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魂記(61)

六十一、敏感易驚馬天性,人馬合一需默契

清道光23年6月小 25日丁酉(1843年7月22日)

草原浩瀚,成千上萬的馬匹在吃著草、廝咬著、有幾匹互踢吵架,甚至有幾隻較凶悍的互相衝撞,有幾對則頭頸交錯、耳鬢廝磨,狀甚親熱;幾個牧馬漢子騎著馬四處逛著看,有時輕輕的甩著馬鞭吆喝著。

艷陽高照,但習習涼風吹來,並不覺得熱,間或傳來幾聲馬嘶聲,這幅圈畫既粗獷豪邁、又覺得平和安詳。

處此佳境,整個人都放鬆下來,一方面是晴空萬里,大覺心曠神怡,魏副統領一面領著幾個胡人走過來,一面大聲道:

「卓公子,屬下總算把「馬瘋子」找來了,從馬廄裡把他找出來…」

為首那漢子是個胡人,膚色黝黑、滿臉風霜,看似五旬左右,但卻精神奕奕,他用右手比按一下自己的左胸,這是胡人的禮節,表示尊敬與善意,向卓鶴翎道:

「這兩天,馬場裡生了五隻小馬,讓小的忙翻了,有兩隻母馬是第一胎,還不太會照顧小馬,也不太會哺乳,我們可得多費心些…」

他的漢語夾雜著胡語,雖是怪腔怪調,不過卓鶴翎畢竟聽明白了。

「對了,老王爺喜歡喝「初乳」,想來卓公子也喜歡,來,來,先喝它幾口「馬初乳」…」

一招手,後面一位胡婦便將一個羊皮袋送上來,卓鶴翎現在也早已喝慣了「初乳」,包括牛、羊、馬、駱駝的「初乳」,所以看也不看,便就著嘴巴喝了幾口。

「好,好,卓公子真不像是漢人,居然也敢喝「初乳」…」

「我姓李,叫李馬王,是受命專管本馬場的馬夫頭目,小人本來是沒有什麼名字的,是老王爺疼惜我,賜我姓李,又說我從小玩馬玩到老,是個管馬看馬的好手,乾脆就叫我李馬王,真是好名字,我喜歡…」

「許多朋友都叫我「馬瘋子」,這我也喜歡,既親近又貼切,卓公子,你要叫我什麼就隨你了…

「王爺交待下來,說卓公子對馬有任何問題,都可以問我,小的自是遵命,又說要幫卓公子挑一匹好馬…」

卓鶴翎發現他甚是健談,大概是會說漢語,又遇著了一個漢人,真個是天賜良機,乃趕快抓緊機會,多說些漢語,算是會話練習吧…

「李馬王,老王爺對你的養馬管馬,可十分讚賞呢,他說你是養馬專家,還把整個「新夏養馬場」全都交給你管理了…」

「馬瘋子」聽得感激涕零,但他可不懂什麼謙虛客氣,大聲道:

「沒錯,沒錯,我「馬瘋子」玩馬玩了五十年,自然可以說是玩馬專家了,那年我娘生我時還騎著馬咧,我是我娘意外在馬背上生出來的,說我是天生的馬專家可一點都不為過呢…」

真的,假的,卓鶴翎差點要笑出來…

「不過,老王爺也是個馬專家,他玩馬玩了七八十年比我還久,他就曾經幾次給難產的母馬接生過…我是玩馬專家,老王爺更是玩馬的老前輩…」

話講多了,總算他想到也要聽聽別人講什麼,他瞪著卓鶴翎,問道:

「關於馬方面,你想知道些什麼?」

「李馬王,凡是馬方面的知識,我都想知道,到目前為止,我只能算是坐馬,還不能算是會騎馬,請你把馬術都教給我…」

「哈,哈,沒錯,許多漢人只算是坐馬,不是在騎馬…」

「來,來,咱們找個地方坐,來聊聊馬經…」

「要想騎好馬,先要知道馬性…」

「一般而言,天底下有兩種動物最喜歡與人親近,一個是狗,一個是馬,他們與人類一起生活、狩獵、工作、遊玩、出征打戰的歷史很久,同甘共苦、分享食物,所以牠們最喜歡接近人類了…」

「貓還不算,貓的性子獨來獨往、高來高去,與人總還保留著一點距離,也最難調教…」

「馬的性子可以從兩方面來說,一是它們的共性,一是馬的個別性…」

「馬雖體軀甚大,但卻缺乏什麼利爪利牙,沒什麼攻擊性武器,牠們最優勢的就是四條腿跑的快,為了求生,牠們必須敏感、警覺,以利隨時撒腿就跑,這是馬的共性…」

「然後每隻馬有其特性,如某些馬特別的勇猛、有些特別膽小、有的暴躁、有的友善、有的羞怯,這是牠們的個別性…」

「這兩種性子,你都要去瞭解,因此和馬相處的時候,必須有耐心,盡量試著去瞭解牠們,才能贏得牠們的信任…」

「牠們的智力就像是我們人類五、六歲兒童的程度,比其它動物算是高的了,牠們又是極敏感的動物,盡量不要對牠大聲吆喝、叱罵,甚至鞭笞牠,讓牠對你心生恐懼、造成隔閡,失去牠的信任,以後對你產生戒慎懼怕,那以後就不好騎了…」

