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四、張儀候風地動儀，龍珠掉落傳震災

清道光23年7月小25日丙寅(1843年8月20日)

對於古西夏國「地下宮城」的收藏豐富，實是令人驚嘆，今天由沒藏主簿與一位黨老師導引參觀「它國文物收藏館」…

多日前已經參觀過「西夏文物收藏館」，對古西夏的文明深為欽佩，而李孚德老王爺又蒐羅其它諸國的文物作啥? 老王爺到底在想些什麼? 憑著「地下宮城」的無窮財富，老王爺像是個超級骨董收藏家、藝術家，似乎凡古今中外什麼稀奇的骨董、藝術品、或有歷史性的東西，他都要收藏…

搞不懂，老王爺是一心想要光復西夏國，重建新夏國，但他又收藏其它國家的歷史文物、骨董做什麼?

王爺是一個大智者、藝術家、野心家、或他是一個瘋子、一個狂人，一個富可敵國的瘋子，他是個讓人看不透謎樣般的人?

而這位黨老師又是何許人物?

看這位黨老師，五十許人，臉皮白淨、斯文，有幾分書生氣質，說他是胡人，其實更像是個漢人…

沒藏主簿介紹他說：

「黨老師原是黨項人，西夏亡國之後，他們的祖先遷至中原，改姓黨，幾百年下來，他們算是相當漢化了，他們世代經營東西方貿易，並在中原開了幾家骨董店，已經算是老字號了…」

「今天由黨老師為你上「骨董課」，並就我們的收藏品做講解…」

黨老師微微一笑，他的氣質總透著說不出的典雅，是胡人是漢人已不重要了，他道：

「前幾天見過老王爺，王爺他對卓公子十分推崇，並指定要黨某人為卓公子講解一下「骨董」，不知卓公子，對「骨董」懂得多少?」

不好意思的搖搖頭，道：

「慚愧的很，鶴翎出身清苦，那裡懂得這些有錢有閒階級才玩得起的「骨董」…」

黨老師點點頭道：

「卓公子，別介意，英雄不怕出身低，卓公子得到老王爺如此器重，將來前途未可限量，談起「骨董」，你但需懂得欣賞，未必要擁有，想想看，隨便一件「骨董」，不是百年，便是千年，即使我們擁有它，也只能擁有短暫的時間，那麼「擁有」具有什麼意義?」

「因此「擁有」，其實也只是暫時的，李白「春夜宴桃李園序」云：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光陰者，百代之過客。而浮生若夢，為歡幾何？」

