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恩怨情仇輪迴轉，前世今生苦糾纏

「阿狗仔，阿狗仔，你在那裡?」

魏副統領全身一震，原來他小時的乳名叫「阿狗仔」，他叫道：

「阿爹，阿爹，是你麼?」

神婆以男性口音道：

「我是阿爹，阿狗仔，你這許多年在幹些什麼?」

魏副統領嚅嚅道：

「我忙我的事業呀…」

神婆以蒼老男性語音道：

「阿狗仔，你能做什麼像樣的事，你這不肖子，我生病的時候你都沒來看我…」

「對不住，對不住，阿爹，我那時忙呀…」

「你忙什麼，你還不是與那些不三不四的人鬼混，你就是不聽話，在鄉里間打架鬧事…」

魏副統領全身顫憟，道：

「阿爹，是孩兒不孝，孩兒不孝，那時孩兒不懂事…」

「十八歲那年，你把李家的寶貝兒子阿強，打得頭破血流，把張秀才家的孫子文勳打斷了一條腿，阿爹都去給人家賠不是，還拎著家裡養的雞去賠罪，阿狗仔，你給我惹了多少麻煩…」

魏副統領一臉尷尬，迭聲道：

「對不起，阿爹，我給你惹麻煩…」

「二十三歲時，你去人家的武館踢館，把兩個武師打成重傷，人家教訓徒弟，惹你什麼來著?」

「又有一次，你去操人家的賭場，說人家玩老千、賭假作弊，替你什麼兄弟出頭討公道，跟人打了一架，要回被騙的賭資…」

「還有最讓我生氣的是，你為什麼，把與你訂了婚的金花姑娘丟了不管就離家，偏偏跑去與那章寡婦住到一起…」

「那金花姑娘可是村長家的千金，生得漂亮不說，上過學堂、會作女紅、人又乖巧，爹請張媒婆走了好幾趟才談成的這門親事，你卻說不要就不要…」

「訂了婚卻遲遲不成親，逃婚落跑了，這叫爹怎麼跟人家交待?」

「吳老村長是個愛面子的人，怎容得寶貝女兒受此侮辱，爹付了村長家一大筆錢做賠禮，還請了十桌村裡的父老鄉親公開道歉、給他洗門風…」

聽起來，魏副統領年少時輕狂，還真的多采多姿哩…

「阿狗仔，你做事真得很沒厘頭，好好的姑娘你不要，卻與那章寡婦混在一起，把爹氣得生病中風…」

這一下魏副統領眼淚滲出綁著的紅布巾來，泣聲道：

「爹，孩兒對不起你…」

「爹，我早已與那章寡婦分手了…」

「你可別再打架鬧事了，別再結交那些不務正業的狐群狗黨了，幹點兒正經事，好好娶妻生子，成家立業…」

「是，是，阿爹說得是…」

一個平日威風凜凜、彪悍粗壯的漢子，這時乖得像一隻綿羊，卓鶴翎發現每個人都有一段不足為外人道的過去，暗忖：這「觀落陰」的力量可真大，它彌補了一個人心中深處的某些遺憾，撫慰了一個人的哀痛與思念，也讓許多人有對過去懺悔的機會。

「阿狗仔，你今天找我有啥事?」

「阿爹，我有事問你…」

「我們家後山二十甲地的地契放那兒了? 孩兒把家裡的屜櫃都翻遍了，始終沒找著…」

「你這不肖子，你淨想著爹的財產，誰叫你都在外邊廝混…」

「阿爹，你就告訴我吧…」

「你回去再找找看，它在後進雜務房的五斗櫃內，用黃色紙袋裝著，壓在最底層…」

這也玄了，神婆如何知道他家的佈置? 有雜務房、有五斗櫃…

過了半晌，神婆又換了一個老者的聲音：

「萬善，萬善，你來了嗎?」

太醫譚大夫，應聲道：

「我在這兒，我在這兒，老師是你嗎?」

原來，譚大夫名字叫萬善，除了國師邵文海，大家都不知道。

神婆道：

「萬善，你來這兒幹啥?」

「我想您哪，我想看您哪，我還想請教您許多問題哪…」

「為師該教的都已教你了，你不用再問我了…」

「可，我還有許多病不能治，許多事不瞭解哪…」

哦，人無論年紀多大、多老，內心深處總還存著那麼一點脆弱，心中也總是留著對父母師長的孺慕與依戀，或許有很多心事、很多問題在生前都來不及說，很多情感都沒能表白，就已陰陽兩隔了，因此每個人的心中總留存著一些遺憾吧…