「你的坐騎對你的信任很重要,牠要隨著你到許多牠不熟悉的地方,無論上山、沙漠、草原、或進入城市,如果對你沒有信心,牠那敏感的馬性會讓牠不安、恐懼、焦躁,間接會影響到你的安全…」

「你對待牠,可別像個凶巴巴的主人,最好把牠當朋友、當弟弟、當兒女,但你也要保持權威感,讓牠既信任你,也願意服從你…」

「當然,你也要從平日的訓練去瞭解牠的個性、口味、速度、癖性,然後可以在戰場上、或賽場裡信任牠,指揮牠如身使臂、如臂使指、有如身心之合一,相互信賴到此地步,便能發揮出最高的戰力與效能…」

卓鶴翎點點頭認同:

「李馬王,你說得好極了,晚輩會牢牢記在心裡…」

知道有人注意在聽,「馬瘋子」高興極了,繼續道:

「這是騎士對待他的愛馬的心法,也是最重要的大前提…」

「現在,我們來看看馬的裝備…」

他站起身,帶著卓鶴翎走向一隻著好馬鞍的馬匹旁邊,一項一項的指出:

「馬銜、馬嚼子,俗稱「水勒」,是放置在馬嘴裡的金屬條狀物,在某些情況下也可以由其它材料製成…」

「馬銜的類型是否滿足馬的需要、是否能夠安裝到位從而正常工作以及是否能夠使馬感覺舒適,十分的重要…」

「馬銜是利用觸感或輕微的壓力來駕馭馬匹,而不是讓牠痛苦,如果裝置不恰當,或不正確使用,即使是最輕柔的馬銜也會傷害到馬…」

「其實只需雙手最輕微的震動,即可給坐騎發出指令,騎士應當依靠收放手中的韁繩來給愛馬下出正確的指令,而不是用蠻力強拽馬頭,讓牠感受痛苦…」

「要讓坐騎轉向,在騎術中,還可通過騎士的雙腿和臀部的力量來表達,一側小腿向某個方向擠壓馬的身體,同時另一側小腿作為支點,並且適量地驅使馬匹前行,改變坐骨和臀部的位置,以及坐骨所施加的壓力,可以適時適地的指揮馬兒轉向、加速和減速…」

「總之,聰明的騎士加上聰明的愛馬,培養出人馬之間的情誼,可以一切盡在不言中,借著最細微的動作溝通,不必費力,造成疼痛或誤解,這就要以人與動物之間的信任為基礎…」

「馬的嗅覺非常靈敏,接近調教坐騎時,要牠學習新事物,最好先以嗅覺資訊向它告知,例如,配戴新的輓具、鞍具,先讓愛馬嗅聞認知,可以降低牠的排斥感、陌生感,騎乘時會更順利…」

「有時需要對失了母馬的孤駒尋找另外的母馬寄養時,可先用該母馬的乳汁或體液塗抹幼駒,將會增加母馬對孤駒的憐愛,激發牠的母愛天性…」

「對於飼料、馬舍環境的改變,馬是最容易感覺到的,同樣也可以利用嗅覺來降低牠的不安…」

「但是馬的視覺並不好,對距離判斷力差,對 500米以外的物體便不太看得清楚,而對近距離物體則能很好地辨別其形狀和顏色…」

「因此,騎士換穿衣服後,不要忽然靠近你的愛馬,牠可能會一時驚嚇,沒能立即認出你來,最好遠遠的就以說話聲呼喚牠告訴牠,也不宜在馬背上牠看不見你的情形下換穿衣服…」

「聽覺發達是老天爺對馬視覺不佳的一種補償,這對在野外的生存是非常重要的,因為馬在自然界中生存的關鍵就是及早躲避掠食動物的襲擊,而馬躲避襲擊的本領也只有逃跑和有限的反擊,對馬來說,及早聽到危險的訊息而採取快跑離開,無疑是非常重要的…」

「馬耳朵位於頭的最高點,耳翼很大,耳肌發達,動作靈敏,輕易就可以旋轉變動角度,可以知道牠的聽覺很發達,馬無需改變體位和轉頭,僅靠耳廓的運動就能判斷聲源方向、接收到聲音的訊息…」

「在夜間,馬的聽力要比人類強多了,牠可以聽到人類聽不見的聲音…

「馬還能根據同伴不同的聲音判斷其所處狀況,如憂慮、悲傷、歡喜、恐懼、求偶等情緒。對於周圍其他動物的聲音也能做出準確的判斷,並能採取適當的反應…」

「因此騎士可利用馬的聽力來進行訓練和使役,例如,馬能夠分辨主人呼叫它的名字,當然牠並不懂得名字的意義,而是牠已經建立了對名字的聲音起反射,在調教或騎乘中,可用口令或哨音建立反射行為,或學會其它動作…」