「天地是萬物之逆旅，「骨董」也視人為暫時之逆旅，我人擁有「骨董」其實也不過極短暫的時間，擁有時固然要好好珍惜、好好欣賞，沒有也不必覺得遺憾…」

「人的生命短暫，古董的生命反而比我們人長，所以擁有的價值其實不大，但是如果有生之年，能夠欣賞到很多精緻、典雅的東西，那才真正是一種享受…」

聽了這句話，頗有深獲吾心之感，哦，這位黨老師雖是西域黨項人，但他家幾代來浸淫「骨董」之買賣與研究，雖怪他總帶著幾分高雅氣質，卓鶴翎點點頭，含笑認同。

「因此，「研究重於擁有，欣賞重於收藏」，這是我「夏華珍寶骨董坊」數百年來的經營箴言…」

「請教黨前輩，古董、骨董，用「古」字鶴翎可以瞭解，為何還有用「骨」字的?」

「問的好，明代的時候江南地方有一道佳餚，叫做「骨董羹」，它的做法是把很多食材放一塊同時烹煮，久煮之後很多東西都燒爛了，只有骨頭還在，這就叫「骨董」…」

「先賢骨董大家董其昌的「骨董十三說」書中，說「骨」就是「去肉存骨」的意思，肉會爛，而骨頭不會爛，所以「骨」是一種精華，他用骨頭來比喻，這是一種精華的留存…」

「「董」字與「懂」字諧音，是要人明白瞭解之意，否則就是不懂，所以「骨董」的意義，就是你要去明瞭古物古玩的精華，取其精華那才是「骨董」…」

「原來如此，那麼「骨董」有那幾種?」

「董其昌還把「骨董」分為金玉、書畫、墨跡、石印、漆器、篆刻、窯器、琴硯幾大類，這種分法是其個人見解，僅供參考，且因時代背景的不同，會不時有不同的「骨董」出現…」

「黨前輩，我們一般人玩骨董，可有什麼要訣嗎?」

「有的，骨董收藏基本上有五字訣，就是「真、精、奇、特、少」，其實這也是我家傳「夏華珍寶骨董坊」的經營要訣…」

「在商言商，本坊的收藏品必須顧及「市場性」，就是易於脫手，轉手之後，以利潤落袋為安第一考量，這與王爺的收藏大不相同…」

「王爺是純粹收藏，不必考慮將來脫手的問題，但王爺是超級大收藏家，既是本坊潛在的大客戶，也是我們潛在的大供應商…」

「所以每幾年，黨某人都會來拜訪老王爺一趟，老王爺既是西夏人建國復國的希望，也是我「夏華骨董坊」的好客人…」

「聽說，卓公子是王爺的接班人，以後還請卓公子多多照顧敝坊一下…」

「不敢當，說接班人八字還沒一撇，黨老師如不嫌棄，咱們交交朋友已是鶴翎僭越了，黨老師無論年紀、閱歷都是我的前輩，把我當成學生，鶴翎已感榮寵了…」

哦，說我是王爺「接班人」的風聲竟然到處流傳，這不妥吧，我可不能才有幾分顏色，便想開起染坊…

「難得，難得，卓公子恁地客氣?」

「黨老師，怎樣的東西才可以成為「骨董品」?」

「問的好，問的好，可別以為凡是古代的東西都可以成為「骨董」，否則什麼古代的破銅爛鐵、破碗碎盃都可以成為「骨董」了…」

「沒錯，沒錯，那什麼東西可以成為「骨董」?」

「簡單的說，要成為「骨董」必須有三個要件：「歷史性」、「文化性」、「保存性」。」

「「歷史性」，既然是「古」董，當然必須有點兒年代，不是現代的工藝作品…」

「「文化性」則要精緻、美巧，一個破碗、一件低劣產品，過五百年還是一個爛東西，稱不上是古董，所以古董必須是藝術作品，可以看到古人的工藝水準，帶有文化氣息…」

「另外還要能「保存」，譬如：哈爾濱冰雕舉世聞名，且也不能說不具藝術性，但它就是沒法保存，所以不能成其為「骨董」…」

「喔，有道理，今天真是茅塞頓開，鶴翎再請教，那些「骨董」收藏家他們為什麼要玩骨董? 玩骨董有什麼好處?」

「玩骨董的好處，至少有三樣，一個是觀賞怡情…」

「「骨董十三說」裡面提到一段話，講得十分精闢，它說：「骨董，並非草草可玩也。」他說必須要有個優雅、古意盎然的地方，最好具有園林景緻，然後在風月晴和之際，掃地焚香之後，好友數人談藝論道，在花月燭火之間彈琴，再吃飯、喝酒；餐畢後，閒坐在桌上鋪一條毯子，才把骨董一件一件拿出來，賞玩、談論，既與好友論道，亦與古人神交，你說這樣子的「觀賞怡情」，是否可以抒解鬱結、心胸舒暢，得到心靈陶冶之美…」

「因此要有悠哉悠哉的好性情、好修養，也必須在環境、談吐、以及人與人的交往，都具有相當的水準與條件，才可以去玩古董…」

哇塞，玩古董其實是在顯示其財富或文人風雅氣度，古董始終予人無法親近的神秘感，這還真不是隨便什麼人都可以玩的，在前半生的三十年歲月，那有這些能力去玩什麼骨董，我卓鶴翎這一生可說是過得真寒傖呀，而現在呢? 還是不行呀，既無閒錢，也無閒情逸緻呢?

「第二是增長智識，這點很好瞭解，前賢董其昌說：「惟賢者能好之」是有道理的，這「賢」是賢能的「賢」，他的用意是說，你必須要去接觸骨董、古物、然後去探討、和研究之後，有所得而成為「賢」者，才有資格做個收藏家。」

「因此，不要輕易下手收藏，或耳根軟，聽了小道消息便隨意去買，即使要收藏，也一定要先做功課，認真地去做研究，請教專家、學者、收藏家等，廣泛吸收別人的研究心得，選擇一個有興趣的主題，集中精力專注做深入研究，因為一個人的時間、財力、精力皆有限，你不可能什麼都懂，也不可能什麼都能買來收藏…」

