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四、我本無心求富貴,誰知富貴逼人來
清道光24年1月大1日戊辰(1844年2月18日)巳時
王爺呀,你真是個怪傑,連談起賭博來也有一套可以自圓其說的謬論,恐怕你也是「傷官偏印」專走偏鋒之類的命格吧…
李孚德王爺談起他的「賭經」,露出頗為得意的表情:
「抱著「小賭怡情」的賭博哲學,你的心情放輕鬆了,贏錢輸錢還在其次,你是抱著獲得樂趣的信念而來,於是你的心理空間擴大,有了餘裕可以觀察其他賭客的表情動作,莊家的手法、技巧,琢磨你的戰略戰術…」
「懷抱這種賭博哲學,擁有這種心態,即使賭輸了也不會太沮喪,保持好心情、享受賭的樂趣是非常重要的,你可以不要成為賭徒,但絕對要瞭解「賭」,前面說過,人生很多情境都含有「賭」的成分、「賭」的內涵,無論是考試、相親、男娶、女嫁、談判、做生意,都多多少少帶著「賭」的意涵,各種生物的生存競爭都是「賭」的另一種面相,既生為人,更逃不開「賭」的宿命…」
「要在「賭」中享受樂趣有兩大法門:一是「財務規劃」, 用自己可以負擔的起的銀子下賭,輸了不影響生活,二是了解「賭」;不先加以瞭解,即貿然上賭場,那與未經訓練即上戰場一樣是魯莽、愚昧、找死…」
「其實你們漢人嗜賭、好賭,且賭性堅強,但卻不敢談賭,還道貌岸然的訓人千萬不要賭,這是假道學,還不如從小就教他們賭、懂得賭,並不是讓他們長大當賭徒,但讓他瞭解賭,將來可以面對各種類似賭的人生情境…」
卓鶴翎只有報以苦笑,雖不予全然認同,也承認這位老王爺講的不無道理…
總覺得王爺好為人師,連「賭博」也如此諄諄教導,真是令人訝異的一位長者…
「高明的賭徒是集智者和勇者於一身,兩種氣質兼備、不可須臾分,賭徒到此境界,都是敢做敢當之士,說話鏗鏘有聲、做事氣吞山河、賭的本色便是一擲千金、絕不言悔…」
「賭挑戰人類的智慧、個性及潛能之極限,在賭場的應變能力,絕不輸給外交使臣在外交場合的折衝樽俎、縱橫捭闔,一個賭者的定力更值得推崇,大贏時,也絕不會得意忘形;輸到脫底時,也淡定泰然、面不改色,真乃是拿得起放得下的錚錚漢子…」
太誇張了吧,若非思想夠成熟、個性已穩定,搞不好就被老王爺這些話誤導去賭場練技學藝,把賭正當化、偉大化了,真的變成了一名賭徒…
「一個人才智之高低、性情之果敢或懦弱,在賭中可以無所遁形地充分表露,在一個人一本正經、滿嘴仁義道德時看他,還不如從賭局中觀察他的談吐舉止…」
「一個人一生的成就大小,都須看他具備了幾分賭徒的性格…」
「像要接手本王爺的大事業者,便應具有賭徒性格,鶴翎,你想想看,開國創業本身就是一項高度的冒險活動,而只有賭徒最具膽識,敢下注,敢贏敢輸,賭徒的心理耐受度高,其承受能力遠遠超過一般人,你知道要想重建新夏國是多艱鉅的任務嗎?」
