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棋走大處是要訣,前後呼應勿貪勝
清道光23年1月大10日癸丑(1843年2月8日)申時
孚德老王爺鄭重道:
「棋往大處走!」
卓鶴翎狐疑的看著老王爺,老王爺點點頭道:
「沒錯,第一個要訣就是「棋往大處走」…
這不是有說等於沒說嗎? 好像有些人講:做生意投資賺錢之道是「買低賣高」一樣的空泛…
老王爺神目如電的注視著卓鶴翎,道:
「看你的表情好像有點不以為然,其實這是真的,就像「孫子兵法」大部份的內容並不著眼於實際戰術,它講的多是抽象的用兵心法,但千百年來多少兵家、謀略家並不認為它空泛,反而推崇為兵學中的聖經…
「講到棋就讓本王想起「武田村」的渡邊族長父子兩人,可惜渡邊先生過世了,唉,本王又少了一名對手,這就是人生嗎?
「渡邊先生的棋力與本王雖是互有勝負,但僅是半斤八兩之差,他曾說:日本棋士認為下棋最重要的是「大局觀」,這正與我們說的:「棋往大處走」極相近…
「棋如人生,人生如棋,棋理與人生的道理其實是相通的,面對一場生意、一場戰爭,或人生事件的處理都有相通之處,「大局觀」的概念亦可用在這些場合…
本是談棋,卻又談到人生種種層面,卓鶴翎不禁豎起耳朵注意的聽下去…
「有很多人都知道「大局觀」的道理,但真正臨事卻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把人類的劣根性全露了餡,小鼻子、小眼睛,忙著撿拾芝麻屑粒,卻丟失了大西瓜…
感覺到孚德老王爺是借機說教,心中一凛,仔細的聆聽…
「比如說:道光帝便是很好的例子,他說好聽是儉省,說不好聽便是小器吝嗇,連軍事武器的費用都要省下來,其結果是鴉片戰爭打了敗仗…
「以一個三億人口的堂堂大國,竟然敗給從英國遠來區區的數千海軍,雖說武器略遜,但仍不應敗得如此難看…
「再說乾隆吧,他也高明不到那裡,他同樣的缺乏「大局觀」,所謂「大局觀」在國家的外交可以說是「國際觀」或「國際視野」,乾隆五十七年(1792年),英國大使馬戛爾尼帶來英王慶賀乾隆帝83歲壽辰的信函和國書…
「乾隆帝對英使首次來華極為重視,乾隆五十八年(1793年)馬戛爾尼一行抵達大沽,旋由接待大員陪同經北京前往熱河(今河北承德)行宮…
「但是對於覲見禮節,兩國外交人員產生歧見,馬戛爾尼拒絕行三跪九叩之跪拜禮,乾隆帝稱該大使:「妄自驕矜」,最後雖勉強「順其國俗」予以接受,讓其行英國之屈一膝深鞠躬禮(註1)…
「但已心生嫌隙,對往後的中英外交造成許多障礙,因為缺乏外交上的「大局觀」,所以採行鎖國政策,仍一副當年其祖先入主中國驕傲自大、朕即天下的心理,而忽視了西歐各國科學進步一日千里的實際情況…
「哈,哈,又離題了,每個下棋的人都知道:「棋往大處走」或「大局觀」,但實戰時常又忘了、迷失了、迷糊了,或不知如何來貫徹這一目標…
「「大局觀」是下棋的心法,實戰當中要把這心法時常放在心中,譬如布局之初,看似東下一子、西下一手,其實已經運用「大局觀」落子,讓各子間互相呼應…
卓鶴翎雖覺心領神會,畢竟棋力未逮,尚不能真正瞭解孚德王爺的理論,但多少已有所得,忖道:這便是我下棋的缺點了,總是對方下一手,我再跟著應一手,永遠被人家牽著鼻子走,那曾想過什麼「大局觀」?
沒有這個「大局觀」,雖打名家棋譜,也搞不懂他們每一手棋的用意?
「可以說,所有的手段:手筋、套路、戰鬥,都是為這「大局觀」服務的…
「反過來說,還要一路揣摩對手之棋意,因為對方也可能擁有他的大局觀,如對方隱然形成大模樣,便須及早阻止或破壞對方的大勢,若等到對手大局成形,再想動手便困難重重了…
「另外弈者還要把持「不貪」的原則,可以說,下棋是一種精神心性的鍛鍊…
「王爺,鶴翎這就不懂了,下棋求的就是要贏,贏棋的關鍵不就是要比對手佔領更大的地域嗎? 講「不貪」,豈不是與下棋的宗旨相違背?
