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魂記(27)

二十七、黑貨銷贓需學問,教戰手冊說分明

清道光22年11月大17日辛酉(1842年12月18日)未時

「牛魔頭」像是這群混混的老大,他見卓鶴翎長得斯文,似乎是個手無縛雞的文弱書生,便欺近過來要搶卓鶴翎手上的玉簫,不料…

卻見魏副統領眼明手快,一邁步便衝上來,出手又快又重,一擋一撂,那老大「牛魔頭」便飛出去翻個大跟斗,「趴!」一聲,四腳朝天摔倒地上,另外幾個人嚇得退了幾步,「牛魔頭」狼狽的爬起來,抹抹臉上的土灰,叫道:

「這傢伙是張飛賣剌蝟,人硬貨扎手,風緊,扯乎…」

那幾人一聽,齊齊喊了一聲「跑!」,便像快閃族一般很有默契地分往不同方向逃跑;見他們溜之大吉、說跑就跑,但魏副統卻是經驗豐富,那容得他們在自己眼皮底下跑掉,他就盯著「黑狗七」幾個箭步便抓住他的後領,像拎小雞一樣把他逮了回來:

「卓公子,你有問題可以問他?」

轉頭又對「黑狗七」叱道:

「小子,今天你落到魏某手上,算你倒霉,咱也不殺你,但砍掉一隻臂膀或斷你一條腿可就難說了…」

「卓公子有話要問你,你得好好回話,否則少不了一頓苦頭吃…」

「黑狗七」聽得軟癱地上,顫聲道:

「是,是,公子你問吧…」

「去年,那管玉簫是不是你賣出來的…

「是,是…」

「是不是挖墳盜墓得來的…」

「是,是,但不干我的事,我只管兜售,小的可不敢挖墳哪…」

揚了揚手上的碧玉簫,問道:

「說說,這管玉簫是怎麼來的? 」

「這玉簫是從當舖偷來的,但不干我的事,不是我偷的,我只幫著賣…」

「我們已先打聽過這枝玉簫的來龍去脈,十幾年前是一個受傷養病的旅人到老張當舖質押典當的,老張說這玉簫是塞外一個部落的族長女兒送給這位旅人的…」

「在回中原的路上,他在沙漠遭到伏擊受傷,因為錢財被劫,他為了求醫治療,才典當玉簫付清醫藥費與住客棧的欠款…」

「這旅人現在在那? 」

「他早死了,終於還是沒醫好傷,死在客棧裡頭,官差發現他身上的當票曾經追查到老張當舖,最後縣老爺判定,這玉簫所有權仍歸老張當舖所有…」

「那這管玉簫應還給老張當舖才對呀,這家當舖在那裡? 」

「這當舖經營不善早收了,收了有好些年了,老張也不知那裡去了…」

經營不善? 會不會是被你們這群人偷怕了,再多的家當也經不起你們這樣偷吧?

「取得這玉簫後,我們收藏也有好些年了,來路有問題的貨,我們總要丟在倉庫一段時間,最近發現它在倉庫一角已有好幾年了,今天想找人脫手求現,卻不料就栽了個大跟斗…」

什麼「倉庫」,該是個贓貨的「發貨中心」吧,一直想問出來龍去脈,免得將來玉簫玩賞久了,也鬧出像何文硯的笑話、灰頭土臉,那將情何以堪,繼續問道:

「那個旅人住的是什麼客棧? 」

「他住的是「高陞昌客棧」…」

「事隔十多年了,你怎記的那麼清楚? 」

「啊,說實話,公子可別笑,那「高陞昌客棧」是我兄弟最喜歡光顧的對象了,像「十方英雄會館」一樣,住的客人都滿高檔的,啊,別瞪我,可不是小的去光顧,那不干我的事,我只負責銷贓…」

哼,被你們評為「好對象」,可不是什麼好事? 治安不好,苦的還是老百性:

「「高陞昌客棧」的老闆是誰? 」

「他們不姓高,姓啥? 老老闆退休不管事了,現在由少老闆當家,五年來生意越發火紅,好的不得了…」

「你們偷一件東西都那麼費事,把來龍去脈都調查的那麼清楚嗎? 」

「呵,我們做事是很具專業水準的,事前要評估對象是何方人物,有沒有什麼靠山,別找麻煩去動到一個有黑白背景的,事後吃不完兜著走…」

「還有他的生活習性如何,那貨的表面與潛在價值若干,得手後逃跑的路徑如何,須要幾個人配合,或把風或快速轉交以利第一線人逃跑,事後如何銷贓,得手之後一般要擺個幾天,再探聽有無官方介入,如風聲太緊我們就先把貨留著,等風聲過了再做銷贓變現的動作,免得出事…」

「我們這一門每個人都有一本「教戰手冊」說得很清楚,手冊是歷代前輩的心血結晶,累積的經驗心得十分可貴,減少後輩摸索學習的時間…」

這還得了,連這些雞鳴狗盜的經驗都如此重視傳承,似乎有點可笑,哦,在我們這個國家,好東西壞東西,還真都是歷史悠久、文化燦爛呢…

「我有一個朋友叫「燕子喬三郎」,你可認識? 」

張大嘴巴,不相信的看著卓鶴翎,「啊啊」了老半天,才道:

「什麼? 喬三爺是公子的朋友,他可是本行的頂尖人物呢,難道公子你也是我們同行? 你怎不早說…」

「呸,呸,誰跟你同行了,我是個讀書人,怎能做這些…事…」勉強把「下三濫的」幾個字給忍下來。

「不過,朋友歸朋友,「燕子喬三郎」是個很講義氣的人呢…」

「是的,是的,喬三爺有「神扒」之美譽,每年的業績驚人,遙遙領先同行,他是我的偶像,我「黑狗七」還沒緣見過他呢! 」

哦,這一行也論業績呀,不談了,言歸正傳…

「那你們怎會去偷這玉簫,它值得你們動手嗎? 」

「當年那位旅人死在「高陞昌客棧」,然後官方到老張當舖調查,此事當時鬧得沸沸揚揚,所以我們知道有這玉簫在老張當舖手上,當舖這一行老張是個經驗豐富的老手,看東西不會看走眼,他跟官方說這是上等「和闐玉」做成的,價值不菲…」

「加上一個懸疑的故事:那位旅人是誰? 那位異邦女子是誰? 這玉簫的背後似乎隱含著一個離奇的故事,給人一個想像空間,如能好好促銷,這玉簫是一個深具奇特價值的標的物,所以我們動手竊它…」

「聽起來,這玉簫還真值得你們動手,那你怎的找到我就想脫手? 還只開價30兩銀子?」

苦笑:

「景氣不好呀,我們缺錢使呀,我們吃喝嫖賭,樣樣都得花錢呀,開銷大哪,我老相好那邊每個月要跟我拿生活費咧…」

「這幾年大同地區來了個邱捕頭,咱們在這地面不好混了,現在想銷贓頗困難哪,以前的準客戶都不太願意進貨了,或出價都壓的很低,我們不如找個路邊客,有時還可賣個好價錢…」

「外地客是銷貨的好對象,大家素不相識,成交後就拍拍屁股走人,這樣銀貨兩訖,不留線索、乾淨俐落…」

「你說的全是真的? 」

「公子,我現在那敢說假呀,一字一句都是真的…」

「我還該付你玉簫的錢嗎? 」

「不用,不用,你給我,我也不敢收呀,再說你是喬三爺的朋友,我就更不能收了…」

覺得再沒什話要問,卓鶴翎讓他離開,他摀著腰一跛一跛的走了。

揚了揚玉簫,對魏副統問道:

「他們連銀子也不要了,這玉簫來路不明,我是該留著還是扔掉的好?」

魏副統領道:

「聽起來這玉簫該是珍貴之物,扔掉未免可惜了,公子你還是留著吧,或許這簫跟你有緣呢…」

經此一鬧,卓鶴翎也無心再逛書坊了,看看時間差不多,便與魏副統領相偕漫步走去與何文硯碰頭。

到了相約地點,卻見何文硯已經等在那裡,他道:

「鶴翎兄,你可買到什麼好書麼?」

他狐疑的看著卓鶴翎手上的玉簫…

卓鶴翎道:

「沒有,倒是你可買到竹簫了?」

何文硯搖頭道:

「那店裡有十幾枝竹簫,我全試吹過,沒有一管是滿意的…」

卓鶴翎拿起手上碧玉簫,往他手上一塞,道:

「文硯兄,你看看這玉簫合意不合意?」

何文硯拿起來看了看,喜道:

「這管玉簫可是上品哪,它絕不輸給上次章員外家的玉簫…」

卓鶴翎笑了笑道:

「文硯兄,你若喜歡便留著用好了,反正是個無主之物…」

何文硯詫異道:

「卓學兄,這不是你買來的嗎? 怎會是個無主之物?」

卓鶴翎將來龍去脈講述一遍,何文硯像被蠍子螫到手一樣,嚇的將玉簫塞回卓鶴翎手上,道:

「別,別,又是個贓貨,愚弟還真怕了,別什麼時候又被押去關起來,下次搞不好真要送官挨板子,我可不幹…」

「聽你這樣說,那小子可真有點像去年賣我玉簫的那渾球…」

「小弟我還是規規矩矩,慢慢去找一管竹簫才是正辦,今天貪這玉簫,不定什麼時候又惹來莫名其妙的禍端…」

卓鶴翎笑道:

「唉呀,何兄,你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了,好吧,這玉簫我先收著,你什麼時候想通了,你再來拿…」

三個人回到「十方英雄會館」已經是酉時了,何老掌櫃笑瞇瞇迎上前道:

「文硯,有人等著你呢…」

「等我,是誰?」

何文硯與卓鶴翎隨著何老掌櫃的手指看去,見大廳中間一張桌子有一位美姑娘坐著喝茶,旁邊陪坐著一名家僕,咦,那不是章麗青姑娘嗎? 轉過頭,她也看到這邊了,笑盈盈的站起來,何文硯走上前去,道:

「章姑娘,妳怎的來了?」

章麗青道:

「小妹是專程來找你何公子的…」

「有事麼?」

章麗青笑笑道:

「我姐這玉簫還是請何公子留下吧…」

她打開包袱,拿出那一管刻有「小紅」兩字的粉紅玉簫及那本簫曲,何文硯搖搖手道:

「不可,不可,令堂不是說玉簫要收回去嗎?」

「可我姐說要送給你呢,何公子…」

沒搞錯嗎? 你姐怎的會說話,你姐不是早作古了嗎? 她會有什麼意見? 何文硯心想…

「昨天把你們送走,我與爹娘可討論了老半天,是否將玉簫送與何公子…」

「最後,決定擲筊問問我姐小紅的意思,擲了幾次筊,連得了幾次「聖杯」,都是說要將玉簫及簫譜贈送給何公子,這下我娘再也沒話說啦…」

「擲筊」又是中國從古流傳下來的一個奇怪不可解的民俗習慣,藉著「擲筊」的動作,人竟可與鬼神靈魂溝通,這是人們一廂情願的相信? 或確實是可信、有效的溝通工具?

它不就是三種可能嗎? 「聖杯」、「笑杯」、「陰杯」(或「怒筊」),這不是或然率嗎? 卓鶴翎搖搖頭,忖道:實在是無法相信、無法接受哪…

記得曾經與一洋人傳教士到某教堂參觀,正好看到一個老嫗,竟也在耶穌像前「擲筊」求問,當時只覺她不倫不類、荒唐可笑,可「擲筊」如果是個溝通工具,則老嫗的作法顯然是合乎邏輯的,倒是自己少見多怪了…

何文硯拿著失而復得的玉簫,怔怔的看著章麗青,嚅嚅道:

「有這等事,那小生還是可以吹奏「還魂曲」了…」

章麗青微笑道:

「這玉簫現在是何公子的了,你要怎麼吹便怎麼吹,別人可管你不著…」

何文硯高興的合不攏嘴,道:

「章姑娘,你不知道我有多高興,這可謝謝你了,還跑這麼一趟專程送給我這管玉簫…不過小生有個想法,姑娘你看可否?」

「今天我們到舊書街,這位卓學兄也機緣巧合得到一管玉簫,小生有意將「還魂曲」也教會卓公子,讓這首動人的曲子在人間多個機會流傳…」

章麗青點點頭道:

「這是好事呀,大概我姐也會高興吧,反正這簫曲都屬於你何公子的了,你決定怎麼做便怎麼做…」

見兩人轉過來看向自己,想起自己也有過無人可以傾訴、表白的心事,借吹簫來紓解情緒倒是個好方法,卓鶴翎點頭道:

「這首「還魂曲」如此動人心弦,好像有述不盡的相思與懷念,許多心中深處說不出的話竟可藉一管玉簫表白,確實奇妙,有此機緣小生還真想學哩…」

「只是姑娘可否告知,這曲子如此哀怨動人、纏綿淒涼,令姐是何因緣作出這樣的曲兒來?」

章麗青眼兒一紅,道:

「既是卓公子問到了,小青便告訴你們吧,好教你們在吹簫時知道有這一段故事…」

「我姐小紅認識一位韓公子,兩人相知相惜,並已私訂終生,相約等到他科考得了功名回來,便要稟告爹娘再行婚事…」

「哦,令姐與這位韓公子的事,令尊令堂都不知情嗎?」

「是的,韓公子家境清寒,而我父親財大氣粗、重名重利,在商場多年看人不免有些勢利眼,我姐怕太早告訴了爹娘,會引起兩老的反對…」

「所以想著韓公子若能得個功名,爹娘有了面子應該便會答應這門親事…」

「那韓公子因為家貧,吃穿都極儉省,為了爭取功名,可謂不眠不休、寒窗苦讀,結果把身子弄垮,赴考的半路上受了風寒,便一病不起,因為途中乏人照顧,無錢看醫,拖了兩個月竟然客死異鄉,送回他家的卻是一曇骨灰…」

啊,又是一樁人間憾事,卓鶴翎心中一嘆。

「我姐思念這位韓公子,在傷心悲泣中創作此曲,曲中百般思念、千呼萬喚,希能讓韓公子還魂歸來…」

「作完此曲,我姐已經心力交瘁,沒多久也隨那韓公子去了…」

「我爹我娘自始自終都不知有這麼一位韓公子,是我照料我姐、陪伴我姐,看到她哭泣,看到她悲傷,看到她作曲、聽到她的簫曲,才知古來情之一字最磨人了…」

「兩位公子若願意常吹此曲,小妹麗青在此替我姐說聲謝了,若有機會我也極願意再度聆賞你們吹奏的「還魂曲」…」

「不,不,該說謝的是我們,讓我們分享到這等動人心弦、哀怨美妙的簫曲,此曲似非人世間的樂音,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聞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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