬出來了…

「不過,一般平凡人還是相信「久賭神仙輸」的格言為是,千萬別去賭場做這種「人性的考驗」為妙,否則多少身家財產都不夠輸…」

「只有自信能夠「自制自律」且聰明才智達到相當水平的人才適合去賭…」

「但這種人畢竟是極少數,僅靠這些人,賭場只好喝西北風、關門大吉了…」

「多數人沒有這樣的智性與理性,所以都成為賭場的炮灰、火山的孝子…」

唉呀,你在教我賭博嗎? 什麼不好教,還教這種東西? 這也是你的「帝王教育」中的一門功課嗎?

「另外有句話說:「小賭怡情」,這也是一個很好的看法,也是賭技尚待磨練時的好方法…你們漢人的文化真是滿詭異呀,許多東西都有正反兩面的說法…」

「「小賭怡情」的做法是,先把賭看做是必輸錢的遊戲與樂趣,這對你的心理會好過些,也有利於賭局之進行…」

「王爺,這又矛盾了,既是必輸,何必去賭,既然要賭,一定是抱著可能會贏的心理才是…」

「是的,一般人是這麼想的,但這就造成了他心理的負擔與壓力,無法真正享受到樂趣,也增加了輸銀子的機率…」

「因此一開始即抱著必輸的想法,但要享受到賭的樂趣,並且把賭的時間拉長…」

「這怎麼說?」

「要想學到高明的賭技,你必須付出學費,你輸多少銀子就是付出多少學費,也就是說,在賭的過程中要學到東西…」

「多數人是輸了銀子,卻沒有學到東西…」

「譬如,本王年輕時曾經多次帶著十兩銀子到北京的許多賭場去賭它一下…」

咦,我懂了,這就是「自制自律」,否則以王爺的身家,每次帶個三五百兩銀子去賭也不為過,雖然那時還沒發現西夏國的「地下宮城」…

「頭一兩次,十兩銀子玩幾把就輸光了,可以說毫無樂趣可言…」

「這十兩銀子等於10000文銅錢(註),足供莊稼人五口之家半年之家用,豈可三兩把就輸光光了,後來我就學聰明了…」

「於是做好「財務規劃」,即將十兩銀子的10000文錢分成100批次的籌碼,每一把限定100銅錢,即使全輸,我也至少可以玩100把,當然,不會全輸,總也有贏的時候,那就更可以把輸的時間拉長…」

「這又牽涉到「自制自律」了,你必須嚴格執行你的「財務規劃」,不因連贏幾把,以為時來運轉,便衝動地加碼下注,也不因輸了幾局,便急著想加大籌碼來翻本…」

「所謂「財務規劃」就是在賭之前,先訂下每一注碼的金額,並思考過:贏時將如何處理, 輸時又將如何,然後在賭局進行中落實執行,不慍不躁、泰然淡定、不受個人情緒的影響,訂下的原則要「自制自律」地遵守,才是聰明的賭徒…」

「賭錢最怕失去理智,贏錢時想贏得更多,輸錢時又急著想翻本,以致越賭越大、情緒失控、殺紅雙眼,此現象就是一般賭徒的心態及通病,很多人就是沒有訂下賭錢的原則,被失控的情緒牽著鼻子走,從而將一生的家當拱手送給了賭場…」

「以前10兩銀子,不到兩刻鐘就輸光了,有了「財務規劃」後,可以拖延一個晚上、再延長到一天、兩天、三天;雖是同樣的輸10兩銀子,但樂趣卻增加了,時間拉長,才有機會真正學到東西…」

「也才能漸漸提高賭技,付出了學費才算有了代價…」

「以前是傻傻的輸,後來是聰明的輸,哈,輸錢的品質提高了,假如賭博也有品質的話…」

「另有一句話說:「久賭神仙輸」,對一般的賭客,這句話是對的,但一個有心求勝求贏的賭徒應如何破解這句魔咒?」

「減少輸的機率是第一步,而如何提高勝率便是第二步,也才能破解「久賭神仙輸」的魔咒…」

「譬如:本王曾經用心的研究賭場規則,希望能找出一點破解之道,經過觀察發現,賭場都是一天十二個時辰、二十四小時都在賭,你隨時去都有得賭,只是那些荷官也是人,他們也須休息睡覺…」

「「孫子兵法」說:…是故朝氣銳,晝氣惰,暮氣歸。故善用兵者,避其銳氣,擊其惰歸,此治氣者也。以治待亂,以靜待譁,此治心者也。以近待遠,以逸待勞,以飽待飢,此治力者也。無邀正正之旗,無擊堂堂之陣,此治變者也…」

又引用「孫子兵法」了,可怎麼應用?

「於是,我算好某幾位荷官快下班的時間,他大概有幾分累了,有點歸心似箭之感,恰恰我已睡好覺、養足精神,便專找這些荷官挑戰下注,正是以銳擊惰、以逸待勞、以飽待飢,當然我的勝率提高了…」

哦,有道理,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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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

歷史學者曾提出一個公式:

1兩黃金=10兩白銀=10貫銅錢=10000文銅錢

除非是戰亂,如明末、三藩之亂、太平天國之亂等時期,這個公式在清朝末年以前,大致是通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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