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九、雙方交手別苗頭,各有得失互扯平
清道光23年11月大3日辛未(1843年12月23日)酉時
先派人觀察附近確定無人跟蹤,國師邵文海與名醫胡安平在引導下走進一家小客棧,看見杜二娘躺在床上,臉色蒼白、冒著冷汗,見到邵國師,她帶著呻吟,低低道:
「見過邵國師,屬下無能…」
邵國師臉色一肅,道:
「不要說話,先讓胡大夫幫你診一下脈…」
大夫胡安平坐在床側,先令杜二娘把背後衣服稍稍退下一些,看到左上背有一個深深的瘀黑拳印,不由臉色一驚,再請杜二娘伸出手來把脈,久久方道:
「看這跡象,好像是挨了「八極拳」重手,幸好差了兩寸,沒有傷到心臟部位,否則就是神仙來了也無法救治…」
「老夫先開個「桃核承氣湯」加紅花,讓杜二娘服下再說…」
處完方,便遣人去藥房抓藥回來煎熬,然後繼續談話…
國師邵文海疑道:
「對方使的是「八極拳」,竟然絲毫沒有看在婦道人家的分上,還用上這等殘忍厲害的拳法…」
名醫胡安平問道:
「邵老闆也知道「八極拳」?」
胡大夫是個聰明人,他已聽見人們稱邵老為國師,但邵老不解釋,他也不多問,仍把邵老當做是出外行商的大老闆,逕自稱呼他為「邵老闆」,別人的隱私或秘密能不知道就不要知道,即使知道了能裝糊塗就裝糊塗,這亦是保身之道。
「據老夫所知,「八極拳」原本流傳於河北滄縣一帶,屬於地方拳種,滄縣是回民聚居之地,可以說是回民拳術(查拳)的一個分支,當地的土名叫「巴子拳」或「鈀子拳」,那是因為握拳時彎曲五指類似鈀子形狀而得名,後又加上漢人拳法改良而成…」
「其動作樸實簡單,剛猛霸道,多震腳發勁,「八極拳」以其剛勁迅猛的獨特風格名聞江湖…」
「俗話說:「開門八極拳」,因為八極拳出手凶猛,起手一兩式即開門見山,直打對手面門,撞開對方門戶,令對手失去重心,三兩下即見真章,對方非死即傷…」
「「八極拳」的特色是:表面上它的拳架樸實無華、但動作嚴謹、快速俐落,爆發力強,殺傷力大,對手常在還沒搞清狀況前便已挨上一兩拳,而這一兩拳便足以造成致命致殘,拳諺曰:「文有太極安天下,武有八極定乾坤」…」
「邵老闆,你真是見多識廣,沒錯,「八極拳」就是不多廢話、速戰速決,幾下子便將對手打扒,即不死亦半死…」
老王爺派給卓鶴翎的隨身護衛魏副統領便是「八極拳」高手,卓鶴翎便曾經幫魏副統找回被扒走的「八極拳秘奧」,所以邵國師對「八極拳」甚為瞭解,一般而言「八極拳」高手多受聘於皇親國戚、重臣鉅商做為貼身護衛。
名醫胡安平道:
「老夫在北京行醫,曾經看過幾次被「八極拳」所傷的病患,也認得幾個「八極拳」的高手,杜二娘,打你這個人是個什麼樣子?」
「他是個中年人約摸四十上下的年紀,臉上留著兩撇鬍子,只聽他自稱姓范…」
胡大夫訝道:
「哦,你怎會惹上這傢伙?」
國師邵文海問道:
「胡大夫,你認得此人?」
「北京有幾個「八極拳」高手,只有一人留著兩撇鬍鬚的,他叫范建岳,是道光的御前帶刀侍衛長…」
國師邵文海疑道:
「咦,咱們怎會惹上宮廷待衛的? 」
心裡想的是:卓鶴翎怎有可能去惹上這種麻煩? 難道派來監視卓媽媽的是這些人?
