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簫聲引來玉人聽,如夢似幻甚迷離
她不就是那天夜裡來塘邊樹下聽何文硯吹簫的那位姑娘嗎? 雖然那夜裡看不真切,但見白衣素裙、體態婀娜應是同一個人沒錯。
那聲音也是熟悉的,她向著員外夫婦道:
「娘呀,聽說你們將何少爺押來,這實在太莽撞了,人家那玉簫可是買來的,怎可不分青紅皂白就認定他是挖墳盜墓的人呢?」
員外夫人道:
「女兒啊,你怎可胳膊向外彎,講話向著外人哪?」
那姑娘道:
「盜墓的人固然不能輕饒,但也沒有錯抓人,卻讓正主兒逍遙法外的道理…」
員外夫人道:
「你怎知他不是盜墓的人? 或他就不是與盜墓人是一夥的?」
那姑娘道:
「母親哪,女兒是將心比心哪,一個盜墓的人圖的是賺錢謀利,誰願意花整整一年的時間學吹簫的?」
這回員外夫人更生氣了:
「你一個姑娘家,怎能與一個陌生男子說什麼將心比心? 你知道他多少? 你怎知他學吹簫已有一年的時間了?」
那姑娘盈盈一笑,轉頭看過來,道:
「你是何公子,你是卓公子…」
「這管玉簫乃是我姐小紅生前的遺物,她美麗文靜、精通音律、善吹玉簫,甚至嘗試作曲…」
「為了創作簫曲,她不眠不休、攪盡腦汁,當真是嘔心瀝血、苦苦琢磨…」
「一開始這首簫曲取名「無題」,但曲成之後,她大感欣慰,與我商量,改名為「還魂曲」,自嘆此曲一成,人生再無遺憾了,只惜未逢知音,不知以後還有人能夠吹奏此曲嗎? 」
「當妹妹的我,毫無姐姐的才華,對音律一竅不通,對吹簫這檔子事毫無興趣,但對我姐的心情卻能瞭解,她雅不欲其心血便埋沒無終…」
「我姐自小體弱多病、心思細膩、獨愛吹簫,是我一直陪著她養病,但她為了創作此曲,可謂憚心竭慮、耗盡心血,終於一命嗚呼…」
「我姐過世後,我們便將她葬在姑娘廟的後山,這玉簫與簫譜也一起陪葬…」
「沒想到,姐的墳卻有歹人覷覦,兩年前有人來挖墳盜墓,將一些陪葬的珠飾及玉簫都盜走了…」
「是我幾個月前,夜間趕路經過官道,卻聽隱隱約約傳來的簫聲,吹奏的竟是我姐的「還魂曲」,當時初覺毛骨悚然,後又轉為欣喜,於是我騎馬拐進小路,到了塘邊樹下見到茅草屋內何公子正在吹奏此曲…」
「這玉簫的音質特殊,與一般的竹簫聲音大不相同,我一聽便知是我姐之物,初時心生怒火,暗道:終於逮到盜墓者了…」
「何公子吹奏此曲已經十分熟練,甚至已經抓住這首曲子的神韻,顯然學習已有一段時日,姑娘我不知道何公子為何願意花恁多時間學吹此曲? 」
「但我一邊聽聞此曲,一邊流淚懷想我姐生前種種,一邊向你問話,知道你為了學習吹奏此曲,已經花了整整一年的時間…」
「於是我轉了念頭,想道:此公子必非盜墓之人,盜墓者焉有花恁久時間學習吹奏的耐心…」
「我很高興我姐生前所花心血創作沒有白費,過世後兩年多居然有人學會吹奏,並且得其神髓,與我姐所吹並無二致,讓此「還魂曲」不致成為絕響,能重現於人間…」
「我姐生前未逢知音人,不料過世後兩年,竟有人能夠領略此曲的意涵,並花下時間學習吹奏,我實在為我姐感到高興…」
「聽聞到此曲,便如同重見我姐一樣,我們從小姐妹情深,何曾想過沒能一起到老…」
原來章員外有兩個女兒,姐姐章麗紅,乳名小紅,其妹章麗青,乳名小青,雖是姐妹情深,性情卻大不相同,姐姐麗紅生性文靜,嗜好文學藝術,尤其喜愛吹簫作曲,妹妹麗青卻是外向勇敢,喜武不喜文,擅長騎馬射箭,與一般女子的行逕大異其趣,這也頗讓章員外夫婦傷透腦筋。
但麗紅卻天生弱質、多愁善感、自小百病叢生,章員外為了讓她靜養,便買下一處清幽庭院讓她養病,除了幾個家僕,便是妹妹經常來陪她,不料她仍然不敵病魔,早早過世…
「第二天,我在附近探聽到你何公子的名姓…」
何文硯向章麗青姑娘作揖道:
「且問章姑娘,小生每晚吹奏此曲時,都是你來聆聽嗎?」
章麗青搖頭道:
