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身在異鄉為異客，西域過年暗神傷

清道光22年12月小27日辛丑(1843年1月27日)晨

跑得更靠近了，「灰狼」一勒馬，馬嘶叫著人立起來，看到如此來勢洶洶，實在讓人心裡發毛，如果能逃的話，他真想飛快的逃，永遠不再見到這個殺人魔王，但卓鶴翎心裡明白，在這沙漠中，自己無論如何是跑不過「灰狼」的…

「灰狼」露出猙獰的微笑，道：

「卓小子，你是「黑風堡」的客人，怎的一大早就要離開了?

哦，說我是客人，客人該是眼睛被黑巾蒙著押進「黑風堡」的嗎? 說是客人，還「小子」長「小子」短的叫麼?

胡女「黑雁子」道：

「是「麥麗可小姐」讓我們走的，「灰狼」隊長，你追得這麼急，可有什麼事?

「灰狼」隊長並不答話，他策著馬在兩人的周圍繞了一圈，臉色陰沉，然後斜睨著眼道：

「哼，「麥麗可小姐」對你這漢人狗子可真慷慨，你要走了，她還贈與你這多禮物…

他是看到了駱駝上的一些大小包裹，話中似乎頗為忿恨不悅，但這干他何事?

「黑雁子」叫道：

「「麥麗可小姐」讓我嫁給這位公子，這些東西是給我做嫁粧的…

什麼跟什麼? 記得「麥麗可小姐」可沒這麼說，她是謝我吹奏簫曲的，那有說到婚嫁的事? 不但卓鶴翎驚訝，連「灰狼」隊長也甚感訝異：

「什麼? 你要嫁給這漢人狗子…

「黑雁子」臉不紅氣不喘，道：

「是的，人家卓公子一表人才，我自然願意囉…

「灰狼」隊長臉色一鬆，哈哈大笑，笑聲透著幾分奇怪，一轉馬頭，不再多說，急馳而去，直到不見人影…

卓鶴翎忍住不多問，「黑雁子」也不多做解釋，兩人默默繼續趕著路…

又過了不到一個時辰，他先看見一個人騎著駱駝奔來，等看清楚了，那是嚮導「老黑炭」，他轉頭大聲的呼叫後面的人，沒多久，又看到另一匹駱駝遠遠奔馳過來…

後面那人是魏副統領，一種親切感不由湧上心頭，情不自禁大聲叫道：

「魏老哥，魏老哥，是你呀…

他也忙策著駱駝趕過去，兩人握著手，若非身在駱駝上，兩人可能會相擁抱吧，禁不住心中十分激動，好似大難之後再見到親人…

魏副統領道：

「卓兄弟，看到你可真高興死了，咱老魏還真怕再也看不到你了…

「老魏，看到你我也好高興呀，啊，大家可都好嗎?

「大夥兒都擔心著你，大家在那邊綠洲等你呢…

回到綠洲，他將胡女「黑雁子」介紹給國師邵文海與譚大夫認識，她陪著大家說話，態度十分謙卑，這時寶花也帶著可愛的小孩阿江過來，遠遠的他看到卓鶴翎便咿咿呀呀揮舞著小手搖搖晃晃的跑過來，興奮叫道：

「爹，爹，抱我、抱我…

這真是天底下最可愛的聲音了，半蹲下來張開手也不禁叫著：

「阿江，阿江…

阿江投入他的懷中，卓鶴翎抱著他站起來，香著他的臉，心中有種無法言語形容的感動，溫馨的想著：

「若我有個這樣的兒子，該有多好，不，不，將來要多生幾個，讓母親當個快樂的奶奶含貽弄孫，娘必然會樂歪了…

心中不禁浮起一幅三代同堂的畫面，這多好，多幸福啊，這個願望不算貪心、不算奢求吧…邊想著，邊拿出一個包裹交給寶花，道：

「這是「黑風堡」的女族長「麥麗可小姐」要我轉交給你的…

寶花問道：

「她給我這做什麼?

