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魂記(67)

六十七、黑函害人天地知,假造八字騙婚娶

清道光23年10月小25日甲子(1843年12月16日)巳時

「別再提那黑函了,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甭再提了…」

雖說不提,但忍不住自己卻又提了,程子軒壓低聲音道:

「可奇怪的是,那黑函並沒有將卓鶴翎打入大牢,他只在地方衙門的牢房裡呆了兩夜,他人就不見了…」

「程兄,你有沒有查清楚,是死是活,總該有個答案,活見人、死見屍,怎會活生生一個人就憑空消失了?」

程子軒臉色陰沉地道:

「我們「穆黨」勢力通天,這點小事怎有可能查不清楚,只是地方衙門的趙捕頭出示的黑函卻不是我們寫的那一份…」

「這明顯有假…」

「是被掉了包,還是本來就有另一封檢舉密函? 如果是的話,怎會那麼剛好?」

「那黑函檢舉的是左賀麟,因為與卓鶴翎諧音,所以他們抓錯人,因此又放掉了…」

「這也未免太巧合了些?」

「這趙捕頭會有問題嗎?」

「趙捕頭與姓卓的既不沾親又不帶故,他何苦為姓卓的擔待什麼? 他捧公家飯不會那麼傻吧,他可精明的很哩…」

「那卓鶴翎人又在那兒? 外面謠言紛紛,有的說他被流放充軍,有的說他被砍頭,有的又說他逃跑了…」

「無論流放或被砍頭小弟運用「穆黨」的人脈都可輕易查到,最大的可能就是逃跑了,但他能逃到那裡去? 這中間疑點重重,真搞不清楚是怎麼一回事?」

「據知卓鶴翎母子二人,是尋常的貧窮人家,既無財又無勢,卻似乎有人伸手幫了姓卓的這小子,而且這個人勢力極大,超乎我們的想像,他出這麼大力幫卓鶴翎圖的是什麼?」

「再看那卓媽媽,事後卻換了居所,住的比以前還寬敞、還舒服,甚至請來兩名僕婦來服侍陪伴,以前總看到他母親打零工,卓鶴翎則在學堂教書,母子兩人收入有限,還常常借債度日,現在聽說欠債都還清了…」

「卓媽現在看病則是找來北京名醫胡安平給她看診,記得以前找的都是閭巷的小藥房小醫生呢,這些都要銀子,他們家那來那麼多的銀子,也就是說有人出錢出力支助…」

「在暗中監視的人曾經報來,有一婦人叫杜二娘的,形跡十分可疑,曾經幾次來與卓媽媽說話,不知身份為何,雖然曾經派人跟蹤,卻被她輕易甩脫了?」

「程學兄,這事透著蹊翹,一開始咱們的那封黑函不過想讓卓鶴翎去坐牢、結不成親,你只要順利娶到素琴姑娘就好了,卻不知竟會生出這麼多的變化…」

「但畢竟素琴小姐還是成了程夫人了,你的心願達成了,至少這方面是有了好結果…」

「是的,我是得償夙願,但那滋味可並不好…」

「有什麼不好,反正素琴姑娘已經嫁給你了…」

「這可不一樣,如果我知道卓鶴翎確實被關在大牢裡,或乾脆是死了,這我都能放心,可現在他還活著,卻不知他人在何處,那就像芒剌在背,晚上連睡都睡不安穩哪!」

「或即使他被釋放了,他乖乖回家去、安份守己,那也就算了,畢竟他只能忍氣吞聲做個小老百姓,我還是當王員外家的乘龍快婿,河水不犯井水,那我也放心些,現在人不見了,又不知他在那裡,反而成了心中之疾…」

「經查他離開地方衙門那天凌晨,有一輛馬車在「宵禁」時間出了城門,有一位老者出示腰牌,城門的兵丁不敢多問話只好放行,不知卓鶴翎有沒有在那馬車上?」

「聽說城門執行「宵禁」一向都十分嚴格,那位老者是何方神聖? 他出示的是什麼樣的腰牌? 他憑什麼可以在「宵禁」時出城?」

「守城門的士兵一問三不知,他們說:那腰牌的品秩最高,表示特殊身份、特殊任務,城門的士兵不得多問、不得無禮…」

邪門? 卓鶴翎這窮小子那有這等神通? 為什麼在這節骨眼,有人出手搭救,且身份隱秘,手法詭異但卻有效?

「按常理言,姓卓的小子是沒有這樣的能耐,他也沒什麼有權有勢的人脈可以如此出手幫他,但…」

而卓鶴翎是死了? 是流放? 希望是的,但如果還活著,他會回來嗎? 以什麼樣的面貌、什麼樣的姿態回來? 他會回來報仇嗎? 不,不,他一介手無縳雞之力的窮酸書生,能報什麼仇?

