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心思靈活可解籤,一紙籤詩兩樣情
清道光22年11月大30日甲戌(1842年12月31日)午時
原來是刀劍匠師老方,他低聲道:
「卓公子,煩你也幫老朽解個籤…」
陪著他稍稍走離談話的人群,拿起他的籤詩瞧了瞧:
「
甲申籤 石崇家鄉遇難
平生作惡結深讐 事到臨頭速自籌
善念格天為第一 凶星脫盡候明秋 」
卓鶴翎搖頭道:
「這籤可不大好,勸你要持善念,不要作惡與人結仇,自可化解凶厄…」
刀劍匠師老方不悅道:
「老朽又沒做什麼壞事,為什麼總勸我要有善念,公子,你別瞪著我,那是上輩子做的事,跟這一世沒關係…
「算,算了,抽到壞籤是老朽手氣不好,凡是壞籤我都把它丟掉,好籤才留著反覆的看,不過老實說,老朽已經好久沒抽到一枝好籤了,等看到另一家順眼的廟宇神壇再進去抽個籤…
「我的生活已經夠煩了,抽籤是想求心安,所以我只留吉籤,人總要往好的看嘛! 沒抽到好籤,我就換一家再抽,直到滿意為止,表示我與那家神廟有緣哪…
卓鶴翎聽得想笑,心中道:竟然也有這種想法的人,真是一樣米飼百樣人,難怪廟宇越蓋越多,每個人遲早可以碰到一間有緣的廟壇吧…
又覺有人在拉袖子,哦,是方才幫她解籤的阿嬤,她拉著卓鶴翎往神案那邊走,邊道:
「公子,公子,聽老身說你解籤解的好,住我隔壁的王婆婆也要麻煩你幫忙解籤…」
她看起來與娘親是上下年紀的人,不好嫌她們唐突,卓鶴翎看到了另一位老婦,想來就是王婆婆了,她十分有禮的彎著已經駝了的背鞠躬,然後抬起頭張開掉了牙的嘴巴笑著道:
「公子拜託了,這籤它認得我,我不認得它,聽秋菊姐說:公子學問好,解籤解的好,老身也煩你幫個忙?」
她遞上來一張捏皺了的籤紙,卓鶴翎揉平它,看了看,問道:
「王婆婆,你想問的是什麼?」
「老身想問,我那兒子阿忠出外做生意,原本說好這個月十五號要回來的,現在已過了半個月卻還沒到家,不知他是否平安?」
卓鶴翎看那籤詩:
「
禾稻看看結成完,此事必定兩相全,
回到家中寬心坐,妻兒鼓舞樂團圓。」
乃道:
「這籤好極了,這籤是借薛仁貴的故事來做解說,薛仁貴征高麗凱旋歸來,被封為平遼王,從一介落魄無依的乞丐兒,衣錦還鄉、榮歸故里、且福貴雙收,這不就是說王婆婆你的兒子就快回來了,而且生意做成功,大賺錢呢!
「想來阿忠就快到家了,阿婆您且寬心再等個幾天,他就快回家與你們團圓了…
王婆婆高興的眼淚都要掉出來,點著頭迭聲道謝而去。
祈禱著這籤真的能神準,解籤的卓鶴翎竟覺如此說出去,似乎也承擔著一份責任,旁邊一位老先生聽完解說,也搯呀搯,便遞上一紙籤詩,嘴巴邊說:拜託,拜託公子也幫老漢解一下…
一看赫然也是:
「
禾稻看看結成完,此事必定兩相全,
回到家中寬心坐,妻兒鼓舞樂團圓。」
怎的這麼巧合? 與阿婆的籤詩一字不差、完全一樣?