「在這個古董研究收藏過程，必可領略到其中豐富的內涵，也得到不少智慧的結晶，這就是「增長智識」…」

黨老師頓了頓，看卓鶴翎專心的聽，他繼續道：

「最後一項便是增值儲財，如果收藏只是玩玩的話，那當然沒有所謂增值儲財的效益；可是，如果你認真地把它當成是一項「投資」的話，那你就可以有很大的收益了…」

「譬如，黨某的「夏華珍寶骨董坊」北京店，五年前曾經以六百兩銀子賣出一件乾隆「禦製銅胎琺瑯彩瑞鳥圖鏤空花卉紋八角墨寶蓋盒」，但去年初我又以一千二百兩買回…」

「啊，黨老師，你沒搞錯? 六百兩賣出，一千二百兩買回?」

「呵，呵，別人看我是瘋了，但其實我已經找好買家，他願意以一千八百兩銀子向我買這一件乾隆「禦製銅胎琺瑯彩瑞鳥圖鏤空花卉紋八角墨寶蓋盒」，你說我會搞錯嗎?」

一輩子窮困的卓鶴翎，何曾聽過這種金錢遊戲，驚訝的幾乎要合不攏嘴來，這一轉手又賺了六百兩銀子，許多人一輩子加起來也賺不到這樣的一筆錢呀。

同樣一件東西轉手來轉手去，就代表著漲價，啊，這個世界實在超出我的理解範圍。

三個人邊走，黨老師一面解說，隨手拿起一件玉器，道：

「尖錐冠鳥形佩或戈形冠玉鳥，於陝西省扶風縣齊家村與山西省曲沃縣晉候墓地等處出土，是西周玉鳥的特有形式之一…」

「從整體器形輪廓來看，此件鳥形佩可以判斷它是用破損的玉環改製而成的器物。為了鳥形的勻稱與完整，玉工沒有將翅膀延長，於雙翅後面分別雕琢一段尾羽，成為「一首雙身」的形態，也是配合玉料幅度所作的設計。」

又拿起一件玉龍，道：

「早期的玉龍以粗體或獸身的形態為主，即使是帶狀身軀，也顯得比較粗短，直到春秋晚期才很具體地把龍身拉長，在有限的空間裡彎轉變化，開創蛇身玉龍的時代。戰國玉龍以修長而靈活的造形獨步玉壇，它是從春秋晚期一脈相傳而來的…」

「戰國時期的龍形佩，當主體玉龍的形狀確定之後，玉工把龍首前端的玉料製作為末端分岔的長鬣，龍身下方的玉料琢製為L形的曲足，而左下角的邊料則透雕為鳳鳥，以俯首卷身的形態依附在龍身末端，達到「玉盡其用」的目的…」

他又一一指出：

「這是清康熙五彩釉龍鳳將軍罐、這是慶豐收漁家樂芙蓉石雕、薄意輕雕鎮宅安神印、雙獅戲球芙蓉石印…」

卓鶴翎對他的「骨董學」知識之豐富真是佩服，但黨老師卻道：

「我家數代經營「骨董」，目前也擁多家的「夏華骨董坊」，但這些全部加總起來，也比不上王爺收藏的千分之一…」

他讚賞之後，又看見專放佛像的櫃子，細細看了後，道：

「這些都是前明朝永宣時期的宮廷佛像，他們在中原佛像製作工藝的基礎上大量吸取印度、尼泊爾風格的佛像特點，將漢藏藝術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形成獨特的佛像風格…」

「大致來說，佛像基本上呈現漢族人的形貌，同時兼具尼泊爾造像的秀美韻味，既符合藏地的審美標準，又融合了漢人的美學觀念和表現手法，越到後期，漢化的程度越高，則越表現出漢人的形貌特質，顯得寶相莊嚴，頗具雍容華貴的天朝氣象…」

「佛像面部豐滿端正，寬額廣頰，佛菩薩則眉眼細長，眼帶微笑，法相慈悲；金剛則怒目而威…」

「明朝永樂、宣德兩朝共歷經三十二年，但之後，永宣時期盛行的宮廷佛像卻突然銷聲匿跡，永宣風格的製作技術忽然就斷層了…」

「這給收藏家、骨董界留下了許多不解之謎，譬如：永宣佛像的産地究竟在何處？一尊佛像的製造工序是如何？為何後代工匠雖欲模仿，竟然總差那麼一點味道?」

卓鶴翎暗道：真是隔行如隔山，想不到，「骨董」也有這許多故事…

「清康乾時期雖欲大量仿製永宣佛像，但是在工藝和藝術水準上一直都無法克服許多難點，這也是永宣佛像價格持續居高不下的原因之一…」

「數年前，有一家道中落的士子，在他家祖先的庫房裡發現一具佛像，拿到琉璃廠去賣錢換個日常三餐，解決眼前之急，不道卻被識貨者認出乃是永宣的佛像，出了超高價買走，把那士子驚訝的不敢相信，發了平生的一筆大財，高興的幾乎發瘋，在北京琉璃廠傳為美談…」