但心中就是不踏實,鍾雄飛與程子軒兩人互望一眼,沒來由的打了個寒顫…

說話間,丫環來報,夫人回來了…

「哦,素琴回來了…」

鍾雄飛起身道:

「那我先走了…」

可人未入門,聲音已先到了:

「鍾學兄,怎的小妹回來你就要走了,莫不是你們兩人有什麼事不讓我知道的?」

一個麗人,挺著一個大肚子進入了書房,她就是王素琴,鍾雄飛聽她這麼說,臉上幾分尷尬,不知如何回答,程子軒打圓場道:

「雄飛來了一兩個時辰了,也該走了…」

「老同學了,怎不留下來中午吃個便飯?」

「不,不,改天,今兒事忙…」

「如蘭還好吧?」

「好,好…」那是敷衍的口氣。

沒留住,鍾雄飛還是走了,書房內一片沉寂,最後還是王素琴說話:

「子軒,你們兩人說些什麼話,我總覺你們這一兩年變得鬼鬼祟祟的,常避著我說話…」

「你別瞎猜…」

「別說我生疑,這一兩年沒看你做什麼事,怎麼會有這麼多的銀子進帳?」

「別跟我說,你陪穆中堂下棋,就會賺這麼多,錢有這麼好賺的?」

「還有穆大人在外邊的風評不好,你別跟他走這麼近…」

「外面怎麼說他的?」

「說他禍國殃民、貪污賄賂、大賺鴉片黑心錢、害慘了林大人(指林則徐)與王鼎大學士,很多老百姓都咬牙切齒呢…」

「子軒,你還是好好去考個功名,爹一直這樣期盼著你,你偏去他穆家當他什麼師爺、什麼夫子的?」

「考功名多辛苦呀,三更燈火五更雞,十年寒窗也未必考得上,考上了還不是要靠近穆大人才有前途…」

「那多麻煩呀,我現在不就接近穆大人了嗎? 有時陪他下下棋,有時他有事問我,就給他當參謀出出主意,他一高興,給的銀子比當官的年俸還多,這有什麼不好?」

「今天下午,穆老會派轎子來接我,有個江南來的棋弈高手叫孟天行,穆老賭我五千兩銀子,下贏的話,穆老定會有重賞…」

「聽說,「北京弈園」及幾個「棋社」、「棋坊」、「棋館」,賭注加總已有幾萬兩銀子了,那些棋迷還分做南派、北派呢,成為兩名棋手的後援會,我贏了的話光吃紅就不少了…」

王素琴越發不高興了:

「以前任鐵樵大相師說你前程遠大,怎的現在卻像個紈袴子弟,還是個市井浪子,整日無所事事,只是下棋賭采?」

「明天,我再拿你的八字去問問任相師…」

程子軒急道:

「別去了,別去了,我可不相信算命卜卦這一套…」

「我也不相信哪,可是我爹將我許給你,就是因為任相師合的八字,反正明兒個,我去問問任相師這是怎麼回事? 難道是任相師他看走眼了…」

嚅嚅地道:

「當然是看走眼了,那八字又不是我的…」

「什麼、什麼,你說什麼?」

「啊,啊,老實說吧,那八字是我花了銀子請一個路邊算命先生做給我的,他就給我造一個什麼「正官正印」的八字,他說這樣的八字,任誰看了都喜歡,去合婚選婿定然雀屏中選,結果也確被他說中了,都是你爹喜歡這一套嘛…」

「什麼!」

王素琴叫了出來,聲音幾近凄厲:

「你用一個假八字來騙我爹、騙任相師、騙我與你成親…」

「我沒法子呀,你爹要拿我的八字去合婚,我只好出此下策了…」

看到王素琴生氣痛苦的情緒反應,心內竟有幾分報復性的快感,你憑什麼嫁給了我,心中還在想著卓鶴翎那小子? 若不是我讓雄飛寫了那黑函,把卓鶴翎送去坐牢,當新郎的可就不是我了…

可心中又有幾分後悔,瞞都瞞那麼久了,為什麼今天卻漏了口風?

「是的,我也是喜歡你呀,而你爹偏就相信什麼八字合婚這一套,花個幾文錢、造一個好八字出來,你爹高興、我也高興,不是皆大歡喜嗎?」

眼淚在眼眶裡打轉,王素琴氣得跑進內室大哭一場;心裡嘀咕著:子軒啊,你今天怎麼了,為什麼不多忍一會呢?