卓鶴翎心中忖道:哦,王爺是嫌我不能適任這項任務了,其實我早就覺得很違逆我的個性嘛。
李孚德老王爺笑道:
「你別多心,本王就是要教會你能賭敢賭,甚至將來是個賭中高手…」
「大凡在賭之前,你要先評估這個賭的規則公平嗎? 能賭不能賭?」
他拿起兩顆骰子丟在一個大碗裡,骰子在碗裡咕嚕地轉動幾下便停下,他繼續道:
「用骰子賭單雙,出現單與雙的機率一樣,如果賠率一樣,那就算公平…」
「其它許多種賭法,其規則大多不公平,不過其機率相差甚小,不是數學專家大致算不出來,而其有利成分也都向賭場或莊家傾斜,這相差甚小的機率便是賭場的基本財源,以大數法則及長時間而言,賭場或莊家永遠有利…」
「而賭場最大的財源乃是,多數的賭徒均非理性或智性,許多人是病態賭徒,病態賭徒最常犯的思想謬誤便是嚴重的高估自己的聰明才智,自以為有技巧、有能力或偏執地認定今天自己運道當旺,認為自己只要賭下去一定會翻盤,把輸去的都贏回來…」
卓鶴翎除了曾經跟國師邵文海賭過幾盤棋,對賭的認知可謂一片空白,今天聞王爺一席話,可謂茅塞頓開,王爺看鶴翎似有所悟的表情,笑笑道:
「現在不多說了,咱們玩一把,就賭單雙,它簡單利落、分出勝負最快…」
卓鶴翎頗難拒絕,只好點點頭…
「今天你不必出賭資,你輸了不損失什麼,贏了都歸你…」
噢,天底下那有這種好事?
「王爺,你沒搞錯嗎? 你方才不是說要評估賭的規則公平嗎? 要公平或至少機率相差細微才可以賭嗎? 怎的立馬就來一個於王爺你大不利、不公平的遊戲規則?」
「問得好,問得好,如果規則公平,但於你我兩人還是不公平?」
「這是為何?」
「本王已是老到成精的老賭徒,你卻是個菜鳥,你說這會公平嗎?」
哦,這王爺真是橫說豎說都有道理…
「哈、哈,至少鶴翎你聽懂本王的話,沒關係,這賭對本王十分不利,但本王高興,你要單? 還是要雙?」
卓鶴翎禁不住脫口道:
「單!」
九十多歲的老王爺天真的像個孩童,興高采烈地抓起骰子往碗裡丟,大聲叫道:
「長生天,給我雙!」
骰子在碗裡滴溜溜地轉,慢慢停下,卻是單!
王爺臉一垮,道:
「鶴翎,今天算你走運。」
轉頭對下人道:
「去搬來五百兩銀子給卓公子!」
什麼跟什麼,這樣不費吹灰之力就賺五百兩銀子,許多人三輩子也賺不到五百兩銀子吔,這真比笑話還笑話,不過至少是讓人高興的笑話,但也令人不敢置信,明擺這是王爺在送錢吧…
這個老王爺真是充滿了個人魅力,做事說話往往出人意表,令人為之傾倒,王爺不理卓鶴翎崇拜的眼光,轉移話題,道:
「聽說你娘親來到銀川,身子卻不甚好,你要好好孝敬你娘…」
原來如此,老王爺給我銀子去孝敬娘親,心中十分感動,道:
「謝王爺如此關心…」
「坐,坐,本王還有話跟你說…」
支開其餘諸人,然後嚴肅道:
「本王聽說了,你昨天受剌客襲擊…」
「是的,是兩個蒙面歹人,不過都死了…」
「一個被魏副統擊斃,一個被…」遲疑一下,忽然不知要說實話嗎?