「這位老爹,您想問什麼?」
這老爹似乎讀過些書,只是臉上帶有憂容,道:
「老漢姓陳,看到公子解籤說的真好,想請教一下…」
「不敢當,陳老爹請說…」
「我家有個閨女,兩年多前許了人,不說這準女婿生得一表人才,老漢與那未來的親家走得也很熱絡,兩家算是門當戶對,那準女婿半年前還來家裡吃過幾次飯,跟老漢夫婦、小女都有說有笑,一切都沒什麼不對頭…
「但最近幾個月卻避不見面,讓裘媒婆去催他來正式娶親,卻都支支吾吾,沒給個明白的答案,有時還避不見人,請問公子,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訂親到現在已經有兩年時間了,卻遲遲不來提親,可不要有什麼變卦才好…
卓鶴翎看了看,暗道:這籤怎麼看都是上吉好籤,心中念頭轉了轉,忽地靈光一閃,道:
「老爹,看來你這準女婿是沒有誠意了,如果是這樣,這籤就不太妙了…」
陳老爹急道:
「怎麼了?怎麼了?」
「這門婚事似乎要吹了,只怕,令嬡也有身孕了,小生冒昧問,這樣說會失禮嗎?」
陳老爹臉色大變,道:
「無妨,公子直說…
「公子,這籤不是好籤嗎? 方才那阿婆抽得的也是這首籤,公子你為她解成好籤,為什麼輪到老漢,卻變成壞籤,我和我家那老太婆還盼著這個準女婿選個好日子來迎娶我家閨女呢…」
卓鶴翎道:
「乍看這是好籤沒錯,但令嬡的情況不同,不宜做好籤解釋,主要在:「此事必定兩相全」幾個字…
「若你那女婿也是誠心誠意,這就是好籤,但從諸多跡象看來,你那位女婿並無求全成全之意,「兩相全」不成立,那這籤也不成為好籤了…」
「「兩相全」需要兩方面情投意合才算數呀…
口裡喃喃的唸了幾次「此事必定兩相全」,終於咀嚼出其中意涵,陳老爹點點頭,道:
「有道理,有道理,我那準女婿確似有逃婚悔婚之意,而我苦命的閨女也確實懷孕了,但公子你是如何看出來的?」
「老爹請看第一句:「禾稻看看結成完」,不是說稻子已結成稻穗了嗎? 第四句「妻兒鼓舞樂團圓」,不是說肚子都鼓起來了嗎? 」
陳老爹「啊!」了一聲,懊喪道:
「這兩句是這樣解釋呀,這籤詩也太厲害了,只是我那可憐的閨女,未成親就懷孕了,那可怎麼辦? 見不得人哪…」
卓鶴翎勸道:
「陳老爹,你千萬別這麼想,畢竟你多了個孫子,這娃兒可是天上送來的禮物呢,看這籤詩,他將來必是個難得的好孫兒,這是你們家的福氣哩,應該說是,你那沒良心的準女婿沒福份哪…」
「是這準女婿、這親家與你們家沒有緣份、與未出世的小娃沒緣份,老爹,你也別跟他們計較了,你們家賺到一個好孫子呢…
陳老爹聽此一說,轉憂為喜道:
「公子,聽你的金口玉言,老朽就放心了,老朽將這籤詩之意回去說給我那老伴聽,讓她樂樂…」
他喜孜孜的走了,是好籤、是壞籤,竟似只有一線之隔,如何詮釋也在一念之間,卓鶴翎鬆了一口氣,對自己能做這樣的解說也覺十分滿意。
一陣鼓掌聲傳來,回頭看到邵國師、池廟祝、佟相師、譚大夫都在旁邊聽,一邊鼓掌、一邊點頭;相師佟敬安道:
「卓公子,解的好,解的好,同樣一首籤詩,到公子手上卻可以解釋成一個好一個壞,且講來頭頭是道、言之成理、令人折服呀…
「公子,頭腦靈活、思路開闊,不受成見束縛,較那些讀死書的許多士子,要高明一百倍…
「大家都說卓公子是個鐵齒、不信鬼神的人,老夫卻看出卓公子極具慧根、心思靈敏,什麼事一點就透、悟性真高,佩服,佩服…」
那池廟祝也笑著道:
「老朽也說一件真人真事給大家參考…
「今年五月有一名男子在他家裡上吊自殺,死後在他身上發現一張本廟的籤詩,屬下下籤,籤詩內容是:「今年禾穀不如前,物價喧騰倍百年;災數流行多疫癘,一陽復後始安全。」雖然該男子的死與籤詩不一定有關,但總讓人感到毛骨悚然…
「其實該籤意味著「否極泰來」,並沒有那麼的壞。但或許因為籤詩的內容與最近景氣有點相似,所以讓求籤者更感悲觀無助,終於看不開而自殺…