「如臥倒、站立、轉頭、注意、前進、後退、等都可以用語言口令下達…

「過高的音響或音頻對馬是一種不快的刺激,將會使馬感到痛苦,在調教過程中,無需對牠大吼大叫,只要輕聲下達簡短有力的口令,馬就會服從,有許多人以為大聲吆喝才像個主人…」

「憑著牠的聽覺、嗅覺和記憶力,你真可以放心的讓牠為你帶路、尋找友伴與水草等,你們漢人有句話說:「老馬識途」,那是真的…」

「馬瘋子」懂得真多,真是名不虛傳,今天的「馬術課程」,收獲頗多…

在講話中,忽見遠遠有幾騎快速奔來,趕開了一些正在吃草的馬群,那是幾個年輕人,叫囂著飛奔過來…

魏副統領皺眉喃喃道:

「又是這幾個人?」

「誰?」

「馬瘋子」道:

「是跖跋建功、跖跋立業兄弟,還有嵬名山鷹、跖跋俊彪幾個年輕小伙子,這幾人我可惹不起他們…」

一人叫道:

「哈,那傢伙是那漢人小狗卓鶴翎,哈,好極了…」

魏副統領壓低聲音道:

「他是跖跋立業,卓公子,你別與他一般見識…」

他別惹我就謝天謝地了,我怎敢惹他,畢竟這裡不是我的地頭,不,不,我那有什麼地頭,即使在北京,我也不會隨便去招惹人家呀…

說話中,那幾騎已經奔到眼前,跖跋立業一個可能比自己小幾歲年紀的小伙子,體格甚是慓悍,拿著馬鞭在空中揮舞著,道:

「你就是卓鶴翎,你是老王爺的人,我老爸把你稱讚的不得了,說你很懂「孫子兵法」,咱就是不信邪,什麼兵法,充其量也不過是一本書嘛,你有膽的話來與我打上一架,騎馬、射箭、摔跤、鬥劍都隨你挑…」

難得,難得,幾個黨項年輕人都能說漢語,哦,他的老爸,不就是教我「孫子兵法」的老師大將軍跖跋百勝嗎?

卓鶴翎拱拱手道:

「跖跋公子乃人中龍鳳,小生怎敢與你比什麼?」

「哈,哈,你們漢人手無縳雞之力,怎比得上我們會騎會射的…」

「老王爺下了指令,要我們不能欺侮你,不過,你是男子漢的話,就直接與我們挑戰比武,公平決鬥就不算是欺侮,是死是活,誰都沒話說,那老王爺也不能對我怎樣了?」

「不,不,我們遠無冤、近無仇,我們為什麼要比武?」

「難道你不知道紅艷無雙是我們西夏的美人嗎? 你憑什麼與她特別親近? 你一個外地來的窮小子、窮漢人,居然與紅艷姑娘恁好的? 」

「我們幾個年輕哥兒們早有約定,誰想贏得美人的,都必須與我們幾個比過武才成…」

喔,我懂了,他們是因為紅艷無雙才仇視我的,哇,要與美女紅艷無雙交往的困難度可真高呀,即使從現在開始學騎馬射箭要勝過這一夥人也太遲了,那是不是就要放棄紅艷無雙呢? 可這也不甘心呀,這時才體會出紅艷無雙真具有一個男人為她生、為她死的魅力,沉吟半晌,一時答不出話來…

還好有魏副統領解圍,他道:

「幾位公子哥們,你們別欺侮卓公子了,卑職負責卓公子的安全,你們太過份的話,我魏某可不客氣囉…」

幾個年輕人還真怕這個漢人副統領,只敢叫囂著,將大拇指往下比一比,做出表示不屑的手勢,嵬名山鷹道:

「姓卓的小子,以後離紅艷姑娘遠一點!」

幾個人狂笑,然後又策著馬吆喝著離開…

看著他們遠去,「馬瘋子」搖搖頭,道:

「這幾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傢伙…

轉過頭,瞅著卓鶴翎道:

「卓公子,你給我三個月的時間,我「馬瘋子」把你訓練成一個好騎士,騎術方面絕不輸給這幾個毛頭小子…」

魏副統領搖頭道:

「這可不容易,這些小伙子從小騎馬到大,卓公子現在學騎馬算是晚了,能夠由坐馬變成會騎馬,也就算是進步了…」

這一下激起卓鶴翎的好勝心,他向「馬瘋子」道:

「好,好,李馬王,我就花三個月時間,好好的跟你學習騎馬,他們花二十多年騎馬,我花三個月時間把馬術學好,無論怎麼說,還是值得的…」

他轉身向「馬瘋子」拱手抱拳為禮,又覺禮數不夠,又行了一鞠躬,道:

「請李馬王做我的馬術師父,無以為禮,先在此表示感謝,小生當好好學習…」

「馬瘋子」高興的大笑,道:

「好,好,在西域地帶每個人都會騎馬,都不需要小人來教,我樂得今天有一個漢人來學騎馬,許多西域人自以為會騎馬,其實多的是半桶水,只比坐馬好一丁點,那算是騎馬?」

「卓公子,咱們先說好,我當馬師父可是很嚴格的,你別受不了叫不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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