「她說：「旋風十三騎」對你家人的傷害，實在無法以任何事物來補償，這僅能聊表她一點點心意，「十三騎」在外殺人劫貨並非她的本意，但她無法管束那些殺人魔的行動，她也萬般無奈，「麥麗可小姐」深感抱歉…

寶花想起丈夫段萬山一家多人死於非命，全都是「旋風十三騎」的惡行，這群殺手出自「黑風堡」，他們的贈禮如何能收呢? 她生氣的將那包裹摔到地上，卻見胡女「黑雁子」默默的揀了起來，拍拍灰塵，然後拉著寶花到一旁說話，兩人說了好久，才見寶花點點頭，十分委屈的收下不再拒絕，只是熱淚盈眶、傷心極了…

卓鶴翎將其它的禮物分贈給其他人，然後與國師邵文海、譚大夫談話，講述他在「黑風堡」的遭遇…

刀劍匠師老方看著分到手上的一疋波斯地毯，毫無喜色，一臉深沉，不知在想些什麼，小沈走過來他旁邊，道：

「這位卓公子其實為人真好，他居然把收到的東西拿出來分給大家…

老方道：

「這卓小子算他命大，我老方還以為明年要幫他祭弔了呢…

刀劍匠師老方嘴巴始終吐不出象牙來，繼續道：

「這波斯地毯算是不錯的東西了，但是小沈，你有沒想過，這姓卓的可能自己得到什麼珠寶自個留下，卻把這體積大、沒價值的東西給了咱們…

小沈聳聳肩，道：

「那也是他拿命去換來的，換了我去到「黑風堡」不嚇死才怪，他可沒義務把金銀珠寶給我們，他福大命大，咱們有什麼好說的?

老方兀自不滿意道：

「他讓我們在這兒苦等他一人，他若有收獲，分一些給咱們也是應該的，怎可獨吞…

「你看，他還帶回一個女人，他真是走了好狗運…

「那女人叫什麼「「黑雁子」」來著，就是從「黑風堡」來的，咱們鬥不過「旋風十三騎」，可她一個女人難道咱們還怕她不成? 咱們逮到機會揍她整她一頓，至少可以洩忿一下吧…

「哼，「旋風十三騎」橫行沙漠，讓大家都擔心受怕，咱們都受夠了…

「別，別，方老，你可別太衝動了，她現在有卓公子護著，邵老爺與魏副統也不會容許咱們這樣做…

「或許她是跟著姓卓的小子私奔回來，那不就又把大家捲進重重危機了嗎? 搞不好「旋風十三騎」要來尋她的話，這筆帳會連咱們都一起算進去…

是的，如果「旋風十三騎」找到本駝隊向卓鶴翎要人，可能會把全駝隊的人都殺光來洩恨，那大家不就冤枉了?

小沈不由打了一個哆嗦，老方話鋒卻又轉到「禮物」上：

「那姓卓的小子要咱們承受這大的危險，卻只送一條地毯，但那寶花得到的恐怕就價值不菲了，小沈，區區一點點禮物，你會高興嗎? 你的胃口沒那麼小吧?

做事難，做人更難，世間事總是這樣，每件事永遠有正反兩面的看法與反應…

等吃過午餐，大家準備啟程，胡女「黑雁子」也起身告辭，卓鶴翎問道：

「你要回「黑風堡」了嗎?

「不，我要入關去大同…

「哦，有什麼重要事要辦嗎?

「是的，要辦點兒事…

卓鶴翎不再多問，互道珍重，看著她動作熟練的騎上駱駝離去…

在旁邊的小沈狐疑的看著，對卓鶴翎道：

「這蕃婆子長得還滿正點的，卓公子，你就眼睜睜的看她走了?

「不然要怎麼樣?

「她不是跟你私奔回來的嗎? 在這沙漠裡，她可也算是漂亮的啦，你怎捨得讓她走了?

「小沉，你說到那裡去了? 你別口沒遮欄哪…

「有人說，你偷偷把她從「黑風堡」帶回來，這是私奔哪，「旋風十三騎」絕不會放過你的，他們不單要找你一個人算帳，恐怕連咱們整個駝隊都算進去…

「你沒看她走了嗎?

「可她不是回「黑風堡」，而是要進長城到大同去，卓公子，你是與她私訂終身，還是要金屋藏嬌? 總之，你把她帶出來就不對了，別的人還好惹，你怎的去惹「旋風十三騎」?