「目前市場上永宣佛像的贗品充斥，但是永宣佛像在工藝流程上有太多的謎仍未解開，不管是藏地還是清康乾時期，都沒有辦法克服工藝上的很多疑難步驟，因此仿製品很容易便被識破…」

他邊走邊解說，卓鶴翎聽得十分有趣，走進另間大陳設室，看見一具以精銅鑄成，圓徑八尺，合蓋隆起，形似酒樽的奇怪東西，上飾篆文、山龜、鳥獸之形。周圍八個方位分別有八隻龍盤據，龍口中含有銅珠，龍嘴正下方有張嘴的蟾蜍…

卓鶴翎訝道：

「這是什麼東西，做得恁地奇怪?」

這次考倒骨董專家了，黨老師苦笑道：

「這東西我就不懂了…」

沒藏主簿微笑道：

「幸好也有黨老師不知道的東西，否則老朽就沒飯吃了…」

他看了看卓鶴翎好奇的眼光，故意慢條斯理地道：

「這是漢朝張儀所發明的「候風地動儀」，王爺費盡心血，花了極大筆的銀子才把它弄到手…」

黨老師與卓鶴翎不禁「啊」一聲叫出來。

「你們看，這儀器「中有都柱」，柱旁有八條通道連通發動機關，當地震波傳到時，使得都柱傾斜，觸動發生地震方向的龍首張嘴，龍珠落到銅蟾蜍嘴裡，發出聲響，提醒觀測者注意，而其他方位的龍珠則固定不動，因此可以知道某方向發生地震…」

「預測地震是古今的大難題，而漢朝張儀居然克服了這個問題，想想看，只要全中國放置三架這樣的儀器，就可定出震央來…」

「這會有用麼?」

「呵，這個問題任誰都會問的，漢順帝永建七年（西元132年）發明完成後頭幾年，這台儀器都沒動靜，大家以為這只是擺著好看的，直到漢順帝永建13年(西元138年)，西邊的這一顆龍珠落下，表示洛陽以西發生地震，但在洛陽沒人感覺到地震，眾人以為儀器不準，訕笑這什麼東東，沒有一點用處，還遭重臣非議…」

「三日後六百里加急來報：「甘肅發生大地震」，眾人乃信服，大家不得不佩服張衡的巧妙發明…」

「沒藏老師，王爺千辛萬苦搜集到這一具「候風地動儀」做什麼用，難道也是個古董文物，做為收藏嗎?」

「不，不，卓公子難道你不知道地震對我西夏國有很大的影響嗎?」

「遠的不說，王爺發現，這西夏古國的「地下宮城」便是因為地震震落了山壁，才發現宮城的甬道，因此發現了現在的「地下宮城」…」

哦，沒錯，是聽老王爺這麼說的…

沒藏主簿的臉色轉為悲愴，繼續道：

「這是幸運的一面，讓咱們發現了「地下宮城」給大家帶來了復國建國的希望…」

「但是壞的一面是，地震曾經數度重創我西夏國，如：崇宗李乾順死後其子仁宗李仁孝即位，西夏境內發生了大饑荒和大地震，民不聊生…」

「又我西夏國在與蒙古族交戰時，也曾受到地震、水災、瘟疫的侵襲與破壞，使得西夏國力雪上加霜，終致一敗塗地而亡國…」

「幸運事不能過度期待，但不幸的一面宜其預為綢繆，因此王爺希望能設法使得地震的災害降到最低…」

「可敬，可敬，王爺真是睿智，考慮深遠，能人所不能…」

「不過，這漢代張儀做的「候風地震儀」，距今已一千多年，這東西還會有用嗎?」

沒藏老學究鄭重地道：

「自王爺得到這部「候風地震儀」，便曾聘請多位學者與匠師集體研究改良，現在就等下次地震，才能確知有用沒用，這情形與當時剛發明時的情況頗為雷同…」

黨老師道：

「不管有用沒有，這倒是一件好骨董，若在古董市場放出風聲，定必引來搶購熱潮，其價碼當是非同小可…」

又走入另一間收藏室，放的全是刀刃兵器、還有幾枝火鎗、幾門大炮，黨老師無甚興趣，又自個回到第一間文物室觀看…

卓鶴翎可不放過這個好機會，好奇的看著一門大炮，指著問沒藏老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