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魂記(32)

三十二、三箭追殺定生死,玉簫主人長嗟嘆

清道光22年11月大30日甲戌(1842年12月31日)未時

剛吃完飯,走出用膳房,卻見池廟祝笑著走過來,說:

「有位高老爺想請你幫他解籤,他等你已有好一會兒了…」

跟著他走過來的是一位老者,無甚老樣卻是一付富貴態,衣著典雅是絲綢質料,顯非平常人家能夠穿著的,他含笑走近,甚是有禮地道:

「卓公子,聽說你解籤解的好,這裡有一紙剛抽得的籤詩,請你幫忙解一下,以釋老夫心中之疑…」

拿起一看:


第二十六首 戊寅 屬土利在四季四方皆宜

選出牡丹第一枝 勸君折取莫遲疑
世間若問相知處 萬事逢春正及時

【解】
詩云:「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池廟祝引著兩人到另一間客廰,並倒上兩杯茶,似乎這位高老爺身份特殊,不同於一般平常香客,需得予以特別待遇;坐定後,卓鶴翎含笑問道:

「這位老爺,您這是好籤,您問的是什麼?」

高老爺道:

「是問我大兒子的婚姻哪,我家長子寶祥,已經三十五歲老大不小了,眼看他的幾個弟妹都快兒女成群了,偏偏他就是紅鸞星遲遲不動…

「這幾年下來相親不下三十次,媒婆來來往往,都快把門檻踩平了,就是說不成一門親事…

「這個寶祥呀,什麼都好,長得也人模人樣,誰見了都誇他將才,照顧生意也是一把好手,生意越做越好,就只他的婚姻讓老夫傷透腦筋…

「一則他生意甚忙,二則他的眼光太高,尋常姑娘他都看不上眼,因此婚姻就一直擱著,一拖就是好多年,唉,看看他以前書院的同窗同學,孩子都十幾歲了…

「今天老夫虔誠的在神前問求他的婚姻,得到了這一首籤詩,我自己看覺得甚好,不過還請公子幫忙判定一下,老夫實在放心不下啊…

卓鶴翎道:

「老爺看的不錯,已經評選出的第一枝牡丹花,美麗動人,勸令公子不要遲疑,快把握機會折取下來,人世間的姻緣什麼時候要來難說的很,籤詩之意說:現在天地逢春正是時候,一切行事正是時機,不要等到春去花凋落啊…」

「你說的是,目下正好有一位媒婆推介一個門當戶對、家世良好的姑娘,看來不能再讓寶祥亂挑剔了…」

「老爺子,你就拿這張籤詩給您家公子看,他自然知道姻緣到了,莫要再遲疑、蹉跎歲月…」

「寶祥就是顧著做生意,一心只想賺錢,沒時間多想想他自個的婚事,這回可不能讓他那麼隨性了,老夫知道該怎麼做了…

「卓公子,感謝你替老朽解開疑惑,聽說你是外地人,何不到我「高陞昌客棧」住宿,讓寶祥也與你認識認識,他若有什麼疑問,還可當面請益…

咦,「高陞昌客棧」好熟的一個詞,哦,不是那「黑狗七」說的嗎? 碧玉簫的原主人投宿的客棧不就是「高陞昌客棧」嗎? 最後他還是傷重不治,死在客棧裡? (註見:二十七、黑貨銷贓需學問,教戰手冊說分明)

卓鶴翎暗忖:這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精神一振道:

「你說你家開的是「高陞昌客棧」?

「是呀,老夫這幾年才把擔子卸下來,交給寶祥任當家掌櫃,他也確實做得很好,業務蒸蒸日上,每天客人可多咧…

「寶祥是少掌櫃,那老爺你是老掌櫃囉?

「是呀,不過老夫已久不管事了…

卓鶴翎雙手一拍,高興的幾乎要手舞足蹈了,他道:

「正好,正好,高老爺,小生一直想找您呢…

這位曾經是「高陞昌客棧」的高老掌櫃,已經退休的高老爺一臉狐疑:

「卓公子,你找我,我們素昧平生, 你會有什麼事要找老朽?

拿出那一管碧玉簫給高老掌櫃看,一個塵封十幾年的回憶立刻湧上高老的心頭,臉色既嚴肅又驚訝,問道:

「咦,這枝玉簫怎的會在公子你的手上?

