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洩露天機是碟仙,滿腹狐疑卓書生
清道光22年11月大20日甲子(1842年12月21日)亥時
老方的位子早有人坐上去,一位老者問道:
「老朽姓王,我小兒子王思賢已經三十五歲了,卻是婚姻無著,最近幾個媒婆介紹來幾個姑娘,經過篩選有三個姑娘條件甚好,不知小兒思賢與那家姑娘較有緣份?
「張姑娘是張員外家的三女兒,家裡有錢、人又長得美,但她嬌氣、脾氣甚大、不會幹活,可聽說嫁粧頗豐,思賢娶了她,那可就省了二十年的奮鬥了…
王老將張姑娘擺在第一位,顯然他也較屬意張姑娘來當他家的媳婦…
「第二個余姑娘家是佃農,人長得普通,但勤快肯幹、能吃苦…
「第三個林姑娘家裡是做小生意的,她聰明能幹、會寫會算,講話伶牙利齒、性子急躁…
「三個姑娘各有優點、有缺點,請問「碟仙」,我兒子思賢要選那個姑娘比較好?
碟子游動,卻指到:
「無!」
王老淳厚的臉上,露出心急疑惑的樣子,道:
「「無」字是什麼意思,是說三個姑娘都與阿賢沒有緣份嗎?
「是!」
「碟仙,碟仙,難道阿賢要打一輩子的光棍,他已經老大不小了?
「否!」
「碟仙,你是說他會討老婆,但不是這三個姑娘?
「是!」
「碟仙,那他的老婆該是那家的姑娘呀?
「崔家!」
王老道:
「崔家,我們村裡沒人姓崔呀?
旁邊有人插嘴道:
「怕是鄰村崔寡婦家?
「可是崔寡婦家沒有閨女呀…
「難道要思賢娶崔寡婦? 這不是真的吧…
「真!」
王老又急起來,道:
「碟仙,你別…,我怎能讓阿賢娶個寡婦? 那崔寡婦還帶個拖油瓶,這不是讓鄉親父老笑掉大牙?」
他本想說「你別胡鬧」,但怕對「碟仙」不敬,硬生生的又吞下去…
「那崔寡婦又比阿賢大好幾歲呢? 媒婆介紹來的三個姑娘,任誰都比崔寡婦好呢…
「緣份!」
「碟仙,你是說阿賢跟崔寡婦有緣份?
「是!」
王老哭喪著臉道:
「使不得,使不得呀,我怎能讓阿賢討個帶小孩的寡婦,她年紀又大阿賢好幾歲呢?
旁邊有一個婦人,叫道:
「老頭子,阿賢與那崔寡婦已經好一陣子了,我一直沒敢告訴你,可碟仙說出來,你就認了吧…
婦人應該就是阿賢的娘,她憋不住了,終於將實情說出來…
卓鶴翎暗道:這「碟仙」還真是無所不知呢…
王老叫道:
「死老太婆,你們怎的不早說…
「阿賢與我都怕你不能接受,我們都不敢告訴你呀…
「死老太婆,難道你贊成阿賢討個寡婦,還附帶一個拖油瓶? 讓阿賢當現成的爹?
那個婦人沒說話,顯是其實也不太願意,老半天才呢喃道:
「我也不想啊,可阿賢不聽話,一心向著她呀…
王老垂頭喪氣起身離坐,還自言自語道:
「讓阿賢討一個寡婦,再怎麼說我都不能接受呀…
卓鶴翎心中道:啊,難道天下的姻緣都是這樣沒厘頭,父母與子女之間的想法與觀念也總有落差。
王老頭拖著他老婆一路上吵吵鬧鬧地走了,又空出一個位置,慧淨師姐問道:
「有誰想加進來問「碟仙」的?
一時沒人表達意願,慧淨師姐道:
「碟仙,先燒點紙錢給你好麼?
「好!」
「好,那貧道就過去燒化紙錢…
「不!」
慧淨師姐問道:
「咦,這什麼意思? 碟仙,你是想叫誰燒?
