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魂記(24)

二十四、一縷簫聲傳情愫,陰陽兩隔相召喚

清道光22年11月大5日己酉(1842年12月6日)戌時

吃過晚餐,老僕將碗筷杯碟收拾完,他便自個回家去。

何文硯環視一下在座諸人,拿出一管玉簫,微笑道:

「小生吹奏一曲,給諸位貴賓飯後助興…」

見大家點頭,他即將玉簫湊近口邊,嗚嗚咽咽的吹奏起來。

簫聲悲涼,忽高忽低、抑揚頓挫,頗惹傷感。

一曲奏畢,諸人皆鼓掌,何文硯向卓鶴翎道:

「卓兄,以為如何?」

卓鶴翎道:

「這曲子十分悲涼,令人心生凄涼之感,若於深更半夜聽聞此曲,恐怕會覺得陰風慘慘,不似在人間呢…」

國師邵文海亦點點頭表示同感。

何文硯道:

「卓兄高見,文硯每於半夜子時在窗邊吹奏,便見屋外塘邊樹下站立一女子,白衣素裙,默默望來,優雅中透著幾分神秘…」

哦,是人是鬼呀? 大家的興趣被提起。

何文硯又道:

「這個曲子,不知諸位可曾聽過?」

大家相視搖搖頭。

何文硯似乎有些失望,但也不覺意外,又道:

「小生原以為諸位在外行走見多識廣,或許有機會識得此曲此簫,顯然這種僥倖之想不切實際…」

見大家露出不解的神情,他繼續道:

「且聽小生從頭道來…

「去年中秋小生在舊書街閒逛,忽有一陌生男子前來搭訕,他說:

「公子,你看看這東西可有興趣…

「他將一包袱打開,是一管玉簫與一本小冊子,小冊子內寫得是一首曲譜,曲譜名字是「無題」,便是我剛剛吹奏的那個曲子…

「而玉簫也就是我所吹奏的這管玉簫…

他將玉簫揚了揚,並遞給卓鶴翎觀看,卓鶴翎但覺入手沁涼沉甸,再看簫身上刻有「小紅」兩個字,推測是女孩之物,他轉遞給邵國師看…

「他說:公子,你若喜愛我便割愛…

「小生拿在手上一方面覺得這管玉簫應是珍貴之品,但心想:這麼高雅的一管玉簫怎會落在這渾球手中,心中正自狐疑…

「他說,公子你出個價錢,我便割愛了,否則我另找他人…

「我說:這物事你是揀來,還是偷來的?

「他臉色變了變,將玉簫搶了回去,塞進包袱內,說:公子,你這話傷人,你可不能亂說話…

「看那神情,許是我猜的八九不離十了,至少這是來路不明之物…

「我當時想,這玉簫與簫譜都是文人仕女的文雅之物,豈會是你庸俗之人所有,不如我今天花點錢買下,將來若有機緣再還給原來的主人…

「於是,我將他喊住,道:我出價三兩銀子…

「那人見我出價,他停住腳步,道:這玉簫是何等珍貴,公子你出的價是外行還是開玩笑…

「我說:那你想要多少錢,才甘願轉手…

「他說:這玉簫是寶物,至少你要給我三十兩銀子…

「我說:你把我當成是盼仔,誰外出閒逛身上會帶著三十兩銀子的? 我頂多出你十兩銀子…

「然後,我轉頭便走,那人見我作勢要走他卻跟來,叫道:公子別走,十五兩銀子便讓給你了…

「最後,他便以十五兩銀子賣給了我,嘴裡還嘟嚷著:公子,便宜了你,要不是家裡正缺錢用,小人才捨不得以這樣的價錢賣給你…

「自從得到這管玉簫,我每天把玩摩挲、十分鍾愛、不捨釋手,且開始看著曲譜練習吹奏…

「小生本也粗通音律,但也足足練習了半年多才將整首曲子練會,又練習了半年才覺得可以稍稍抓住了這首曲子的神韻,也才體會出譜曲之人深情思念的感情世界…

「此後每當我於深夜吹奏,便常瞥見窗外有一女子的身影在外徘徊,往這裡注視著、傾聽著…

「可是當我想與她說話,每每簫管甫一離嘴,她便消失不見,我從來就沒有機會與她說上一句話…

「發現她僅僅是來聆聽簫曲,壓根兒不願與我交談,後來…

「怕她消失,我只好一邊持續著吹奏,一邊遠遠望著她,即使在昏暗的夜色中,她仍依稀顯得婀娜多姿,我心猜:是一個妙齡的美少女,多可惜啊,我竟然不能與她說上一句話…

「甚至,當我吹奏完畢,想走出房門去見她一面,她也都消失不見了,這令我悵惘良久、不能釋懷…

卓鶴翎嘆道:

「果然是一件憾事,所以你從未與她說過話…

「不,這又錯了,她不許我說話,她卻可以主動與我說話…

「兩個月前的一個晚上,我吹奏完畢,我已知她的習慣,所以我沒有開口說話,也不想出門去與她招呼,只是兩眼盯著她瞧…

「沒想到,她這一回並不急著離去,反而對我說話了,令我欣喜萬分…

「她說:何公子,你每天夜裡吹奏這一首曲子,你可知這首曲子,叫什麼名稱?

