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望子娶得好媳婦，天下母親心一般

清道光23年12月小28日丙寅(1844年2月16日)辰時

卓鶴翎與魏副統去看海東青，卓媽自個在醫館的病舍與金珠嫂及長住病舍的病友閒聊話家常，她旁敲側擊漸漸知道，卓鶴翎在西域寧夏銀川的生活，與在王爺旗下所扮演的角色：

一、 鶴翎很受老王爺的鍾愛，雖無確定的身份地位，但似乎是王爺的接班人。

這一點，卓媽可不相信，鶴翎一介漢人，逃亡到西域能夠幸存已經謝天謝地了，怎麼可能做為西域王爺的接班人? 八成是以訛傳訛，或有人故意造謠，這可不太妙，必須提醒鶴翎，別引來什麼禍端…

二、 多數的胡人亦頗喜歡鶴翎，只是一些年輕人因為美女紅艷無雙而忌妬著鶴翎。

三、 紅艷無雙是王爺的人，身份高貴、美麗非凡，但不知是王爺的女兒、義女、孫女、義孫女，身份曖昧，但這些都無損於她的美麗與高貴，但她絕對是許多年輕人心目中的夢中情人，他們的家長曾經向王爺提親，卻都被王爺拒絕了。而紅艷無雙與鶴翎的交誼似乎不錯，常常同進同出多處地方，一般的胡人也看好這一對，認為郎才女貌、十分匹配，但越是如此，那些年輕小伙子則越發眼紅忌妬。

四、 在病舍裡卓鶴翎被稱為卓大夫，是御醫譚大夫的徒弟，待人和氣、醫術逐日進步，尤其一些老人家都很願意讓他看病，在醫館大家稱他為卓大夫；他常來醫館跟診，如譚大夫有事外出，就會讓他來代班。

哦，紅艷無雙是怎樣的一個人? 鶴翎什麼時候當起大夫? 與鶴翎一年多不見，他居然學了醫，還會幫人看病了…

但最最讓她好奇的還是那位傳聞中的紅艷無雙，她真有那麼美嗎? 她是怎樣的一個女子? 她是如此的高貴華麗，窮人家出身的鶴翎能與她匹配嗎? 她的個性如何，會是個好妻子、好媳婦嗎? 啊，八字都沒一撇，想太多了吧?

五、 還聽說鶴翎在這裡雖無特定身份，卻極受尊崇，也十分忙碌，不是讀書上課、就是騎馬射箭，或者到醫館幫忙，他在忙些什麼? 做這些事值得王爺不遠千里聘請過來嗎?

鶴翎無特定身份，似乎意味著不被重視，但若不受重視，為何千里迢迢受聘而來，可又說極受尊崇，這中間頗有矛盾之處，卓媽不禁陷入困惑中…

想著，想著，一位醫工進來道：

「卓媽，你有訪客喔…」

一個胡人少女進來了，漂亮活潑，拎著一竹籃的水果、雞蛋等食品，道：

「卓媽媽，你好…」

她笑意盈盈，很令人好感，卓媽媽直覺地、期待地道：

「你是紅艷姑娘嗎?」

「不，不，我是白蝶，小姐正忙，她叫我先拎點吃的東西過來，給卓媽補補身子，待會她就到…」

哦，是紅艷姑娘旁的侍女，哇，一個侍女已經這樣漂亮，那她本人不就更不得了…

白蝶聰明勤快，一下拿水果給卓媽吃，一下幫著卓媽捶背，不禁心想：如有這樣的女兒多好，是媳婦更好，她忙抓住白蝶的手，道：

「你先別忙，卓媽問你些話?」

白蝶睜著大眼睛，道：

「卓媽，你問…」

「你說說看，你家小姐是個怎樣的一個人? 她在忙些什麼?」

「我們無雙小姐忙得很哩，她與卓公子一樣，都是老王爺跟前的紅人，她也要每天讀書、學習、修練，閒暇時還要到「新夏少幼館」、「新夏長青院」或到這裡「新夏太醫館」幫忙…」