碟子游走,指到一個字:
「卓!」
「卓」字一出,卓鶴翎心中一震,驚訝想道:「碟仙」是指定我燒紙錢嗎? 祂知道在場有人姓卓? 姓卓的人可並不是那麼普遍呢!
慧淨師姐環視一圈,問道:
「在場有人姓卓嗎?
靜止了一陣,原本不想上場玩什麼碟仙的,卓鶴翎硬著頭皮,道:
「小生姓卓。」
那婦人給了卓鶴翎一疊冥紙,卓鶴翎走到旁邊的小香火爐去燒化…
慧淨師姐又問:
「碟仙,碟仙,你想讓這位卓公子上來發問嗎?
「是!」
「碟仙,你為什麼要讓卓公子與你對話?
「卓是今天的貴人!」
剛好卓鶴翎也燒好紙錢回到桌旁,慧淨師姐要他入坐,他也看到「碟仙」顯示的幾個字,暗道:奇怪了,「碟仙」說我是貴人,若要論今天的貴人,應該是國師邵文海才對吧,至少「國師」這兩個字聽起來便極具份量,不管他是那一國的國師…
他入了坐,慧淨師姐示意他可以發問。
沒有心理準備,卓鶴翎一時不知要問什麼話,稍稍思考一下,他問道:
「小生請問「碟仙」,我與王素琴姑娘的婚事會有結果嗎?
碟子游走,慢慢指出幾個字:
「無結果!」
「我倆情投意合,且訂有婚約,一路走來十分艱辛,為什麼還是沒結果?
「有緣無份!」
這四個字像一聲驚雷轟到頭頂上,卓鶴翎心中一慘,旁觀眾人都以同情的眼光看著他,他遲遲才問下一個問題:
「那王素琴姑娘將要嫁給誰?
「程!」
程,那是指程子軒囉,卓鶴翎的心再度被重重一擊,差點兒坐不住要摔到地上,雖然這種結果應該可以預料到,但「碟仙」說得如此直接,他還是覺得受不了,他怔住老半天,邵國師不忍的看著他,沒人催他發問…
現在的卓鶴翎對「碟仙」的無所不知,幾乎佩服的五體投地,他終於再問:
「家母現在平安嗎?
「平安!」
他鬆了一口氣,心情如打翻了的五味醬,酸甜苦辣攪和一起,說不出什麼味道。
「那小生是否今生不再論婚事了?
「否!」
「小生今年運途違逆不順,為什麼成親當天,卻被抓去坐牢?
「黑函!」
說的有如目見,卓鶴翎心中揪緊,不禁將心中久來的疑問提出:
「那黑函是誰寫的? 是誰陷害小生的?
碟子繼續在黃紙上游走,慢慢指出兩個字:
「程、鍾!」
看到這兩個字,更是晴天霹靂,程是程子軒,鍾是指鍾雄飛嗎? 他們都是「十大寇」中的好友,都是新潮流的知識份子呢…
若勉強說,程子軒是忌妬自己與王素琴即將成親,還有一說;那鍾雄飛是什麼動機?他沒理由啊,一份黑函會是兩個人寫的? 做這種事應是越少人知道越好,怎會是兩個人一齊做的?
或許,這是「碟仙」騙人的? 慧淨師姐不是聲明過了嗎? 「碟仙」是會騙人的,講十次真,說一次假,這一次假便可令人萬劫不復…
自己可不能衝動做出傻事,還是先保持存疑的態度較妥,只好以後再查證了…
「他們為什麼要害我?
「忌妬!」
這兩個字可謂一針見血,但程子軒是忌妬,那鍾雄飛是什麼用心?
「忌妬!」
無論怎麼問,「碟仙」只是一直指出「忌妬」兩個字,大概祂的所知僅限於此了。根據一向的認知,鍾雄飛是一個心直口快、口沒遮欄的人,他會這樣害我嗎? 我讓他有什麼好忌妬的? 他會用黑函這樣陰毒的手段嗎? 一時得不出結論,卓鶴翎吁了一口氣,停止思考,再問:
「碟仙,碟仙,你說我是今天的貴人,這是什麼意思?