「小生納悶他何以知道我姓何,不想多問,只是根據小冊子上所寫予以答覆,道:此曲「無題」,並無特別的名稱…

「她笑道:這首曲子一開始是稱做「無題」沒錯,但曲成之後,取名叫「還魂曲」…

喔,這首曲子後來正名為「還魂曲」,取得可真貼切,難怪聽來如此幽怨、如此哀愁、似尋覓、似呼喚,有時覺得詭異迷離、幽幽渺渺、陰風襲人。

「何公子,你吹這首曲子有多久時間了?

「我答道:我足足練習了半年時間才學會,一年的時間才覺得稍稍抓住這首曲子的神髓…

「她點點頭道:你已經吹得不錯了…

「可是,她不再多說,不聲不響的就不見了…

卓鶴翎好奇問道:

「何公子,你就與她說過一次話?

何文硯道:

「以後一連好幾個夜裡,她又回復到以前那不說話的方式,但前幾天晚上,她又跟我說話了…

「聽完我的吹奏,她問道:

「且問何公子,你這管玉簫與這曲譜是如何得來的?

「我將在舊書街得來的經過告訴她,她又沉默下來,然後消失不見…

「以後,她再也沒說過話,只是默默的聽著,然後離去…

「因為害怕她不聲不響的消失,小生都沒主動問過她話,因此不知她是否就是「小紅」,是否就是這管玉簫與曲譜的原始主人?

「如果是的話,讓她親自吹奏這首曲子,那不知又是一番什麼韻味?

「還有她是人是鬼? 我都不知道…

「或甚至是我精神錯亂、幻視幻聽,這一切都是我個人的幻覺幻想,雖然小生一直自以為頭腦清楚…

他誠懇的望向卓鶴翎與邵國師,道:

「聽聞你們有系統的在研究「魂靈」之學,可否請你們幫助小生釐清這些疑問?

邵國師道:

「這多人出現恐怕把她嚇得不敢出現呢?

何文硯道:

「或許只留一個人陪我到子時,屆時我再吹奏這首「還魂曲」,看看她是否會出現…

於是邵國師與魏副統領到另間統舖客房休息,只留下卓鶴翎陪著何文硯談話,等待子時到來…

兩個年輕仕子年紀相近、都好音律、其它的見解也頗相近,因此似覺相見恨晚、頗有一番話好談…

等到子時,拿起玉簫就著嘴,便開始吹奏,經過調氣調神之後,何文硯更為專注用心,一縷簫聲慢慢流瀉而出,或許時值深夜,或這回卓鶴翎更仔細的聆聽欣賞,那感受便與早先聽聞大大不同。

只覺那簫聲低沉悲涼,似乎來自天際、來自九幽、來自深谷、來自山巔、來自海角天涯,就是不像來自世俗人間,而那簫聲似乎是在泣訴,那是尋覓、那是呼喚,它挑起一個人的思念、引起內心的渴望與期待。

卓鶴翎眼淚幾乎奪眶而出,不禁想起了王素琴,多少的懷念忽地就像海水漲潮溢滿胸中,他與何文硯一起站在窗邊往外看,不知什麼時候,水塘邊的樹下已經站著一個白衣姑娘,就像是站在那兒已很久了,儘管看不真切,但確確實實有這麼一個女子,姿態娉嫋,在夜霧涼風中輕盈飄然。

卓鶴翎內心驚呼,啊,竟是真的,顯然何文硯早已看見,但他不敢將簫管離嘴,仍然繼續吹奏…

簫聲逐漸拉高,越拉越高,似欲直上九霄、乘風登臨天上宮闕、不知今夕何年,只覺高處不勝寒,遍尋無覓處,直欲仰天悲鳴,心神激盪不能自已。

接著,簫聲又急轉直下,如圓石由千仞之高山迅速滾落,而且直入黃泉,然後一路聽見悲嘆,幾聲呻吟,有的哀嚎,有的哭泣…

在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卻在燈火闌珊處,在燈火闌珊處出現的卻是一縷幽魂…

此曲只應天上有,不,不,不是天上,那麼是何處?

何公子吹奏固然技藝精湛、已至化境,恐怕此曲之創作才是鬼斧神工、嘔心瀝血的天才之作…

此曲名為「還魂」,真是絲絲入扣、當之無愧,卓鶴翎暗暗嘆息。

簫聲戛然而止,只是聽者仍覺餘音嫋嫋,不絕於耳際,而其餘韻猶激盪於胸中,久久不息。

卓鶴翎注視著樹下的佳人,怕她忽地就消失,只聽她嘆了一口氣,幽幽道:

「何公子,你吹得越來越好了…」

何文硯道:

「小姐,誇獎了…」

見那姑娘似欲離去,卓鶴翎道:

「姑娘,請留步…」

那姑娘咦了一聲,轉頭道:

「何公子,你還有客人?」

何文硯道:

「這是敝友卓公子,他是受小生之邀來聆聽「還魂曲」的…」

卓鶴翎道:

「小生卓鶴翎見過姑娘,姑娘可否示下芳名,好有個稱呼…」

「相逢何必曾相識,免了吧,留下名姓徒增煩惱…」

「敢問,這管玉簫與曲譜可是姑娘之物?」

不及回答,她人已不見了,卓鶴翎與何文硯兩人相視惑然。

是人是鬼,仍沒有答案,只能確定的是:何文硯並非犯了幻視幻聽等錯覺,也絕不是精神錯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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