「老師可沒法兒一輩子都牽著你的手啊，很多問題你必須在臨床看病中去摸索、去思考、去研究，我早沒辦法再教你了…」

「老師，我什麼時候可以到你那邊，與你在一起，就像以前一樣…」

「你別來，你別來，你會長壽，這裡已經有順彰、文淵陪我了，你慢點兒再來…」

「啊，他們都是我同窗中最要好的同學，他們什麼時候過世，學生都不知道，我想念你們哪，我還是該去跟你們重聚一堂…」

「你別說傻話了，你必須完成你的天命…」

「天命，真的有天命嗎?」

「濟世救人就是你的天命，行醫治病就是你的天職，這是你這一輩子該做的事…」

「可學生的媳婦生病，我都沒將她治活過來，連自個的老婆都沒治好，我要如何去治別人的病? 慚愧呀，學生都對自己的醫術起了懷疑，快失去信心了…」

「萬善，千萬不要這麼想，我輩醫生只能治病，不能治命，每個人都有其因緣與命運，為親人治病與其他病患並無兩樣，都要以平常心看待，也都要全力以赴，只要拿出當時的實力，盡心盡力之後，結果如何我人不能過於執著…」

「老師說得是，這個道理學生也知道，可就不免對人生、對醫道都覺得灰心，學生覺得好累，好累…」

哦，這是職業倦怠嗎?

「你的天命尚未盡，你還有十四萬三千多病人要治完，治完他們再說吧，這之前可不許灰心喪志，對於醫術仍須精益求精、不可懈怠…」

對話告一段落，那位老師好像已經離去…

神婆又換了一個男性老者的聲音，道：

「小何，小何，是你找我麼?」

「十方英雄會館」的何老掌櫃急答道：

「是我，是我，你是文兄長?」

何老掌櫃年紀不小，但卻被稱呼為「小何」，可見這位文兄長年紀甚大…

「小何，你找我作啥?」

「文兄長，小何想你哪，每次你來大同，我都給你導覽，到處遊山玩水、訪廟進香，記得最後一次，你來大同遊玩，落腳在我的客店，我們不是秉燭夜談、甚是投機嗎? 可為什麼你回去後沒多久便忽地就過世了?」

「過了幾個月，我是聽投宿的客人說起才知道的，我沒有收到你的訃文，小何我始終不相信，也不太能接受…」

「小何，老夫年紀比你大多了，人總該要走的…」

「不，不，我聽說你是自殺的，這就奇怪了…」

「文兄長，這沒道理啊，我知道你的身體一向沒什麼病痛，你經濟寬裕、生活優渥，你實在沒理由自殺呀…」

「文兄長，你可有什麼委屈，有誰欺負你嗎?」

「小何，沒人欺負我，你別想太多了…」

「小何，文老哥我是寂寞呀，自從職場退休、老伴過世、小女兒遠嫁後，我的生活變得乏味、寂寞、孤獨，無論怎麼遊山玩水、訪廟進香，總有午夜夢回，被寂寞啃噬心靈的時候…」

「小何，我是活得乏味哪，我找不出人活著還有什麼意義?」

「人生的意義」!卓鶴翎的胸口似被重重撞擊一下，這個道理他懂，但因為找不出「人生的意義」而自殺卻是超乎他的想像，一個人在貧窮沒飯吃的時候，只有掙扎著打拼求生，奇怪的是到了生活衣食無虞，反而迷惑於「人生的意義」，覺得生命空虛，而這位文姓老者竟然自殺了，大概唯有人類才會這麼樣吧，人不是萬物之靈嗎? 人不是高智慧的生物嗎? 其它動物會因為「人生沒意義」而自殺嗎?

那麼人生所為何來? 人生的意義何在? 卓鶴翎陷入了迷思當中…

卓鶴翎想起鄉間許多老人家，一生忙完了兒女，又開始忙著照顧孫子孫女，他們看著孫子群哭、笑、有時追著他們跑，他們忙、他們累、他們會忙得不亦樂乎、他們會腰痠背痛、卻過得興緻盎然，但絕不會說寂寞、乏味、人生沒意義，他們不會得老年憂鬱症…

神婆似乎累極，閉目低頭了好一陣子，再說話時，卻是發出凄厲的女聲，讓大家都驚嚇到，她叫道：

「朱老爺，朱老爺，你可認得我?」

這裡沒人姓朱，奇怪的是，忽見那位刀劍匠師老方全身顫抖，道：

「我不認識你，我不認識你…」

她叫「朱老爺」，可刀劍匠師老方為什麼要予以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