卓鶴翎高興道:

「您認得這管碧玉簫,那就沒錯了? 十幾天前,我們逮到一個小偷從他手上拿到這枝簫,追問之下,才知他們是從一家老張當舖竊得的…

「是老張當舖那就沒錯了,這事發生在十幾年前,那時從塞外回來一位年輕人叫歐陽…什麼的,對,對,他叫歐陽學斌,沒錯…

「他長得滿秀氣、滿斯文的,是一個駝隊的行商,可嘆的是歐陽學斌受了重傷,我們客棧幫他請了大夫診治,但傷的可真嚴重…

「歐陽學斌身上財物被劫,就剩這枝玉簫最值錢了,他缺少盤纏與醫藥費,老夫勸他別為錢煩心了,他說:即使客棧的錢高老掌櫃不介意可以欠著,但醫藥費卻不好再欠大夫與藥房了,於是他堅持拿著這簫去老張當舖典當…

「他說:他這生從不想對人有所虧欠,等把傷治好了,將來再張羅銀子把這玉簫贖回就是了,典當碧玉簫是先濟燃眉之急,並非把它賣掉…

「那時,我們才見識到他的這根上好玉簫,他既堅持要典當,老夫便遣人陪他到老張當舖去,老張也稱讚那是上好玉做成的,且雕工極細緻,顯是高明匠師的作品…

「沒想到,即使有了銀子,歐陽學斌的傷還是沒能治好,沒幾天竟死在我們的客棧裡,官差三天兩頭來客棧查問,把許多客人都嚇跑,足足有一年時間,我們「高陞昌客棧」的客人剩不到三成…

「後來,我們降價再降價,又加強服務,幸好老客人們也十分照顧,生意才漸漸恢復…

「小生請教那旅人歐陽學斌,是個什麼樣的人?

「其實我們對他所知不多,只知道他自小是個沒父沒母的孤兒,大了就跟著駝隊到西域與外族做生意…

「他長得斯斯文文、白白淨淨的,沉默寡言,那時大約是二十五、六的年紀,總帶著幾分憂鬱的樣子,那段療傷的日子更不多說話…

「一個客棧住進了一個傷重的客人,我們也很怕他死在客棧,所以老夫特別關心他,常到他的房間探視並與他談話…

「他說那一次他們駝隊採辦了許多西域高檔貨,準備賣到北京大賺一票,不料回程卻碰上沙漠盜匪…

「他們整個駝隊八個人全數被殺,財貨全部被搶走,他也自忖必死,想不到拖著傷,還能逃進長城治療,只是到最後他還是傷重不治…

「知道殺他的是什麼人嗎?

「他說:那是一群蒙著臉的沙漠盜匪,有十個人左右,帶頭那人漢語講得不太好,猜是個胡人,只不知是那一族的…

「他們拿著槍矛騎著快馬,呼嘯而來、出手殘酷,一下子便把其他七個人都殺死,慘哪…

「就剩下他一人?

「是的,剩下他一人,但可不是要放他走,居然是要作弄他、羞辱他、折磨他…

「那頭目用漢語說:現在離長城入口已經不遠了,你快跑,等我數到一百時,我就要開始追殺你,你別怕,就只我一個人,其他人只是旁觀絕不動手…

「我要射你三箭,三箭不中,算你命大,或你的駱駝跑得夠快,讓你先逃入長城,那也算你命大,只要你命大就放你活…

「我的諸項武藝中,箭術是我最弱的一項,你該還有一線生機,我就拿你當做活靶練箭,你跑吧,我要開始數了…

「就像一隻貓抓到老鼠,不一口咬死,還要先將牠玩弄一番,性命攸關,已經無暇多想,歐陽學斌只好驅著駱駝開始跑…

「沒多久那頭目騎馬直追來,並且從背後放箭,歐陽學斌雖僥倖躲過兩箭,在快進入長城關口時,終於被第三箭射中,射中的部位離心臟還有一兩寸距離,所以尚能苟活個幾天…

「哦,那人是個虐待狂呀,要殺就殺,還這麼作弄人作啥? 他是天性殘酷,以殺人為樂嗎?

「是呀,人間居然有這樣凶殘的人,忝為客棧的店東,老夫幫歐陽學斌請過幾個大夫,都搖頭說難哪…

「他咯著血拖了幾天,最後還是死在客棧,我們自然要去報案,官差來驗看他的屍體,也看過他的行囊,發現了那枝射中他的箭,箭身上刻有「扎西貢布」的字樣,官府中有人認為這是胡人的名字…

「「扎西貢布」這名字很通俗,整個西域用這名字的人搞不好超過幾萬人,這人如何去找? 官府也沒那麼多的閒功夫,就簡單結案了事…

「啊,這不成了一件無頭公案了?