「哦，她一個女孩子學那多東西作啥?」

「那是王爺指派的，作啥，奴婢也不知道啊…」

「你說說看，無雙小姐與鶴翎好嗎?」

「好啊，他們常常在一起，卓公子剛來時，都由小姐負責導遊，帶著去認識環境…」

「不，不，卓媽的意思是…」

白蝶終於懂了，她那慧黠的雙眼卻抹過一絲的哀戚，搖頭道：

「卓媽，您是希望…那恐怕不行，聽說無雙小姐將要嫁給波斯國的米琪斯王子，無雙小姐正在學習波斯語和宮廷禮儀呢…」

一顆熱盼的心，一下子跌入冰冷的湖底…

「那你呢? 你也要去波斯國嗎?」

「大概吧，奴婢要隨著去服侍小姐呀…」

卓媽失望的放開白蝶的手，白蝶似懂非懂的看著她…

終於，紅艷無雙來了，即使已是老太婆的卓媽，也覺十分驚艷，恍如她是女神、是女王，如此的高貴出塵，但看似驕傲的她卻和靄可親，對卓媽道：

「卓媽，你好，我是無雙，我早聽說你來到銀川了，但我一直事忙，今天才抽出空來看你…」

「啊，無雙小姐你真是美呀，鶴翎不知你要來，他沒來招呼你…」

「無雙知道卓公子也很忙，卓媽你就別介意了…」

卓媽怔怔的看著美麗絕倫的無雙小姐，不知所云的說了一些應酬話，無雙與白蝶又翩然走了。

她太高貴了，不適合當我家的媳婦吧，當年第一次看到王素琴小姐，也覺得齊大非偶，她是富家千金，恐怕鶴翎是高攀了，這種千金小姐應該不適合我們窮人家；而這位紅艷無雙更是高貴美艷，比素琴小姐更令人具有壓迫感，那種美似乎不存在於人間似的，鶴翎，如何能與其匹配；不，不，鶴翎不也英俊挺拔嗎? 尤其，這一回看到鶴翎似乎與一年多前不太一樣，對了，好像更健壯、更黝黑、更爽朗、更自信、具有一種由內煥發而出的力量，不像在北京時的文弱。

但有什麼用? 她不是要嫁給波斯王子嗎?

在思緒紛紜中，又有一人來訪，他是細封鐵牛，一個黨項族的老人，他拉著他的女人，來找卓媽串門子…

「卓媽，你好? 我是鐵牛，細封鐵牛，令公子卓大夫曾經開藥給我吃，滿靈光的，人舒服也好睡多了，我帶我家老太婆來謝謝你…」

他嘰哩咕嚕說了一大堆，卓媽一陣灰煞煞，幸好金珠嫂過來翻譯，卓媽終於弄懂了，哦，鶴翎當大夫還像煞介事的，居然有病患來說謝，不禁高興得意起來，先是客氣一番，接著便與細封鐵牛的老婆，借著翻譯加上比手劃腳，竟然也能有說有笑地交談了半個時辰：

「卓媽，你生了個好兒子，卓大夫在這兒大家都喜歡他，你們是漢人，可來到這兒就安心定著下來，這兒比北京好多了，空氣好，大夥兒都熱忱好客、直爽坦誠…」

「最好卓公子就在這兒成家立業、落地生根，明兒個我幫你介紹幾個我們族裡的好姑娘，她們能幹的很，又美麗又大方，有的還能騎馬射箭，不像漢人姑娘扭扭捏捏、弱不禁風的，能做些什麼?」

啊，那一年，不是跟著王素琴的娘去聽相師任鐵樵給兩個年輕人評八字，他說：

「老實說，這兩口子的八字，若分開看都好，男的聰明有才學，女的也是溫婉美麗，可是若要合婚，就不太搭了，你家公子的八字，「偏財坐驛馬」，婚姻宜晚，且姻緣宜在遠方，兩人有緣無份，若想硬湊這門婚事，恐怕波折還多呢…」

當時真覺當面給潑了冷水，以為這不過是九流術士、江湖嘴信口開河，後來雖經王素琴姑娘力爭、王老夫人支持，王員外勉強讓步了，結果卻在成親當天沒來由的生出一場官非，讓鶴翎被捉入獄，又輾轉逃亡到西域，今天回頭一看，竟都被這位任相師說中，難不成鶴翎的婚姻就是要應在這寧夏銀川嗎? 以前總認為西域邊陲，是個蠻荒、鳥不生蛋的地方，如果鶴翎不能討個漢人姑娘，卻要與一個胡女成親，並要在這裡定居，恐怕也只好認了，難道這是鶴翎的命嗎? 不由沉吟道：

「這還得與鶴翎商量，畢竟他才是正主兒…」

細封老婆又說了些不相干的話便告辭走了，他們只說鶴翎與紅艷無雙交好，可總沒人敢提他們有成親的可能，這是什麼原故? 卓媽把這個想法告訴了金珠嫂，金珠嫂給了個答案：

曾經有幾個族長與將軍，為自己的兒子向老王爺提親，都被拒絕了，後來再也沒人敢提了，紅艷無雙是可望不可即的，聽說王爺對無雙小姐另有打算，難道真要把她嫁給波斯王子嗎? 啊，那鶴翎也無望了…

這位無雙小姐是什麼身份? 公主、格格、還是貴族之女?

