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循環換氣吹奏法，生死之約傳秘藝

清道光23年5月大 15日丁巳(1843年6月12日)亥時

「咦，「慧靈禪師」好像預先知道我這幾天會到似的，這怎麼可能，我也只是發現時間有了空檔，臨時起意要來尋訪「慧靈禪師」的…

「師父告訴弟子們，近日即將圓寂，只等一位小笠原先生的東灜客人來，師父將以三天時間教他吹奏簫笛的「循環換氣吹奏法」，傳藝之後，為師就要圓寂了…

「我的心被重重撞擊了一下，「慧靈禪師」為了傳授我「循環換氣吹奏法」已經延遲了他圓寂的時間，我既感動、也覺悲傷，我與禪師的緣份竟然是這樣子的…

「兩年前一句承諾，他卻以生死之約來看待，而我居然沒有儘快的到杭州護國仁王禪寺赴約，而當我計劃前來時，他竟已有感應，好奇妙啊…

「見到我，「慧靈禪師」無一句相責的話，他比前年見面時更顯蒼老了，他只是淡淡的說：

「老衲知道施主必定會來，老衲但望在圓寂之前，能將此吹奏法好好傳授與你，小笠原先生你終於來了，老衲與你合當該有一段傳藝的因緣…

「他還告訴我：尺八起源於中國，唐朝時由日本的覺心和尚帶回日本國，覺心是日本尺八的祖師，他學習尺八時就是在杭州的護國仁王禪寺，所以本寺就是日本尺八的祖庭…

「尺八之名始於唐朝，奈良時代（註）傳入日本，平安時代(約10世紀末期）絕跡…

「鐮倉時代(註)日僧心地覺心入宋參禪，在杭州護國仁王禪寺從無門慧開習禪期間， 向同門居士張參學會吹奏尺八的技藝，歸國後建興國寺，立普化宗，傳授尺八技藝，經過歷代演變，一直延續至今。心地覺心是日本普化尺八的祖師，因此，杭州護國仁王禪寺是日本尺八的祖庭…

「覺心也被江戶時代以吹尺八著稱的普化宗（也稱虛無宗）奉為祖師…

「普化宗第五代僧「虛無」，他規定普化宗僧侶的制服，並且製出天蓋（僧帽）、掛絡（短袈裟）等，虛無是楠正成(註)之孫，避世為僧，吹簫流浪四方，此後，流浪之徒往往皈依此宗，建寺院，分派別，逐漸興盛，形成普化宗…

「普化宗主張壟斷使用尺八，將尺八作為托缽的工具，做為一種法器，不僅僅當作樂器，他們將尺八的吹奏作為法事之一，是禪的手段，把吹奏本身當作一種禪，所以稱為吹禪，借以產生一種獨特的冥想氛圍，因而又稱「普化尺八」或「虛無尺八」…

「…尺八本身音質細膩，很容易觸發人的鄉愁，或對人生的喟嘆…

「我們「武田村」的人來西域居住已有一兩百年以上，我吹奏尺八是向上一位樂師學習的，但學習時間過短，老樂師即已過世，因此我僅學到一些皮毛，也不知道尺八的歷史淵源…

「想不到為了學習「循環換氣吹奏法」，竟然得知杭州護國仁王禪寺是日本尺八的祖庭，我居然因緣巧合到了日本尺八的祖庭學到吹奏法…

「「慧靈老禪師」在最後三天的時間，詳細的教導我他的吹奏法，三天後的夜裡他果然就圓寂了，以世俗的語言來說，他是過世了，之後，我留在禪寺內參加他的徒弟們為他辦的法會，一切事完後，我即告別離去…

「這是何等的緣份，令我又感傷、又珍惜，學到了「循環換氣吹奏法」後，我吹奏尺八的功力得到大大躍升，此後，每兩三年我必撥空進入關內，到江南護國仁王禪寺，吹奏幾天給寺僧與香客們聆聽，以慰「慧靈禪師」傳藝的情誼…