卓鶴翎一時啼笑皆非，道：

「你聽誰亂嚼舌根的?

「誰叫你姓卓的，長的又高又帥，咱們男人家在外風流也沒什麼了不起，但別把大家牽拖進去，惹上「旋風十三騎」那太危險了…

小沈曖昧的笑笑轉身走了，自以為已經很聰明的提出警告了。

駝鈴響起，駝隊再度啟程了，顯然看到卓鶴翎平安回來，大部份的人還是挺高興的，但卻有一小撮人竊竊私語、蜚長流短…

————–

清道光22年12月小29日癸卯(1843年1月29日)未時

銀川，自古有「塞上明珠」之說，春秋戰國時代這裡是匈奴族的遊牧地區。但古代並不稱為銀川，宋朝咸平四年（1001年）黨項族佔領懷遠鎮，先後改置為興州、興慶府，被稱為銀川是後來的事，在此建國稱帝，作為西夏都城189年。

明朝建文年間（1399年～1402年）設寧夏鎮，為「九邊重鎮」之一，清朝設寧夏府，西域人則稱為「銀川」，而正式被官方稱為「銀川」是很後來的事了。銀川位於黃河上游寧夏平原中部，東以黃河和明朝長城為界，與陶樂縣和內蒙古鄂托克前旗毗鄰；西依賀蘭山，與蒙古阿拉善盟為鄰；南接吳忠市；北連石嘴山市。

銀川地形分為山地和平原兩大部分，西部、南部較高，北部、東部較低，略呈西南–東北方向傾斜。

歷史上由於黃河不斷改道，銀川湖泊濕地眾多，古有「七十二連湖」之說，又有「塞上湖城」之美稱。

西夏王陵建在寧夏銀川之西方，有「東方金字塔」之美稱。

這是賀蘭山腳下寧夏銀川的一個蒙古包部落，這算是一個大型的部落，由高處眺望，那些蒙古包雖分散但總也有一兩百個，如果一個蒙古包住著一個家庭，那這個部落就有一兩百個家庭，外面圍著一個木頭柵欄做為圍牆，幾隻狗跑出來在柵欄大門路邊狂吠，邵國師的駝隊終於在路邊慢慢停下，在那些部落住民，包括幾個大人、一群小孩的注視下下了駱駝。

立刻一個見之頗具威儀的長者迎上來，他穿著皮襖、皮靴、戴皮帽，他與邵國師早已認識，他向邵國師行了一禮，然後兩人站著說話，魏副統領向卓鶴翎解釋道：

「那是嵬名族長，他是孚德王爺旗下十三大家族之一，嵬名家族的族長，他可是王爺的支柱，很得老王爺的信任，啊，邵國師招手要你過去…

轉頭看向邵國師，果見他正向自己招手，卓鶴翎便走向他們，那長者還點點頭表示善意，但他不會說漢語，由邵國師代言：

「鶴翎，這位是嵬名族長，他聽說你從北京來，是老王爺的客人，他想要先招待你…

「哦，那可不敢當…

「他說：卓公子是漢人，遠來西域，而今天是漢人的除夕，明天就是漢曆的大年初一，務必請公子賞光，今天就留在本部落，與族人共度除夕，做為他們的貴賓…

「蒙古人過年也是過農曆年，這點你沒想到吧?

「哦，國師，這個部落住的是蒙古人嗎?

「不全是，除蒙古人外還有藏人、維吾爾人、有黨項人、印度人、尼泊爾人、阿拉伯人、波斯人，但王爺旗下的十三家族都過農曆年…

「在西域有用藏曆、有用回曆，他們過年的時間與漢人略有不同，但蒙古人從元朝後便與漢人一樣過農曆年了…

「嵬名家族是王爺旗下的一家族，你就在這裡過除夕吧，西域人一般言都很熱情，他們千百年來在沙漠與草原的遊牧生活，面對惡劣艱困的生存環境，早己養成了好客、助人的美德，即使是偶遇的陌生人，他們也都會以禮相待，讓這位旅人吃飽喝足、有了力氣再上路…

「那我就不客氣了，多謝這位嵬名族長了…

可，為什麼是問我呢? 其他還有好多位漢人咧，為什麼有意無意之間，我總受到特別的尊重…

邵國師把話翻譯給嵬名族長聽，族長露出欣喜的笑容，低聲跟旁邊的一名婦人講幾句話，那婦人點點頭便轉頭離去…

「還有，咱們明天就可以見到老王爺了，明天是大年初一，會有很多部落的族長來向王爺拜年，你也趁機與大家認識認識…

「王爺住在那兒?