—————–

清道光23年10月小25日甲子(1843年12月16日)午時

午時末,「北京弈園」已經坐滿了棋迷,樓下大廳前面擺著一個大棋盤,屆時將由專人將樓上廂房的賽局逐步擺上大棋盤,以利棋迷觀棋。北京其它地方的「棋社」、「棋館」也派了人來抄棋譜,準備隨時以最快速度傳回各「棋社」、「棋館」,以饗棋迷。

重要的是,聽說下注金額已經高達十萬兩銀子,這場棋賽可謂萬方矚目。

在鼓掌聲中,一個年約五旬左右,留著灰白山羊鬍子的文雅老者,在老丁的帶領下輕鬆自在的走進大廳,他就是名享江南的傑出棋手孟天行,他與幾個認識的棋友略打招呼,便施施然走上樓去。

觀眾席,兩個老者在講話,一個是邵文海國師,他來京已有一個多月了,一個是相師佟敬安。佟相師道:

「今天這個棋局應該很精彩,聽說這位江南來的孟天行這幾個月的戰績十分出色…」

國師邵文海尚未答話,鄰座的一個客人插口道:

「還是咱們北京的程子軒厲害,他這一年來,已經把七名高手挑下馬來…」

明知程子軒是卓鶴翎「十大寇」的學友之一,邵國師仍故作不懂的問道:

「哦,這位程子軒陌生的很,他是何許人物?」

講起他的偶像居然有人不識,那人急道:

「敢情你是外地來的,程子軒是北京近年來極出色的年輕棋手,且不說他的棋,光看他的人便覺人品高雅、風度翩翩,是個美男子呢…」

「他怎不去考個功名,卻來下什麼棋,這有前途嗎?」

「哈,當官那有下棋有趣? 咱們大清國大大小小的官有幾千人,可真正的圍棋高手卻沒幾個人,去當官不是太可惜了嗎? 我押他的注,這一陣子我已經賺了十幾兩銀子了,他去當官,我就沒錢賺了…」

「其實他也不用去當官,他是穆中堂的清客棋士,什麼事都有穆中堂挺著,他怕過誰來?」

「今年初,他娶了有錢人家的千金,他那會缺錢用,他專心下棋就好了,奇的是,他成親之後,一切順心如意,棋力一飛沖天…」

「這位老兄,你貴姓呀,你怎的對程子軒恁熟地?」

「敝姓齊,是程子軒的棋迷,他曾經讓我五子,還把我殺得寸草不留,贏走我幾兩銀子,他棋力高我沒話說,以後我再也不 跟他下棋了,他與人賭棋,我就插花下他的注,這久來,我還賺了不少,他是我的財神爺哩,程子軒的許多事,我自然要去打聽囉…」

忽然他鼓起掌來,原來程子軒也走進了大廳,許多人甚至站起來表示對他的尊崇與鼓勵,他向大家揮揮手,當真是玉樹臨風、意態瀟灑,然後一步一步走上樓去。

國師邵文海點點頭道:

「確實是個英俊書生,與卓鶴翎還真不分上下,只是似有幾分陰沉呢…」

佟相師亦道:

「哦,他就是卓鶴翎他們「十大寇」中的一員嗎? 卓鶴翎的棋十分平凡,想不到他還有一位這麼棋力出色的好朋友…」

是好朋友嗎? 邵國師心中竟然泛起一絲絲對程子軒的敵意,搖搖頭忖道:一切皆沒有證據,先看他們下棋再說吧…

大棋盤上本已在在四角星位擺好座子,這是中國相傳的下法,即黑白雙方各於斜角星位固定擺上棋子,後代稱此為「斜星布局」。

大家屏息以觀,今天孟天行執白先著,他第一步棋以小馬步掛攻左上黑星,一場精彩的棋局於焉掀開戰火。

初起幾著進行甚慢,佟相師低聲問道:

「邵國師,卓公子最近好嗎?」

「還好吧,至少兩個月前我離開寧夏銀川時,他很好啊,你也關心他呀?」

「關心,是的也算關心吧,他成親那天,莫名其妙的被送進牢裡,好好一樁婚事就吹了,然後逃難到寜夏銀川不敢回來,這真的是走了狗屎運,你們王爺用八字尋他,到底是什麼用意?」

「什麼用意,我也不知道,他的八字你也看過了,覺得有什麼特殊之處嗎?」

相師佟敬安暫時沉默下來,然後道:

「傷官、偏印、魁罡、驛馬、偏財…是奇才異能,也是動盪往外發展之象,偏財坐驛馬,是利在遠方,也是婚姻宜遠不宜近之兆,但我想知道的是,老王爺用他幹什麼? 他的命運會不會像那位劉玉書一樣?」

「不會吧,邵某看老王爺還滿喜歡他的,這久來還逼著他讀書、吃初乳,就像是自己的兒子輩、孫子輩一樣的對待,這沒有害他的道理吧?」

總覺邵國師講話言不由衷,他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 相師佟敬安真不希望有人利用五術來害人,但還沒發生的事,可不能隨便亂說…

把視線移到大棋盤上,右下角走出「雙飛燕」式,黑白開始纏鬥起來,雙方一來一往互換手筋、各逞手段、毫不相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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