「歐陽學斌沒親沒戚,無人可以聯繫,官府將他的遺物包括:行囊與那枝箭都交給我們「高陞昌客棧」保管,並督責需得保管十年…

「現在雖已超過十年了,我們仍把它存放在儲藏室,不敢隨意丟棄,怕將來有派上用場的一天…

「這枝玉簫既已典當給老張當舖,官府判定,玉簫的所有權歸屬當舖所有,沒想到這枝玉簫輾轉到了公子手上…

「一件十多年前的凶案,看來是要成為懸案了,一個人就這樣白白死了,不,不,一個駝隊八個人死了…

「那這位歐陽學斌的後事如何處理?

「他孒然一身,無法聯絡他的任何親戚朋友,老夫只好作主將他葬在萬善公廟山後的亂葬崗,簡單立一墓碑,聊盡一份心意…

老者看了看卓鶴翎手上的玉簫,感傷道:

「歐陽學斌說:這玉簫是個胡人女子送給他的,他原想到了北京完成生意,可以分到一筆紅利,就要儘快回去找這位胡人姑娘提親…

「那胡人姑娘是那一族的人?

「當時沒問那麼多,毆陽學斌受重傷,咳血講話甚是艱難,所以不忍心多問他話…

「喔,這是個無言的結局…

高老爺走了,卓鶴翎摩挲著手上的碧玉簫,心中對它更增添了幾分的感傷與珍愛,自從得到它後,一直覺得這枝玉簫帶著神秘的靈性,尤其每夜吹奏起「還魂曲」時,常常感到人簫合一,借著簫聲訴說著人間的不幸、吐露出無限的思念與淒涼的呼喚…

還沉緬於感傷的情緒當中,卻見邵國師陪著幾個人邊走邊笑著走進這客廰,定睛一看,不是那位新交的何文硯及章麗青嗎? 怎的兩人走在一塊? 旁邊兩人應是章家的家僕吧?

迎上前去,打了個招呼,不待問話,那爽朗的章姑娘先開口說話了:

「卓公子,聽叔父何老掌櫃說你們要出長城往西域去,我們趕著路追你們來的…

「啥事這麼急,要追著我們?

章麗青姑娘這回不再搶著說話了,何文硯公子道:

「卓學兄,你們怎的來去匆匆,聽你們要出長城,我們是來給你送行的,相識一場、言語投契,小弟還真捨不得你走咧…

卓鶴翎感動道:

「文硯,你真是性情中人,小弟自也珍惜這一份情誼,畢竟曾經抵足而眠、談靈說魂、是一段奇妙的偶遇呢,還蒙你教我吹奏那首「還魂曲」哩…

「喔,你吹的怎樣了?

「呵,小弟每天晚上睡前必得吹它幾回,越吹越覺興味盎然…

「對,對,你就是要經常習練,待得有一天能夠抓住該曲子的神韻,那感覺自又不同…

「只可惜,小弟文硯卻不能多吹了…

啊,不會吧,一個簫迷、一個「還魂曲」的死忠粉絲,又已得回玉簫,怎會不吹了?

章麗青似乎臉色訕訕然,何文硯看了看她一眼,道:

「是小青不讓吹的…

怎會? 她不是說要讓她姐小紅的創作簫曲在人間流傳嗎? 叫她小青,叫得挺親熱的嘛,這是怎麼一回事?

何文硯不好意思的笑笑道:

「鶴翎兄哪,小弟就要成親了,小青她爹娘答應了這門親事了…

喜出望外,連道:

「恭喜,恭喜,文硯兄真有你的,現在可不會後悔得到那玉簫了吧,是它給你們牽的紅線吧,哈,有這樣美麗的新娘子,別說關在柴房一天,把我關在柴房裡十天,我也甘願哪! 章姑娘,也恭喜你了…

「卓學兄,你就別取笑了…

「但這與吹這簫有什麼關係?

「是丈母娘堅持說:這簫曲太傷感、太哀戚了,辦喜這段期間不要吹這首「還魂曲」了…

「說得也是,丈母娘老人家的意見也需予尊重,暫時不要吹了…

「選好日子成親嗎?

「日子選在過年元宵後,大概兩個月之後了,鶴翎兄,你可以留下來喝完我們的喜酒再走嗎?

看到國師邵文海搖頭,卓鶴翎道:

「兩個月時間太久了,大概我們沒法等,不過,文硯兄真的恭喜你們了…

麗青姑娘已經遣家僕切好喜餅,讓大家分沾喜氣,邵國師旗下諸人都吃得眉開眼笑,看著章麗青姑娘忙著與大家交談,卓鶴翎道:

「文硯兄,你真走運,章姑娘是個好姑娘,人長得美不說,又能幹、又爽朗,定是個好媳婦,你要珍惜喔、要幸福喔…

「謝謝,謝謝,鶴翎兄,你什麼時候從關外回來,務必來看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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