「你可知道這兩名歹人,為什麼要來殺你?」
「不知道,鶴翎也正納悶哪,我來到寧夏銀川一年多,認識的人不多,也沒與什麼人結怨,那兩名蒙面歹人,我一個也不認得呀…」
「你們漢人有一句俗話說: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可,鶴翎身上沒什麼值錢的東西呀!」
「他們不是要你身上的東西,因為你被他們視為是本王身邊的紅人…」
「那就要殺我呀?」
「本王已是九十高齡的人,居然老而不死,有人等不及了,現在卻又出現一個年輕的你,他們認為我死了,你將會得到我的好處,這與他們的期望不符,所以想下手殺掉你…」
「王爺,你怎麼知道的?」
「呵,呵,這就是人老的好處,人老則智慧高、見多識廣、瞭解人心、人性,有些事不用想也知道…」
哦,人老智慧高恐怕未必,許多人老了,遲鈍退化智障的才多呢,像王爺這樣老來還會賭、會玩、會長篇大論的講道理的還真是異數吔…
「大家都知道本王擁有無限財富、已是高齡、餘日不多,兩個兒子又已無用,給了一些人許多想像空間…」
打了個寒顫,自己從來沒有想到這些,總以為一介外鄉人來到西域異地,人生地不熟,應不會有人來加害,沒想到只與老王爺沾點兒邊,就帶來了殺機…
想起娘親前幾天晚上曾經對自己提出警告,竟是先見之明,哦,娘親一介鄉婦卻也有這種見識,自己反成了白痴,王爺派魏副統領在自己身邊,也是早有預見呢…
哦,再不能這樣懵懵懂懂、毫無警覺了,這就是世道險惡、人心不古吧…
老王爺又道:
「其實本王也曾遇剌兩次,還好都安然無事…」
「哦,王爺你也遇剌過,你是怎麼過來的?」
「呵,呵,你是怎麼過來,本王也是這麼過來的…」
他兩手一拍,一個黑影從上掉落,眨眼看清楚,是一個衣著襤褸、蓬頭垢面的莊稼漢站在身側…
馬夫「馬跛子」,他是王爺的馬夫「馬跛子」!
「馬跛子」向老王爺鞠躬,以生澀的聲音道:
「叩見主君!」
老王爺解釋道:
「「馬跛子」是「武田村」的忍者,武藝不凡,是過世的渡邊老爺差遣派在本王身邊保護我的…」
「因為他是扶桑三島來的日本人,無論漢語、胡語都只能聽不會說,所以乾脆就保持著寡言冷漠的樣子免得穿幫,本王給他一個身份,一方面讓他替本王看馬,「小白龍」也需要人來照顧,另方面他也可以每天日以繼夜的保護著我…」
原來如此,不對呀!
「王爺,不對呀,他既要看「小白龍」,又如何能夠每天日以繼夜的保護著大王?」
老王爺促狹的微笑,道:
「呵,被你聽出語病,乾脆都告訴你吧!」
又一擊掌,忽地影子一閃,又一人已站立於另一側,卓鶴翎左右掃視,驚訝的發現:
兩個人是同樣的矮個子、同樣的衣著邋遢、同樣的古銅膚色、同樣的表情冷漠、同樣的一臉虬鬚、同樣的古怪、甚至同樣的似乎跛著腳,就像是一個模子鑄出來的…
「沒錯,他們是雙胞胎,都是忍術高手,這是渡邊老爺與本王的交情,他把「武田村」的秘密忍者,兩雙生兄弟遣來保護本王…」
「但畢竟他們也是人,無法真的一天十二個時辰日夜保護著我,於是兩人輪流交替執勤與休息,休息的時候就照顧「小白龍」,因為他們太相像了,又甚少說話,所以十年來都沒有人發現…」
「甚至,他們都裝出跛腳的樣子,他們極為敬業,他們把忍者、馬夫、跛腳、貼身保鏢的角色都做得很好,這才是他們高明之處,武藝對他們而言還是小事一樁呢!」
「本王雖然稍懂騎射,但碰到真正的殺手也無可奈何,而兩次遇剌,都由「馬跛子」幫我解決掉,讓本王安然渡過危難,對手做夢也沒想到吧!」