「請教老師，尺八既是中國的東西，為何在中國失傳，反而在貴國流傳起來…

「宋朝時期的戰亂紛爭，特別是蒙古族統治中原之後，造成漢民族的文化斷層，這是尺八失傳的主要原因，另外就是尺八太難學了，所以在中國沒有重新發展起來…

「跟學一般洞簫相比，學習尺八很難，因為吹洞簫時可以偷懶，氣不足也能夠發聲，而學習尺八，必須要氣沉丹田…

「吹簫首重換氣，若換氣不當甚至會影響身體健康，所以傳說有人吹簫導致吐血，若方法錯誤，吹奏者又是個性憂鬱、胸悶不暢的人，極易過度耽於吹奏不知節制，致對心肺造成嚴重的損傷…

「一般人初學吹簫，往往使力過度，簫聲不但不純淨，還吹得頭昏腦脹，上氣不接下氣，這都是沒把換氣做好…

像是受到老禪師的感召，小笠原老師對卓鶴翎詳細的解說「循環換氣吹奏法」毫不藏私，他相信這個年輕人吹的雖不是尺八簫，但這種吹奏法還是會對他有所幫助，甚至他相信只要機緣成熟，卓鶴翎也會學吹尺八簫，讓尺八簫回流到它的發源母國來…

小笠原老師的簫聲清幽而不悲怨、空寂而非孤獨，蒼涼而不寂寞，絕不是那種情愛纏綿、狹隘糾葛的哀怨悲傷，反而是一種超脫塵俗、徹悟人生的空曠和淡然，暗忖：相較於自己的簫聲那是另一種更為高超的空靈境界，而自己吹奏的「還魂曲」應是別有訴求、另有一番滋味吧…

隨著渡邊少爺、小笠原老師走到「武田村」外空曠的地方，在明月清風中，拿出那管碧玉簫，回頭一看，黑壓壓一大群人跟在後面，稍稍愕了一下，渡邊少爺心思敏銳地察覺到了，立即道：

「敝村的人聽說卓少爺吹的簫有特異景象，都想來聆賞、開開眼界，大家都好奇嘛，希望卓君不要見怪，甚至大家都想再看一眼家父渡邊老爺的樣子…

卓鶴翎嚅嚅道：

「我可不敢保證令尊的魂靈會再出現，每次吹簫所出現的景象都很難預料，好像是可遇不可求呢…

「無妨，你吹你的簫就是了，一切全憑機緣了…

深吸一口氣，將簫湊到嘴邊，幽幽的簫聲緩緩流瀉而出，小笠原樂師是音律高手，他席地而坐、閉目聆聽，發現到卓鶴翎是個一點就透的聰明人，這位年輕人居然正在使用他方才所傳授的「循環換氣吹奏法」…

簫聲悲涼幽怨，感染力一分一分的擴散，滲透進幾十位聽者的深心之中，引領著大家進入一種神秘的氛圍，習習的涼風現在卻讓人覺得不寒而憟，許多人不自主的顫抖起來…

天上的黑雲慢慢收攏，剎那之間，將十五夜的明月遮住，只剩一點微弱的月光，一陣莫名的恐怖之感油然升起，隱隱約約聽到馬嘶聲、步伐聲、戰鼓聲、由遠而近傳來，小笠原樂師驚訝的睜開眼睛凝視周遭…在此深更半夜，這是斷不可能的，但他發現渡邊少爺也以狐疑的眼神掃視四周，兩人互視一眼，再看到大家都圓睜雙眼瞪視，顯然大家都聽見了，這是幻聽嗎?

如夢如幻、似真似假、居然在微弱的月光下，遠遠看見黑簇簇的大軍團緩緩移動過來，雖間有戰鼓聲、馬嘶聲、緩步的馬啼聲、就是沒有吵雜的人聲，一種莫名的安靜，令人不安的安靜，壓迫著大家的胸膛…

這是一支訓練有素的大兵團，他們軍容壯盛，黑壓壓一片，慢慢的行進過來、遠遠還看見幾枝軍旗在風中飄揚…

卓鶴翎視如不見、心無二用，仍繼續吹著，而小笠原樂師、渡邊英哲、渡邊千鶴、魏副統、紅艷無雙及其他「武田村」民都沒敢出聲、屏住呼吸、手心冒著冷汗，目瞪著那一大群兵馬隊伍緩緩走近…

漸漸靠近，漸漸靠近…

居然聽到軍旗被風吹得獵獵作響，在昏暗中大家還是看清旗幟上的文字：

「風林火山」!!