「到廟裡求籤,無論是「大吉」籤或「下下」籤都應該去請教解籤老師,而不要妄自推論,「自己嚇自己!」,下下籤最主要的用意在於「提醒」而非「恐嚇」,拿到下下籤也無須驚慌…
「其實所有的籤詩都有勸人、安慰人、鼓舞人心的作用,那人會自殺實在是看事過於悲觀之故,若有解籤老師為其解說,結果必然不同…
認同的點點頭,轉身之際,輕輕碰撞到什麼,怕將它弄倒了,隨手一抓,竟然抓起一枝籤,哦,撞到的是籤筒,扶正了籤筒,心念一轉,拿著這枝籤,去籤詩櫃子找出那紙籤詩,仔細看詩文:
「
莫道神明是渺茫,誠心禱告降嘉祥。
福緣善慶真無爽,天道昭昭曲自彰。」
「莫道神明是渺茫!」心中一驚,像是挨了一記耳光,卓鶴翎心中道:這籤詩是責怪我一向不信鬼神,怪我鐵齒沒有誠心呢! 真是邪門哪,不,不,真是神哪,就像神明針對著我而給了這張籤…
卻聽到相師佟敬安不悅道:
「才剛剛誇你幾句,怎的這會兒抽起「霸王籤」來,這對神明是大不敬的…」
「霸王籤」是不照規矩、不照步驟,沒得神明允准,便硬抽一枝籤,一般認為對神明是無禮至極的舉措。
卓鶴翎苦笑道:
「佟老師所責甚是,神明給我的這張籤也是這麼訓我的…」
佟相師接過籤詩看了看,又拿給邵國師瞧,大家面面相覤、驚嘆不已。
國師邵文海對卓鶴翎道:
「卓公子,這一趟出遠門,你心中不免有些事情疑惑,何不誠心誠意抽個籤看看?」
邵國師指的是,聽到相師佟敬安說起劉玉書受難的故事後,卓鶴翎心中必有疑慮,讓自己解說不免費盡口舌、唇蔽口焦,也未必能說服卓鶴翎,不如讓神明來說。但要抽到什麼籤? 神明要怎麼說?可就抓不準了,這真像是「賭」,賭它一把!
想想也是,便照著教給阿嬤的步驟,唸了三遍「祝禱文」求問前程,一切行禮如儀、照表操作,先擲筊問求,後再擲筊確定,卓鶴翎終於取得了一紙籤詩:
「
第一籤.大吉 甲甲 漢高祖入關.十八學土登瀛洲
簽 文:
巍巍獨步向雲間,玉殿千官第一班;
富貴榮華天付汝,福如東海壽如山。
斷 曰:功名遂.福祿全.訟得理.病即痊.桑麻熟.婚姻聯.孕生子.行人還.
東坡解:雲間獨步.拔萃超群.名登甲第.談笑功勳.終身光顯.皆天所相.祿厚壽高.意稱謀望.
碧仙註:月裡攀丹桂.成名步玉畿.求謀皆稱意.萬事定無疑.
解 曰:
此籤謀望通達.無不遂意.但各有所主.
官員占茲.有超越之喜.士人有功名之望.庶人不吉.」
這是大吉籤王,可是好的太超過、太不讓人相信,能夠相信嗎?
國師邵文海看到卓鶴翎發怔,便取過籤詩,佟相師、池廟祝、譚大夫也湊近來看,邵國師道:
「這是上上好籤呢,可見你此後前途一片大好…」
大家都點點頭,但卓鶴翎可不敢這麼想,道:
「邵老,您看它的註解:「官員占茲.有超越之喜.士人有功名之望.庶人不吉.」小生不是官員,可以稱為士人卻不走功名這條路,所以好從何來? 我目前的情況以「庶人不吉」來作解,似乎比較恰當吧!」
相師佟敬安呵呵笑著道:
「卓公子,你是聰明過了頭,你自己會解籤,但輪到解自己的籤時,便反生疑惑了,因此自己的籤還是讓別人來解好些…」
池廟祝點頭道:
「所以廟裡常需設個解籤的老師就是這個道理,其實香客當中也不乏有學問甚好的,他們也須要別人幫著解籤,因為「當局者迷」嘛!」
卓鶴翎默然,心道:身在盧山,反而不識盧山真面目的道理我自是懂的,可是此去西域,要面見那不知何方神聖的孚德王爺,此後命運將何去何從? 是吉是凶,一切都是未知數,僅憑一張籤詩就高興起來,也未免太樂觀了…
談籤的事告一段落,大家覺得飢腸轆轆,一位本廟的女志工走過來,道:
「諸位大德,你們的餐飯備妥了,請到後面用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