卻見杜二娘驚恐道:
「國師,這就不好了,竹竿七恐怕危險了,我們不知道對手是這麼厲害的人物…」
「你說的沒頭沒腦,你不是落單了嗎? 怎麼又冒出竹竿七來,你好好從頭說來…」
杜二娘在嗆咳呻吟中,慢慢說出經過:
……
當杜二娘離開「王家記香燭炮火店」才半晌,「王家記」的小廝便走出門在大街上放起一大串的炮竹,一下子鞭炮聲便「劈劈啪啪」的響了起來,街上人群嚇得閃的閃、避的避,亂成一團,並且煙霧彌漫,遮住了視線,在大家慌亂不知怎麼回事的時候,我趕緊閃進一條巷子,幾下子便把那人甩掉了…
這當然是杜二娘事先付了銀子請「王家記」的人放的鞭炮,做為聲東擊西之策…
但事情並沒那麼順利,當我以為已經擺脫追蹤時,卻又隱隱約約覺得還有人在後亦步亦趨的跟著,我雖加快腳步,換了幾條巷弄,仍沒能將對方甩開…
咦,難道在暗中跟著我杜二娘的有兩個人,我使了手段也不過擺脫其中之一而已;知道跑不掉了,我乾脆停下來,目注後方那人道:
「閣下何人,跟著老身做什麼?」
卻見那人走了出來,是一個精壯四旬年紀的魁梧壯士,最惹眼的特徵是留著兩撇鬍子,他道:
「杜二娘你真狡猾,難怪你上次能輕易逃脫,顯然我手底下那些人還是嫩了些…」
果然是跟蹤來的,且是雙重的追蹤,而眼前這一位才真是高手,難怪始終無法躲開,我乃問他道:
「你是何人?」
「你乖乖跟著范某人走,范某就不難為你…」
已經知道他姓范,且其位階較前面那人為高,但其它的背景資料還是無從得知…
「青天白日之下,你們想要押我一個婦道人家卻是為何? 你們眼中還有沒有王法?」
「呵,呵,你說對了,我們就是王法…」
聽見巷口傳來腳步聲,瞥見由巷子口剛好走進來一個人,趁著范建岳微一分神之際,我轉頭閃向另一條小巷,但姓范的迅速追上來,他猛烈地照我背後打了一拳,在大家互相動作之際,顯然他這一拳稍失準頭,但我仍像是挨了一鐵杵似的劇烈疼痛,而巷口進來那人,大叫道:
「不可傷人!」
想不到他是出來找我的竹竿七,他見我危險便奮不顧身的衝過來,與姓范的打了起來,並示意我快走…
杜二娘自知已受了重傷,也知道自己先離險境,才可以減少竹竿七的心理負擔,他好適時覓機逃走,所以趁著尚有一口氣趕緊借機逃跑,我固然是僥倖逃了回來,但竹竿七卻危險了,當時我們可不知道這姓范的是大內侍衛長,他們可都是殺人不眨眼的,邵大人,怎麼辦? 想法子救救竹竿七吧…
杜二娘聲音已幾近哭泣,這時下人將煎好的藥送上來,她幾口便喝完,然後又叫著:
「邵大人,救救竹竿七…」
國師邵文海是個多謀深思的人,他稍稍考慮一下,便派出數人辦事去了,沒多久回報過來,竹竿七果然被活活打死在那條小巷子裡,那巷口附近還站著一些公人,這下杜二娘不禁哭出聲來…
邵文海國師沉聲道:
「胡大夫,咱們對你甚覺抱歉,讓你捲進不相干的事,你先請離開吧,以免惹上麻煩…」
胡安平大夫道:
「邵老,多謝你關心,老夫在北京總也有些人脈,即使有些小麻煩,應該可以無事,我這裡交待幾句…」
「杜二娘服了藥後,如果有嘔血、便血,那都無妨,讓瘀血排出反而可以早癒…服三帖後,可加服幾帖「八珍湯」養養身子做為善後…」
他交待完了,便先離去…
邵國師回過頭來,道:
「有幾項事,咱們得好好處理:
「第一, 竹竿七的屍體咱們可不宜派人出面去領回了,一則怕多洩露了咱們的訊息給對方,二則還有許多事情需要善後,這對老兄弟竹竿七是有些殘忍,但咱們豈非早已準備刀頭舔血了…
「第二, 那范建岳已經派人搜查各個客棧,每個路口都派人站崗…
「第三, 恐怕他也會急於動手擒拿卓媽媽了,絕不能讓卓媽落入他們的手中,因此咱們要先行動…
「第四, 速派人通知趙捕頭,讓他心裡有數,看怎麼防範事態擴大,或他需要什麼援助,咱們可都要大力相幫…
他交待了一些事,許多人便動了起來,出門去各辦各的事,一時之間頗有「山雨欲來風滿樓」之感…
—————-
清道光23年11月大9日丁丑 (1843年12月29日)酉時
棋證尹龍眠是個六十多歲的老棋迷,他站起身向程子軒恭喜道:
「恭喜,恭喜,程公子,你的棋當真犀利,四盤棋三勝一負,你贏了…」
那位山西萬安來的韋姓棋手,也抬起頭,聲音乾啞地道:
「程公子,厲害,厲害,韋某認輸了…」說了起句場面話便走了。
經過幾天的鑫戰,程子軒有幾分疲累,待得所有棋迷與賀客都離開了,他長噓一口氣,緩緩坐下來,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想要略事休息,卻見范建岳從門口走進來,笑著道:
「程師爺,恭喜了,這幾盤棋下得可真精彩…」
「哦,你來了…」
「是的,一方面是來給程夫子賀喜,另一方面是向程夫子說聲抱歉,那位杜二娘沒有逮著…」
「什麼! 一個婦道人家逮她不著…」
「程師爺,別急,范某已下令繼續追查…」
「那杜二娘挨了我一拳,八成也活不了…」
「范兄,我要的是活口,不是要個死人…」
「是,是,我已著人全城搜查,另外死了一人是個高高的瘦子,一個不開眼的傢伙,他見范某與杜二娘起爭執,竟然插手來管閒事,不知他是過路人,還是他們同黨?」
程子軒發現這個所謂宮廷侍衛長范建丘,他是個狠角色,卻是個沒腦筋的笨傢伙,偏偏只有他能調動那一群宮廷侍衛,為了不讓自己下棋分心輸了,影響他賭注的采金,故意延遲報來消息,不過,不讓自己分心也是對的…
「那卓媽媽現在怎樣了?」
「她也不見了…」
「怎麼了? 一個老太婆她能跑不見?」
「那一天,她偕著兩名僕婦走進一家飯館,我們的人留在外面監看,沒想到進去一個時辰都沒出來,進去一看,早已從後門走了,且並沒有回家,就此不見人了…」
「什麼,什麼,一群飯桶!」
程子軒發現這個范建岳並沒有用心為自己辦事,無奈自己對他並沒有真正的節制力量,自已雖有著穆彰阿的信任,但畢竟這力量是虛的,反過來說,范建岳是朝廷的侍衛隊長,可以說手上擁有「殺人執照」,隨時殺個把人是不眨眼的,現在雖已離開大內,外調讓穆彰阿支派,卻仍具有調動宮廷侍衛的力量,他的力量是實實在在的,自己與他相交,其實是就是為了利用他的這股力量。
看到范建岳眼中露出凶光,不由口氣一軟,道:
「算了,算了,但這下所有線索都斷了…」
范建岳也不想得罪這個穆彰阿眼下的紅人,乃道:
「從種種跡象看來,咱們是小看卓鶴翎後面的這個組織了,以後還真須要來硬的才成…」
「只是這些都是程師爺你個人的恩怨,要動用許多公權力,實在是說不過去…」
是的,程子軒想要調動宮廷侍衛,需要范建岳假公濟私,私底下賣人情調派人手…
程子軒眼眉一挑,道:
「就說他們是「反清復明」的什麼幫會不就得了?」
范建岳眼睛一亮,道:
「那好辦,那好辦,還是你師爺的心思轉的快,對,就說他們是「反清復明」的組織,假的也可以說成真的…」
若論武力,范建岳一點也不怕這個程師爺,但他發現這個程師爺是個工於心計、城府極深的人,自己還真不能小覷他,寧可得罪君子,萬不可惹上小人…
—————
清道光23年12月小20日戊午(1844年2月8日)酉時
程子軒與國師邵文海第一回合的交手,程子軒的算計落空了,他不但沒有逮到杜二娘,甚至連卓媽媽都丟失了。
而邵國師亦沒有得分,因為他的手下一死、一傷,死的是竹竿七,傷的是杜二娘。
更重要的是,卓媽媽在一個多月的車馬勞頓中,引起舊疾復發、咳喘心悸齊來,一路上幾已奄奄一息。
卓媽媽與杜二娘同一馬車,另有一名僕婦忙著照顧兩位傷患,但杜二娘服了「八珍湯」後,病情一日一日好轉,而卓媽媽卻一日一日衰弱。
一方面她看到杜二娘為了自已受傷,心中過意不去,這久來,她很受杜二娘的照顧,她曾經代為付掉家裡的欠款,鶴翎不在家的時候,甚至找人來家裡幫忙陪伴,並且每過一段時間,她與鶴翎的書信都由杜二娘代為傳遞的,所以她早已把杜二娘當成恩人了。
另方面,她意識到兒子卓鶴翎可能身陷危難,雖經僕婦與杜二娘一再保證,她仍放心不下,心中期待見鶴翎一面,在車馬巔簸中,身心一直承受極大壓力、勉強提著一口氣,來到了寧夏銀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