「姑娘我可沒恁多時間,我只前去塘邊樹下聽了三次…」
當文硯自覺已抓住「還魂曲」的神髓時,便每夜有位姑娘前來聽奏,除了三次是眼前這姑娘章麗青,其它那麼多次又是誰呢? 忽覺一陣哆嗦,何文硯與卓鶴翎互相對看一眼。
章麗青叫道:
「你說有人每夜前來聽你吹奏「還魂曲」? 那是誰? 」
「別是姐姐吧,只有姐姐最關心這一首曲子了,畢竟這是她生前的心血結晶…」
這一下連章員外夫婦都驚訝的對看一眼,但還是員外夫人說話了:
「小青,你怎可三更半夜跑到人家窗前去聽吹簫,你一個姑娘家也太不像話了… 」
那章員外也說話了:
「夫人哪,咱們的女兒是個女英雄,她上回不是協助衙門捕頭逮到匪人嗎? 她就是與小紅不樣嘛,就別怪她了…」
「你這當爹的,恁地寵著她,都把她寵上天了,讓她一直天不怕地不怕,有那家的姑娘像她一個樣的? 將來誰家敢要這樣的媳婦?」
那章員外與她女兒麗青互相眨眨眼、相視而笑,員外夫人越發生氣了:
「看你就是當爹的不像個爹,所以女兒的也不像個姑娘家了…」
章員外嘟噥著道:
「誰叫咱們沒有兒子,老夫自然把麗青當男孩子看待了,她想學騎馬我便買兩匹好馬給她,她想學劍我便請來最好的劍術老師教她,她也真是學什麼像什麼,絕不輸給男人家…」
章麗青轉頭對員外夫婦道:
「女兒聽到姐的這個曲子重現人間,心中欣喜萬分,也相信何公子絕非盜墓之人,所以知道姐的玉簫重現人間,也不想再追究了,只希望姐的這首曲子仍能在世間流傳,也可告慰姐的在天之靈…」
員外夫人叫道:
「怎可不予追究,小紅的墳被挖掘破壞,她如何能夠心安? 」
「今天發現這玉簫在這何公子手上,人證物證都有了,自是應該繼續追查,將歹徒繩之以法才是正辦…」
章員外皺皺眉道:
「這不是庸人自擾嗎? 何公子向陌生人購得此簫,任誰也不會想到要留下那人的姓名住所吧…」
「夫人啊,你就少操心吧,小青說的對,讓女兒小紅心血創作的曲子在世間繼續傳奏,是多美的一件事哪…」
「老夫看,就把這玉簫仍然送給何公子,讓他能夠隨時吹奏…」
這一下章員外夫人又不許了,她叫道:
「怎麼連你也糊塗了,這玉簫是小紅生前鍾愛之物,怎可無緣無故送給一個陌生男子…」
「挖墳盜墓之事,我們不予追究也就罷了,怎可再把玉簫送給這小子?」
事情暫時告一段落,他們對何文硯不再多追究,但要收回玉簫與曲譜,何文硯無奈地隨著何老掌櫃、邵國師、卓鶴翎等人回到「十方英雄會館」。
卓鶴翎見何文硯一臉疲乏無趣的樣子,安慰他道:
「文硯兄,你就別多想了,明兒個小弟陪你去買一管竹簫,你還是可以每天晚上吹奏…」
何文硯苦笑道:
「沒有玉簫,用竹簫吹也是一樣吧,只是沒想到向陌生人買的玉簫竟然引出這麼多的麻煩事來…」
卓鶴翎忙道:
「文硯兄,你別說是麻煩事,你不是多學到吹奏一首十分奇特神秘的「還魂曲」嗎? 你不是多認識一對姐妹嗎? 說起來,這事還透著幾分浪漫詭異、引人遐思咧,你說對嗎? 這些事在別人恐怕幾輩子也碰不到呢,古人說: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還真有幾分道理呢…」
何文硯聽了為之一振,道:
「卓學兄,你說的好,這段遭遇也確實是奇妙、浪漫,將來我一邊吹奏「還魂曲」時,一邊回憶往事,大概也會覺得餘韻無窮吧?」
卓鶴翎高興道:
「文硯兄,你能想通便好,可見凡事能換個想法,感覺便大不相同了…」
何文硯又道:
「卓兄,你見解頗高,小弟想再問一下你的看法,小弟每晚吹奏「還魂曲」,都有一位姑娘前來聆聽,除了三次是那位章麗青姑娘,其他到底是誰呢?」
「難道真的是她姐姐章麗紅姑娘嗎? 難道這世上真有鬼魂嗎?」
卓鶴翎道:
「小弟一向務實,我沒看到的事就不予討論了,但如果是的話,不也十分有趣,一個過世的魂靈,回到人間,重聽她生前所作的曲子,多浪漫的一段佳話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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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道光22年11月大17日辛酉(1842年12月18日)未時
「舊書街」顧名思義,便是那條街上有很多家舊書坊,但還有幾家藝品店、古董店,還有一家兼賣樂器,包括:古箏、古琴、胡琴、簫、笛等等,總之這一條街古色古香,許多文人雅士都喜歡來這條街閒逛挖寶;卓鶴翎在北京時也常逛舊書坊、書畫坊,因此走在「舊書街」嗅聞到書香味便不禁引起懷古之思,既高興又興奮。
與何文硯兩人到了「舊書街」便約了回頭碰面的時間地點,然後分手各逛各的,卓鶴翎沿著街道漫步,東瞧西瞧、暫時忘了許多不快,偶然看到一家舊書店,便走進去隨興的從書架上抽出幾本書瀏覽。
魏副統領總是若即若離的跟在卓鶴翎附近,卓鶴翎早已習慣也不去理他。
翻開書看著看著不知不覺入神了,忽覺有個陌生人挨挨蹭蹭的靠近身,壓低了嗓音道:
「公子,公子,你看看這東西可有興趣…」
卓鶴翎回過頭瞧他,他諂笑道:
「公子,你是個雅人,看看這無妨,不買沒關係…」
說著,便將手上一個包袱打開,赫然是一枝淺碧綠色的玉簫,讓卓鶴翎怦然心跳,他又道:
「你看這玉簫多好呀,你若喜歡我便割愛…」
「公子你出個價錢,我覺合意這玉簫便讓給你了,否則我另找其他人…」
卓鶴翎將玉簫拿了起來,但覺入手沁涼沉甸,瞧了瞧,其珍貴似乎不亞於何文硯先前的那管玉簫,於是道:
「老兄,你怎麼稱呼哪?」
「我叫阿狗七啊,在這地頭你找一個「黑狗七」,沒有人不認識的…」
「這物事你是揀來,還是偷來的?」
「黑狗七」臉色變了變,想將玉簫搶了回去,可卓鶴翎心有準備手一縮沒讓他搶去,那人道:
「公子,你這話傷人,你可不能亂說話…」
看那神情,許是猜的八九不離十了,至少這是來路不明之物,卓鶴翎道:
「我出價三兩銀子…」
「黑狗七」道:
「這玉簫何等珍貴,公子你出的價是外行還是開玩笑…」
「那你想要多少錢,才甘願轉手…」
「這玉簫是寶物,至少你要給我三十兩銀子…
「你把我當成是盼仔,誰外出閒逛身上會帶著三十兩銀子的? 我頂多出你十兩銀子…」
那「黑狗七」叫道:
「公子,十五兩銀子便讓給你了…」
卓鶴翎忽地抓住他的衣領,喝道:
「好傢伙,我就是要找你這小子,你居然送上門來…」
「黑狗七」變臉道:
「你找我作什?」
他掙扎了一下,卓鶴翎緊抓不放,道:
「你去年中秋賣給我的那管玉簫是挖墳盜墓的東西,不料你今天還來賣贓貨?」
「黑狗七」臉色變成豬肝顏色,道:
「公子,你認錯人了,我可不認識你…」
卓鶴翎其實也是訛他一下,繼續道:
「你去年賣我的那管玉簫是十五兩銀子,卻是個人家陪葬的東西…」
那人掙扎道:
「公子,你認錯人了,我那曾賣你什麼玉簫的…」
卓鶴翎道:
「你還說呢,你今天不是又拿著一枝玉簫來兜售,我看也是個來路不明的東西…」
這時周遭已圍了一些人瞧熱鬧,甚至有兩三個人一邊靠近卓鶴翎,一邊道:
「這位公子,你不買他的東西也就算了,何苦抓著人不放?」
一人正面對著卓鶴翎說話,另兩人從兩側擠著挨近過來,卓鶴翎不得不鬆了手放掉「黑狗七」,卻聽魏副統領走近幾步喝道:
「你們休得無禮,這位公子說的有理,咱們但將這廝送到衙門便可查個底細…」
那些人一聽要送官,都變了臉,一人色厲內荏道:
「你們是那裡人,來到這地頭居然還敢放肆? 我「牛魔頭」在這裡是有頭有臉,你們敢是不怕死啊…」
亮出名號想要嚇唬人,偏偏卓鶴翎、魏副統都是外地人,那聽過這些地頭蛇的外號,因此毫無讓步的跡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