「是的,這真是天下最大的迷思、最大的矛盾,但是「過貪」的結果常常失掉大勢,形勢落後要再追趕就左支右絀、處處挨打…
「圍棋十訣第一條說:不得貪勝;勝一子是勝,勝百子亦勝,只要維持優勢,能夠緩緩穩勝的話,何必貪心,而把自己陷入極大之風險中?
「要時時維持著「不貪」的境界,你想有多難哪? 那不是與佛家道家的修行沒有兩樣嗎?
不知什麼時候,若愚國師已經站在旁邊,他拂鬚笑道:
「王爺說得好,說得好,老僧也常感覺到:下棋就是修行,棋枰就是道場,想不到王爺也有同感…
「看來王爺修養功深,勝過老衲,老衲還常起凡心呢!
孚德王爺笑笑道:
「國師此言是謬獎了,本王那有什麼修養,明朝的「菜根譚」說:「釣水,逸事也,尚持生殺之柄;弈棋,清戲也,且動戰爭之心;」本王如果真是修養功深,怎會起爭戰之心,還來下棋呀?
哦,莫小看了這位胡人的王爺,他讀的書可真不少…
王爺向若愚國師道:
「國師來得剛好,本王正與鶴翎閒談棋弈之道,兼談人生處世之理,本王見鶴翎人甚聰明,棋力尚待磨練,大師何不也指點他一些?
若愚禪師點頭道:
「下棋無勝負則無樂趣可言,但切不可過於執著於勝負,應該藉下棋磨練自己的心理素質,時時提醒自己在棋弈當中要注意切莫「過貪」,勝負原因甚多,但「過貪」常是輸棋的重要因素之一…
「不貪、能捨才能把圍棋下好;棋如人生,做人也要能不貪、能捨、敢捨才可以增加成功的機會,唐朝王積薪的「圍棋十訣」首先強調:「不得貪勝」,「不得貪勝」應該是下棋的最基本態度,也是為人處世的根本道理…
「棋經十三篇(第八篇)度情篇說:
「夫持重而廉者,多得。輕易而貪者,多喪…
「不爭而自保者,多勝。務殺而不顧者,多敗…
「再再都在訓示弈者,貪心多敗的道理,下棋與為人處世之道是一貫相通的…
「對局之中各種手法技巧與攻防觀念等固然重要,但勝負的關鍵還由潛在的精神素質所左右…
「棋經十三篇(第八篇)度情篇:「人生而靜,其情難見;感物而動,然後可辨。推之於棋,勝敗可得而先驗…
「當弈者的棋力達到相當水平後,勝負的關鍵應該在於其心理精神狀態…
「所以圍棋像一面鏡子,照透了你的心,以心印證棋,以棋反映心,心與棋表裡呼應,以心觀棋,以棋觀心,則一個棋手的心理素養,可以觀察而洞若燭火…
若愚國師不像在說棋,倒像是在說佛法,又道:
「其實貪是人性的一部分,眾生都有貪的毛病,貪、瞋、痴、慢、疑之各種人性缺點,人人皆有,只是輕重不同而已,下棋可以讓人重新檢視自己、認識自己,反省自己還存有多少人性的弱點…
「佛經云:一切眾生從無始際,由有種種恩愛貪欲,故有輪迴…
「修行就是要修正人性中的種種無明,但那是知易行難的,當境界現前,一個凡夫俗子常又陷入窘境、無法自拔,於是始終沉浮在六道輪迴當中、不得出離…
「壇經云:「前念迷即凡夫,後念悟即佛。」對於弈者言,是悟到了不貪、敢捨、敢棄,自可成為棋中的高手…
「我們佛家的修行就是要透過六度修行,佈施、持戒、忍辱、精進、禪定、般若的不斷努力,望能達到五蘊皆空,不貪不執著的境界…
「此老衲常把下棋當做修行的一種方式,就是借之觀照自己的心性哪…
「不論是弈棋、或是人生,都常會遇到順逆、得失及勝負,其實都不必看得太重,如果能培養自己不貪、能捨、能棄、適時放下的態度與胸襟,不要沉溺於妄想執著,就能由迷轉悟、從自己的缺點與劣根性的束縛中解脫出來,終於超越自己、圓滿人生…
「禪宗五祖弘忍的弟子神秀曾作一偈:「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拭,莫使惹塵埃」…
「也是勸人時時修行,時時勤拂拭、讓心如明鏡,採行漸悟的方式,達到不貪、能捨、能棄的境界…
「但另一位弟子慧能另作一偈:「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表達出另一種頓悟的方式,其境界更高,因之弘忍把衣缽傳授給他,慧能終成禪宗六祖,可知心靈的境界決定了外在一切…
「提高了精神與心理素質,下棋及人生境界都會提升,棋如人生,無論棋或人生皆奧妙無窮無盡,惟有用心去參悟,不斷修行,不斷的努力精進…
「六祖壇經說:「心量廣大、猶如虛空」,心的作用無窮、心的力量無限,如果能夠將心力發揮出來,那一個人的成就將無可限量,法由心生、心生萬法,心才是根本…
「遺教經說:若攝心者,則心有定故,能知萬象生滅法…
「是呀,若能自攝其心,則棋盤上的死活、輸贏、優劣皆如萬象生滅,皆可瞭如指掌了…
哦,棋理居然也與佛法相通,今天倒真是上了一課,不過這樣一來,下棋就太難了,是否要成佛得道才能下好棋呢?