「你的職銜最高!」
什麼跟什麼,我一介白衣書生,那有什麼職銜的? 看來「碟仙」真的是所知有限,本來認為碟仙無所不知,現在心中又推翻了,估且再問幾個問題…
「請問碟仙,小生要前往寧夏銀川,前途如何?
「好!」
好什麼? 人生地不熟的,會有什麼好? 卓鶴翎不太以為然,對「碟仙」又半信半疑了。
「我會平安嗎?
「平安!」
遠離家鄉到遙遠的寧夏銀川,前途會好? 會平安? 「碟仙」如此表示,但仍然無法掃除卓鶴翎內心的忐忑不安,不多想了,且戰且走、船到橋頭自然直,站起身,換別人接手,刀劍匠師老方不知什麼時候也擠過來瞧,他想看看卓鶴翎問些什麼問題。
他湊近身旁,問道:
「卓公子,你這一向也十分坎坷呢! 成親這一天被抓入牢,那真也倒楣透頂了!」
卓鶴翎點點頭,道:
「是啊,最近這幾個月命運真是波折…」
老方好心道:
「你又沒當官,說什麼職銜最高,老朽看這「碟仙」的功力也有限的很,不如這樣…
「卓公子,你何不也去問問「觀落陰」,搞不好,你也卡到陰了? 你是否該考慮花些錢,請那無心道士為你做做「移星轉斗」,幫你消災解厄?」
卓鶴翎不理他,走近國師邵文海,問道:
「邵國師,你的看法如何?」
國師邵文海道:
「你想問什麼?」
「那封黑函會是我「十大寇」的朋友寫的嗎?」
國師邵文海沉吟道:
「世道崎嶇、人心叵測,天下事實在很難說,尤其你們「十大寇」都是年輕讀書人,按常理實在不該害你的…
「那程子軒忌妬你要與王素琴成親,倒是不無可能,但他的個性如何? 寫黑函是很陰毒的手段,他真會這麼做麼? 老夫看還需要進一步求證較妥…
「其他人會這樣害你嗎? 因此「碟仙」所說也僅供參考而已,還須好好想想才是…
卓鶴翎瞪著他,心想:曾經懷疑,為了賺我到寧夏銀川而寫那黑函,似乎最有可能的倒是邵國師呢,到現在這個懷疑仍沒排除;這也因為國師邵文海身份可疑,自己對他的瞭解實在有限之故。
國師邵文海看著他,笑笑道:
「卓公子,你是否也懷疑老夫是寫那黑函的人? 哈、哈,你如果這樣懷疑也是很正常的,老夫可不怪你!」
卓鶴翎嚇了一跳,心中道:
「這邵國師真是智慧過人,我的心思他都知道呢…」
聳聳肩,苦笑道:
「小生越來越糊塗了…」
邵國師點點頭道:
「如果老夫是你,恐怕也要想破腦袋、頭痛傷腦筋,依老夫之見,咱們還是等見過孚德老王爺再來研究你這個問題吧…」
這位神秘的大首領德孚王爺到底找我做啥? 好奇心再度被提了起來,忽然卓鶴翎也心急的想見見這位素未謀面的西域王爺。
「我們什麼時候會見到老王爺?
「老王爺前一陣子還在催,後來知道咱們的這些「魂靈參訪活動」,就不再催了,還把期限寬延了…
「不過,咱們「碟仙」也見識過了,過兩天就啟程寧夏銀川吧,休息吧…
他們一夥都睏了,三三兩兩走往客房休歇去,卓鶴翎走到花園,見月色模糊,周遭靜宓,只覺心中思緒紛紜,並無睡意,找了一塊石椅坐下沉思。
坐了不知多久,察覺有人走近,他抬起頭在模糊的月光下凝視來人,認出黑暗中那人竟是美女道士慧淨,她道:
「卓公子怎還不去睡覺休息?
卓鶴翎道:
「小生心緒頗亂,看這裡安靜,就在這兒想些事情,師姐忙了一個晚上,怎的不去休息?