這時大家不由呼出聲來：

「風林火山」!!

他們是「武田軍團」，三百年前曾經在日本戰場上所向無敵的「武田軍團」，但那是三百年前的事了，這是怎麼回事?

這是幻視嗎?

不，不，月光很微弱，奇怪的是每個士兵的嚴肅面容都看得一清二楚，每個騎在馬上的士官都高大威武，他們都攜著刀槍劍戟，只是他們的兩眼都直直看著前方…

是要出征嗎?

他們經過「武田村」民群眾所圍坐的地方，只有幾步之遙，但就是沒有一個人轉過頭往這邊看一眼，全部都表情僵硬，眼神木然，好像是一群…

大批的兵馬經過後，最後看見一名年約五旬上下的將軍，全身盔甲、十分華麗威武，他手持軍扇，騎在一匹高大的白色駿馬上，慢慢經過，他威風凜凜、英姿颯爽，他的威儀一下震懾了所有人…

「信玄公! 信玄公!」

許多人激動的叫出聲來，並立即改坐姿為跪姿…

他們像是沒有聽到，只是繼續前進，終於那兵團走過去了，漸行漸遠，不，說他們用走不如說他們是飄過去，慢慢地飄過去，大家痴痴看著他們飄過去，然後在遠遠的地方消失了…

等他們過去了，大家才覺得陣陣陰風襲來，許多人不由得打了寒顫，而簫聲也漸漸停歇下來，久久，沒有人說出一句話來…

最後小笠原先生沉重道：

「我沒有看錯，他是「武田信玄公」，他是!

他轉頭注視著卓鶴翎，緩緩道：

「卓君，謝謝你讓我們看到這一幕，我將終生難忘…

所有「武田村」人都恭敬的向卓鶴翎鞠躬行了一禮，卓鶴翎道：

「你們別謝我，我說過，會看到什麼景象，我可全然沒把握，但你們如何確信那位大將就是「信玄公」?

渡邊少爺：

「我看過「信玄公」的畫像，沒錯，他就是日本戰國大名、甲斐國武田氏第十九代家督，在戰國時代出現於世的罕見武將「武田信玄公」…

小笠原樂師與其他「武田村」的人都點點頭認同，卓鶴翎看大家如此肯定的態度與尊敬的表情，也相信了…

渡邊少爺道：

「卓君，你吹的簫曲真是幽怨而神秘，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那得幾回聞，今天可真幸運，讓我人聽到了，謝謝，謝謝…

小笠原樂師道：

「我們「武田村」民的祖先都是三百年前「信玄公」的手下，有忍者、家將、家臣，對於其子武田勝賴的錯誤決策十分不滿，長筱會戰敗後也不願意臣服於織田信長…

「甚至曾有忍者百地三太夫、杉谷善住坊(すぎたに ぜんじゅぼう)、伊賀崎道順(いがのさきどうじゅん)、鈴木佐大夫等人暗殺織田未能成功，於是幸而存活的人帶著後人集體逃亡到中國來…

「但織田卻以外交方式請求大明國幫助通緝逮捕，又逼使他們從中土輾轉流亡到西域來，就在這裡落地生根、同居一村，平時從事耕獵游牧等工作，閒暇則讀書修練，這就是我們「武田村」的由來…

「我們崇拜「信玄公」、我們以「信玄公」為傲，也以我們的祖先為榮，但我們盼望有朝一日能夠回到日本國，看看富士山、欣賞一下櫻花、訪遊京都、大阪等等…

說著，說著，語音竟然有些沙啞嗚咽，再看許多人都是相同的表情、相同的盼望，想想自己不禁也心有戚戚焉…

我們都是離家的雁子，雁子哪，你那天可以回家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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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

奈良時代

奈良時代（710年—794年），是日本歷史的一段時期，始於元明天皇遷都至平城京（奈良），終於桓武天皇遷都至平安京（京都）

平安時代

平安時代是日本古代的最後一個歷史時代，它從794年桓武天皇將首都從長岡京（784年至794年）移到平安京（現在的京都）開始，到1192年源賴朝建立鎌倉幕府一攬大權為止。