孚德老王爺也呵呵道:
「不愧是本王的國師,說得好極了…
指了指正在下棋諸人,又道:
「他們正專心下棋,且不打擾他們,順便領鶴翎看看「地下宮城」,咱們邊走邊聊…
三人邊走邊說話,走出了「怡心殿」,話題又回到下棋,孚德王爺繼續道:
「棋經說:善勝者不爭,善陣者不戰,善戰者不敗,善敗者不亂;你說,古人的思維是不是很合乎邏輯?
「他的不爭不就是「不貪」的意思…
「善敗者不亂,雖然大局落後,仍保持心境不亂、手順不亂,條理井然的處理劣勢,不到最後決不輕言放棄,真是「積極進取,決不氣餒」的處世態度…
「哦,王爺與國師都讀過棋經,鶴翎學淺,在此請教,棋經是怎樣的一部書啊?
「本王酷愛漢人文化,又嗜下棋,曾經有十年時間對「棋經十三篇」可以說是愛不釋手、反覆琢磨,最後領悟到:它的內容雖是談棋,其實更提示了待人處世、商場買賣與用兵謀略之道…
「你看,棋經說:「凡敵無事而自補者,有侵襲之意也。棄小而不就者,有圖大之心也。隨手而下者,無謀之人也。不思而應者,取敗之道也。」…
「他把人性心理說得多麼透徹…
「「棋經自知篇第六」說:「夫智者見於未萌,愚者暗於成事。故知己之害而圖彼之利者,勝。知可以戰不可以戰者,勝。識眾寡之用者,勝。以虞待不虞者,勝。以逸待勞者,勝。不戰而屈人者,勝。」…
「看它的文筆優美,內容充實,一字一句都意有所指,必是聰明機靈之人方能領略其弦外之音,這那裡僅是談棋的書而已…
「它與「孫子兵法十三篇」相互輝映,只是它的名氣小多了,又被表面像是只在談棋弈之道所蒙蔽,以致被許多讀書人所忽略…
若愚國師道:
「王爺真是博學多聞,令人佩服…
三人走到一間牆上書寫著「天祿館」三字的大石室,老王爺道:
「咱們先進去看看,這裡是本王藏書之處…
聽到聲音,老學究沒藏主簿跑了過來,見了老王爺便恭身道:
「不知王爺駕臨,微臣罪過…
「哈,沒藏賢卿別忙,別介意,本王帶鶴翎參觀「地下宮城」,四處走走…
走進「天祿館」,看到室內的設施,著實嚇了一跳,更不自覺地興奮起來,只見館內佔地甚寬敝,室內兩側擺著幾百個書架,而四周沿著牆壁置放許多書櫃,書櫃高至天花板,滿滿的都是書,這真是一個貨真價實的「書城」,那數不完的書籍典冊,比北京任何一家的書店都要多上好幾十倍…
中間有幾十張桌椅,可今天空盪盪的沒人坐著,沒藏主簿道:
「今天大夥兒還在過年休假,沒有人來上班,只有我一人前來看看書,整理一下書籍典冊…
卓鶴翎問道:
「這裡還有人上班,上班做些什麼事?
—————–
註1:
乾隆五十七年(1792年),英國前駐俄公使、孟加拉總督馬戛爾尼率領的由科學家、作家、醫官及衛隊等90人組成的使團,攜帶天文儀器、車船模型、紡織用品和圖畫等600箱禮品 ,乘船自普茲茅斯啟程,使團帶有英王慶賀乾隆帝83歲壽辰的信函和國書。
乾隆帝對英使首次來華極為重視。乾隆五十八年(1793年)馬戛爾尼一行抵達大沽,旋由接待大員陪同經北京前往熱河(今河北承德)行宮。關於覲見禮節 ,馬戛爾尼拒絕行跪拜禮。軍機大臣和珅在熱河約見使團,馬戛爾尼稱病不見,只派副使斯當東前往要求舉行談判。乾隆帝稱該使“妄自驕矜”,對其來華別有所圖,更具戒心,但仍表示可“順其國俗”,行免冠屈一膝深鞠躬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