慧淨師姐道:
「我們清修之人,早已習於少吃少睡了,忝為這裡的負責人,貧道須要四處巡視一下…
「我聽說,卓公子從北京來,還曾經不幸鎯鐺入獄…卓公子,這一陣子敢是命途多舛,因此心事重重…
卓鶴翎不禁苦笑,道:
「這幾個月是有些不順,不過這一路走來,小生看到很多,也學到很多,才知人生是如此的多面向,因此體會到古人所謂: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以前總以為命運乖舛、坎坷不順,現在倒覺得應該以另一種觀點來看這歷程,過去的我真是井底之蛙了…
慧淨師姐點頭道:
「卓公子能這樣想,那就什麼問題也沒有了,卓公子智慧甚高、領悟甚快,令人欽佩啊…
卓鶴翎反問道:
「倒是師姐你年輕貌美,卻為何會出家學道,又主持這麼一個神壇,還玩什麼「碟仙」? 實在讓人納悶呀…
慧淨師姐沒想到這個初見面的書生有此近乎冒味的一問,怔了怔,抬頭望了望天上被雲半遮的月兒,長嘆一聲道:
「這些事本不足為外人道,既承公子關心下問,貧道也只好坦誠相告…
「這事說來話長,貧道未出家之前,也曾為人婦,奈何遇人不淑,嫁了個花心的丈夫,不但好酒嗜賭、還在外金屋藏嬌包二奶,是個沒心沒肺的人…
「那時貧道新婚未久,還是俗家身份、年紀又輕、見識不深,所思所想都以丈夫為重心,一旦發現新嫁的丈夫一心向外,便有如天塌下來一般…
「剛開始是一哭二鬧三上吊,初始丈夫還會稍稍收歛一下,後來又故態復萌,無可奈何之下,那一陣子便常跑寺廟燒香拜佛,冀求丈夫能夠回心轉意…
「在那心情盪到谷底的日子,萬幸遇到了師父朱衣道人,他點化我,也教了我許多人生宇宙的道理,我才如夢方醒、視野大開,不再為夫婦情愛傷神…
「等到丈夫又再向我提出娶妾、否則離異的要求時,我不再像以前一樣的哭鬧,很爽快的就答應仳離的選項…
「這樣乾脆的答允,反而出乎丈夫意料,他又回過頭要求我別走,但貧道那時已開了竅,也看穿他生性的懦弱、虛假,毅然決然離開他…
「人只要能改變想法,就能改變整個世界,最可怕的就是執著放不開,死死的咬著一點不放,在以為路已走到盡頭,卻是該轉彎的時候…
卓鶴翎點點頭認同,心想:或許我人生中的坎坷經歷,也是峰迴路轉的徵兆,以後真該學得達觀些才是…
「之後貧道投身於朱衣道人門下,過著修行的生活,這樣過了兩年,有一位師叔仙去,他的這個神壇主持因而出缺,沒想到有一次問「碟仙」,「碟仙」竟然指定要我來主掌這神壇…
「事情就是這樣…
看著慧淨師姐在月光下平靜高雅的臉龐,總覺她仙風道骨、器度不俗,絕非一般世俗人可比,實在很難相信她也曾在紅塵情海中歷經滄桑、煎熬打滾過來,她該是已悟道了吧?
相較之下,自己的經歷也不算特別艱辛吧? 或許,人生就是這麼起伏跌宕,有酸有甜有苦有辣? 如果一生都平平淡淡、千篇一律,那會有什麼意思?
「小生看這神壇來的客人頗為複雜,三教九流什麼樣的人都有,而師姐如此美貌年輕,難保沒有歹人心生覬覦,請教師姐是如何應付過來的?」
慧淨師姐淡淡一笑,道:
「貧道除了讀經修行外,也曾修習過一點拳劍功夫,加上身任本壇主持,總有幾位師兄弟協助,這些都不成問題…
在黑暗中聽到遠遠的樹下傳來聲音,道:
「師姐,辛苦一整天了,何不早點歇息,其它事由師弟等巡看便可…
「師弟,辛苦了…
卓鶴翎對慧淨師姐又明白一些,正不知要再談些什麼,忽聽到一隻夜梟凄厲的叫聲,飛掠過樹梢而去,兩人講話告一段落,便分手回客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