鐮倉時代

鐮倉時代（1185年—1333年），是日本歷史中以鐮倉為全國政治中心的武家政權時代。始於1185年（文治元年）鐮倉幕府成立，終於1333年（正慶二年，元弘三年）幕府滅亡，經歷149年。

註：

楠木正成

楠木正成（公元1294～1336年），亦稱楠正成，幼名多聞丸，是日本中世紀時期著名的武將。他在推翻鐮倉幕府、中興皇權中起了重要作用。他的家世居河內國赤坂村。父輩時，其家已與河內、和泉、攝津等地土豪聯姻，並結成新型小武士團，打擊莊園，抵制北條氏統治，故被地方守護稱作「惡黨」。1331年元弘之變中，正成參加後醍酬天皇發動的倒幕運動，舉兵下赤坂。1333年據守千早城，大破幕府征討軍，促進各地反幕軍的興起。建武政權建立後，正成以其有功任河內國守、河內、攝津、和泉三國守護及記錄所寄人等職。1336年（建武三年）（陰）二月，叛軍足利尊氏軍隊進攻京都失敗，撤至九州，（陰）四月捲土重來。（陰）五月正成同新田義貞所部聯合迎擊於兵庫一帶，湊川一戰兵敗自殺，時年四十有三。

正成死後，曾一度被北朝定為「反賊」，後改正。然在南北朝著作中皆受到稱讚，或贊之為「智仁勇兼備之良將」、「忠臣義士之龜鑒」（《太平記》），或譽之為「賢才」和「武略勇士」（《梅松論》）。江戶時代儒學興盛，正成的勤王事跡被大加推崇。明治維新後，日本政府出於維護天皇制的需要，對正成其人及其事跡更大力宣揚。不但追贈其位階至正一位，且建湊川神社以「軍神」祭之，並將其事跡寫進中小學教材。從此這位歷史人物在日本已成家喻戶曉，有口皆碑。第二次世界大戰後，隨著政治民主化，有些著作斥正成為「惡黨的叛徒」、「王朝的看家狗」，有一些則迴避評論。看來，如何正確評價楠術正成這個在日本歷史上影響較大的人物問題，迄今並沒有解決，它不能不成為日本古代中世史研究者的重要研究課題之一。

註：

鐮倉時代的日僧心地覺心。

楊曾文先生在其著作《日本佛教史》中寫著：

心地覺心（1207-1298），也常作無本覺心，心地、無本皆為號。俗姓常澄，信濃國（今長野縣）人。建長元年（1249年）入京都謁見圓爾，圓爾勸他入宋參徑山無准禪師，並未修書介紹。覺心到宋參徑山寺時，無准已去世，當時由癡絕道沖主持，後到臨安（今杭州）靈洞護國仁王禪寺從臨濟宗楊岐派無門慧開（1183-1260）受禪法。慧開號佛眼，是月林觀的嗣法弟子，著有《無門關》。

日本平凡社《大百科事典》載：

覺心（1207-1298），是鐮倉時代的禪僧，臨濟宗法燈派的祖師，號無本，房號心地房，信儂人， 1249年（建長一年）入宋，參見徑山的癡絕道沖，後投到杭州護國寺的無門慧開門下得禪法，1254年歸國。

佛門奇僧－－普化和尚。
台灣《佛光大辭典》關於「普化」中寫道：

普化（？-860），唐代奇僧，日本禪宗支派普化宗之祖。籍貫、世壽均不詳，資性異人，師事馬祖道一之門入盤山寶積，密受真訣，深入堂奧。寶積示寂後，師即游化北地鎮州。出言佯狂，行為簡放，居處不定，悲號歌舞，常往來城市或塚間，手振一鐸，口中誦偈。時人稱奇，稱之為「普化和尚」。宋代時，日本心地覺心來我國習禪，仰慕師振鐸狂歌以寓禪意之遺風，數年後歸返日本，建立普化庵，久之習者漸多，遂成普化宗一派。

以上資料皆可由網路上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