「王爺就在幾里外賀蘭山谷內的「地下宮城」，他知道你已經到了，他正等著見你…

哦，明天大年初一要拜見老王爺了，這個久聞其名的王爺正等著我，我有這麼重要嗎? 明天我要扮演什麼角色，居然心裡全無個譜，只好盼望船到橋頭自然直了…

全駝隊的人被迎進一個超大型的蒙古包，有人先送上熱奶茶，大家放鬆心情享用。蒙古包設計的可真巧妙，包內中央為煮食和取暖用的爐灶，煙筒從天窗伸出。爐灶的周圍鋪滿牛皮、毛氈或地毯。周圍擺設的傢具主要有木質的碗櫃、板櫃、板箱、方桌等，其特點是小、低，佔地少，搬移方便，不易損壞。

蒙古包外觀看起來外形很小，但包內可使用面積卻很大。而且室內空氣流通，除天窗外，編壁牆底部還有一層圍氈，夏天可掀開通風，冬天放下保暖，採光條件好，冬暖夏涼，不怕風吹雨打。

蒙古包是一種天幕式的居所；呈圓形尖頂，用羊毛氊子一層或兩層覆蓋，蒙古包的設計基調簡單、實用、奇特、美觀，它以簡潔的手法，最少量的材料便滿足了遊牧生活、居家的需求。

蒙古包頂是圓形的，在大風雪中阻力小、不積雪，下雨時包頂不存水，搬遷時，容易拆卸。包門方而小，且連地面，塞上的寒風不易侵入。這一切都為適應遊牧民族的生活環境而設計。

冬天時，可以保住蒙古包內燒火爐的熱氣，度過外面天寒地凍的酷寒。夏天時，掀起牆角的毛氈，並打開屋頂的天窗，引進涼風使包內涼爽，即使夏天大太陽底下炎熱的戈壁，蒙古包也不致變成烤箱。

卓鶴翎仔細的觀察，心中不由讚歎：

「漢人一向自尊自大，可是光看這蒙古包便可感覺到，遊牧民族百千年累積出來的生活智慧…

「人類為什麼要有戰爭? 是不是不同種族的人都自以為是，都站在自己的文化歷史思考? 都想要壯大自己，覬覦對方的土地、糧食、女人?

「當年成吉思汗與忽必烈便曾率領蒙古鐵騎軍團，横掃毆亞、席捲天下、所向無敵，滅宋建立元朝帝國…

「清朝的建立亦頗類似，明朝為闖王李自成所滅，明將吳三桂引清兵入關，打敗李自成的順軍，隨後多爾袞迎順治帝入關，並遷都北京，入主中原，使堂堂幾億人口的漢民族進入歷史上的黑暗夢魘…

「另一方面，漢人的傳統思考是全對的嗎? 一向說，我們是中國，居天下之中，別人是藩邦、是夷狄、是胡人、少數民族、落後的人種?

「中原漢人於漢唐盛世，不是也派兵攻佔其它國家，等到宋明衰弱了，就被亡國，這不是冤冤相報、沒完沒了嗎?

「佛家說：眾生平等，基督教說博愛，個人的平等尚且難以達到，更何況是國與國之間的平等…

「如果不是一場莫名其妙的牢獄之災，我不會由北京出走到西域，不會有機會到大漠騎駱駝、住蒙古包、喝羊奶茶、不會有這樣子的體會、不會有機會做這樣子的思考…

「也就是說，人生很奇妙，沒有厄逆、沒有壓力、沒有痛苦，就不會換個面向、換個角度深入觀察、開拓思路、提高視野，那麼所謂人生的逆運，從另一方面來看，卻是一個成長的機會，古人說：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實在很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