接著是譚御醫帶著康醫佐來巡房，兩人都是漢人，卓媽又高興起來，一時忘了自己的病痛，直問有關鶴翎的事：

譚大夫道：

「鶴翎是極好的年輕人，學問人品都好，對醫學有興趣，也有天分，人也和善慈悲，很具有成為一名醫生的特質，卓媽你勸勸他，專心來與老夫學醫，他將來必可成為好醫生…」

卓媽道：

「喔，你是鶴翎醫學的老師，老身是可以勸勸他，但聽說王爺要重用他，也不知在王爺那邊他要做些什麼?」

「那老夫就不知道了，聽說他要讀很多書，還要學騎馬射箭，他文質彬彬，不會要他帶兵打仗吧!」

這一下，卓媽的心裡不免慌起來，打仗? 要與誰打仗? 鶴翎自小文弱，能文不能武，那會打什麼仗，現在聽說他在學騎馬射箭，那是學著玩的，那能打仗。

「等晚上鶴翎來，我要好好問他…」

———————–

清道光23年12月小29日丁卯(1844年2月17日)辰時

馬車到了「新夏養馬場」，卓鶴翎先下了車，然後又扶著娘親下車，看到草原成千上萬的馬匹，這位卓媽媽不禁也興奮起來，她何曾看過這樣遼闊的草原、這樣多的馬。

魏副統與金珠嫂也站在旁邊陪著她瞧卓鶴翎找馬，卓鶴翎比了個手勢在嘴邊，然後吹起口哨，稍停他又大聲叫著：

「黑鬼子，黑鬼子…」

遠遠地，從那一大群馬中擠出一隻黑馬，放開四蹄跑了過來，速度可真快，像一朵黑雲似的很快就跑到卓鶴翎身邊，還高興地嘶叫著，舌頭舔著卓鶴翎的臉頰，哦，孤僻的「黑鬼子」，什麼時候與卓鶴翎如此親熱、如此貼近。

卓媽喃喃道：

「這馬跑得可真快，可怎地長的這麼醜又這麼瘦?」

魏副統道：

「對嘛，屬下就說這「黑鬼子」長得真醜，偏偏卓公子喜歡…」

「什麼，牠叫「黑鬼子」?」

「是呀，牠叫「黑鬼子」…」

這名字不吉祥、不中聽，怎會取這樣的名字，心頭正嘀咕著，那邊卓鶴翎輕巧而熟練地上了馬，對娘親道：

「孩兒騎牠去溜躂一回…」一夾馬腹，「黑鬼子」便迫不急待的飛衝出去；看著鶴翎漸遠的身影，卓媽發現鶴翎已不是在北京的鶴翎了，心中沒來由的升起黑影，那是戰爭的恐懼，真怕鶴翎要去打仗了。

風大有些兒冷，魏副統對她道：

「卓媽，您要不要到馬車裡休息?」

「不，不，老身再看看周遭一眼，這裡與北京、與江南大不一樣…」

不但景緻不一樣，更重要的是心情大不相同，為什麼在這草原，但覺心胸開闊，如果不是對打仗有一絲絲的不安，豈不真是無憂無慮? 這是做夢嗎? 我們母子倆居然會在西域的大草原看馬、騎馬；而今年的除夕與過年都要在西域過了…

遠遠看見鶴翎與「黑鬼子」只剩一點黑影，但為什麼他的後面跟著兩騎，兩名騎士全都穿著黑色衣服，手上還拿著兵器，似乎不懷好意，卓媽急急的向魏副統道：

「魏大哥，快，看看，鶴翎，有歹人追在他後面!」

魏副統凝神一看，果不其然，急道：

「金珠嫂，你照顧卓媽，魏某追過去看看，別讓他們傷了卓公子…」他躍上馬，便疾馳而去。

卓鶴翎沒發現有人馬跟在後面，是「黑鬼子」不尋常的嘶叫聲提醒了他，他往後一瞧發現後面有兩人兩騎，穿著黑色勁裝衣服，還蒙著臉，不知什麼時候跟在後面。

糟了，這一次魏副統與娘親在遠遠的後面說話，怕是沒發現這裡有歹人，全靠自理了，他一策馬，「黑鬼子」似乎靈犀相通，一下便加速奔跑起來…

兩個黑衣蒙面人察覺到卓鶴翎已經發現異狀，也放開速度追過來，不再躡手躡腳，怕讓卓鶴翎跑丟了。

他們本以為這個漢人的白面書生，是個笨手笨腳的騎馬生手，那知他跨下那隻醜馬的腳程居然跑得甚快，憑自己兩人的坐騎似乎不是一時三刻可以追上。

為首那人，叫道：

「這廝跑得快，拿箭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