「想不到,他們昨天又故技重施,想要暗殺於你,還好,本王早就遣「馬跛子」暗中保護著你,卻於昨天發揮了效用…」
想不到,李孚德老王爺為了保護我,竟如此用心,否則昨天這一坎恐怕就過不了,手心不由冒出一把冷汗…
「王爺,你既已派魏副統領在鶴翎身邊,怎會又派「馬跛子」來保護我,疊床架屋,不是浪費人力嗎?」
「魏副統領固然武功甚佳,但他在明裡,只怕有心人在暗處算計,防不勝防呀,因此本王又派「馬跛子」暗中保護你,果然讓你躲開一次殺劫…」
「王爺,你的意思是有人算計你不成,所以現在轉移目標,把心思動到鶴翎身上…」
「沒錯…」
「但殺了鶴翎,對他們有什麼好處?」
「好處大極了,本王手中握有超龐大的財富,掌有數十萬的臣民兵眾,是舉世的超極大富翁,也是西域最具權勢的人,誰承繼了本王的位子,便擁有不世出的權勢與財富,因此難免有人打起歪腦筋…」
「果然,這位有心人看來已經按捺不住了,鶴翎,這也表示你也越來越危險了…」
「鶴翎,你會膽怯嗎? 你會想打退堂鼓嗎?」
膽怯,會呀,我只是個平凡人,自是會害怕呀,可一向驕傲的「傷官偏印」個性卻說不出示弱的話來,李孚德老王爺笑道:
「鶴翎,你遠從中原來到西域,也沒有說怕就退回中原的道理,你放心好了,本王多派人手維護你的安全,並且乾脆給你一個頭銜,讓那些有心人死了心…」
「本王封你為「代王爺」! 反正將來你要代理本王的一切…」
什麼? 我是「代王爺」,那不是替代王爺的意思嗎? 這個頭銜似乎太超過了? 我怎擔得起? 王爺,咱們非親非故呢,不久之前,我還是北京貧民區的一個窮書生哪…
「並且賜姓「跖跋」,你可願意接受?」
「你們漢人常說:行不改姓、坐不改名,但你千萬不要這麼固執,唐朝皇帝曾經賜我跖跋家姓李,我袓先西夏國開國皇帝跖跋元昊又曾改姓嵬名,人在世間遊走,但須隨緣自在,不必太拘泥於物質名相,你就接受吧…」
嚅嚅道:
「王爺,鶴翎遵命就是,我接受「跖跋」這個光榮的姓氏…」
老王爺本以為這一項恐要費盡口舌來說服,結果輕易就過關,笑著連說幾聲「好!好!」,又道:
「另外再撥幾名衛士隨時保護你,光魏副統領一個人太辛苦了,也難免有不周延之處,給了有心人可乘之機,另外你當然也要加強你的體能及騎射能力,在西域的沙漠草原生活可不比你在北京讀書畫畫…」
「這還是表面上可見的,不可見的是,這兩名「馬跛子」以後撥歸給你,他們在暗中保護你,這一點你心中有數就好,總而言之,除你我之外不要對任何人說…」
「這兩位忍者都叫「馬跛子」,兩個人二而一、一而二,也不必分誰是兄、誰是弟,反正兩人只有一個任務…」
他轉頭向兩名「馬跛子」說日語,兩名「馬跛子」點頭應了聲「嗨!」,然後齊齊轉向卓鶴翎躬身道:
「叩見主君!」
再一眨眼,兩人不知怎的就消失了,真的是來無影、去無蹤…
「可王爺,那你身邊就沒有暗中護衛的忍者了?」
「哈,哈,本王可用的資源甚多,鶴翎,你就別煩惱這一點了,倒是現在你的危險可能比本王要高了,你千萬要小心…」
「還有「代王爺」這個頭銜似乎太超過鶴翎的身份了,王爺是否再考慮一下?」
「不用了,就是用這樣的頭銜傳遞出訊息給那些有心人…」
「王爺口中的有心人到底是誰?」
老王爺的臉色沉了下來,道:
「沒有證據,僅是推想,本王就不說了,只是這樣的人已具有某程度的權勢,總不出三兩個人…」
哦,多可怕呀,自己一介平凡的漢人書生,居然捲進了西夏國流亡政府的權位之爭、宮廷之爭,不會真招來什麼殺身之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