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魂記(20)

二十、神明附身有真假,遊歷陰間觀落陰

清道光22年11月大4日戊申(1842年12月5日)未時

老七「仙童黎俊」罵了一聲粗話,道:

「曲四哥「鑽地鼠」常常笑我是神棍,其實那也是無可奈何啊,我不能保證每次都「起童」成功,那時候可也不能兩手一攤,跟信眾說:今天神明休假不來了,你們先回家去,下次有事再來問神明吧…」

「這世界難道不是一種供需關係? 「乩童」之「起童」、「跳童」可不是應信眾之需要而存在?」

「即使做假,我們包括「乩童」、「桌頭」也都根據知識經驗來答覆信眾的疑難問題,把這齣戲繼續演下去…

「信眾或者「卡到陰」、或者祖先作祟、或者精神情緒有些不安,我們的答覆多多少少也發揮了心理治療的效用,有些信徒的身心不安竟然就此而癒…」

「有一次,我見到一個阿嬤有事來問神明,咦,那不是鄰村阿玉姐的婆婆嗎? 」

「阿玉姐的婆婆我認得她,她卻不識得我…」

「阿玉姐跟她婆媳間一直不和,我常聽阿玉姐哭訴,阿玉姐是個溫柔嫺淑的女孩,可她婆婆很勢利眼、很小心眼,總嫌她家窮,嫁過來的時候沒帶什麼嫁粧,所以沒給她好臉色看…」

「這一天我剛好起不了童,看來是需要做假了,既然要做假,那我就幫阿玉姐一下好了…」

「我慢慢做出「起童」的樣子,然後向她道:

「阿婆,阿婆,你要問啥?」

「阿婆說:

「弟子要求問王爺:我家火旺做生意一直都不順利,賺的少賠的多,是不是他那媳婦尅住他的,火旺打他成親後做什麼都不順利…」

「你家媳婦叫什麼名字來的?」

「她叫阿玉…」

「阿玉,阿玉,本王爺代你查查看…」

「喔,本王爺查出來了,你家媳婦可是有來頭的,你休得對她無禮喲…」

「阿婆有些愣住了,我繼續說:

「阿玉前世是觀世音菩薩手上的淨瓶水,這一世落難到人間,誰對她好,將來便好,誰對她不好,那就糟了…」

「她做出的飯菜、奉上的湯茶水都是好東西、是帶靈性的,沒福氣的人可享用不到,誰喝了便可保健康長壽…」

「阿婆傻住了,她問:她真是觀世音手上的淨瓶水?」

「自是真的囉,你們家有好東西你都不知道嗎? 這可是你家的福氣呢…」

「可好東西也要有福氣的人才能享用到…」

「怎麼說…」

「她奉上的茶水,你要喝前務必對她說謝,然後面帶微笑、心情愉快、心懷感恩的喝下才能受用,若心有怨憎、不平不滿,就破了靈力了…」

「你媳婦的情緒也要愉快,她的心情越好,奉上的茶水湯水等越具靈效,那真是千金難買呀…」

「如果有什麼病痛的,喝了她奉上的茶湯或熬煮的湯藥那就更妙了…」

哦,這也有點道理,想不到這老七「仙童黎俊」還懂得把「預期心理」應用上…

「媳婦阿玉對你可好?」

「好啊,只是我一直看她不順眼…」

「阿婆,你別挑剔她,她這一世流難人間,自然不會出生到富貴人家,但你如果能助她、幫她、對她好,她自會心裡明白…」

「她過完這輩子還是要回到觀音菩薩手上的,她必將這一世所看到的人間百態,向菩薩稟告…」

「再說你的兒子火旺,這幾年命途未開,須待三十五歲方能漸漸轉運,不可著急,一切都是機緣可勉強不來…」

「大運未轉之前,先要維持家庭和樂,不然到三十五歲該好也好不了,你回家去也要叫火旺啊凡事有有耐心,待人處事要心平氣和,別對媳婦失禮,不要讓阿玉委屈哪…」

「阿婆興沖沖的走了,她像是急著要回去叮嚀火旺…」

「後來,我打聽到阿玉與婆婆之間的關係好多了,婆婆待她比女兒都要好,不再挑剔東、挑剔西的,似乎連她兒子火旺的事業也慢慢轉順了…」

「雖是做假,不是也是呼應信眾的需求嗎? 」

「以她婆婆的知識水平,你跟她講道理,那不是秀才遇到兵嗎? 就是跟她講三天三夜她也聽不進去,還不如演一齣戲給她看…」

哦,好像強詞奪理,但似也不無道理…

「所有的宗教不都是如此? 不都像是鴉片,精神心靈的鴉片?」

越說越離譜了,但確也有一些人是打著宗教的旗號做幌子,招搖撞騙、詐財騙色,而奇怪的是多少人省吃儉用,要用錢就像他的褲頭打了二十四個結,但一聽到要捐給寺廟神明,卻慷慨得眼睛都不眨一下…

你說你是天生的「乩童」,這是怎麼說的?

「因為我的體質極為敏感,小時候即容易看見靈界的東西,那時看多了也不以為意,甚至錯以為每個人都看得見…」

「小時候偶然經過別人的神壇、廟宇、或墳地,常常身體受到感應,有時一個人剛剛還好好的,突然就恍神起來,全身不自主的痙攣跳動,像通了電似的,忍不住就「起童」了…」

那還有非天生的「乩童」?

「天生的「乩童」稍受訓練即可成為正式的「乩童」…」

「缺少這種天份的,就必須接受完整的訓練,他須學打坐、讀經咒、忍飢耐餓、強忍不睡,如此嚴格的閉關多次,然後再予以考核,最後才能成為「乩童」…」

哦,做個「乩童」還須有天份? 沒有的話,好像還須下相當的苦功咧,想吃這一口飯,可也不是那麼容易呢…

邊聽邊思索,忽然發現老七「仙童黎俊」有點異樣,他一邊講著話,一邊面容逐漸扭曲、頭微微的搖晃,身體抽搐、人漸恍神,卓鶴翎有點兒錯愕,不,所有在場的人都看到了…

老七「仙童黎俊」竟然就這樣恍惚的進入了「起童狀態」,全身搖晃、抽搐得越來越快,兩手用力拍打著膝蓋,拍得劈啪作響,接著他整個人忽地彈跳起來,雙腳重重的跺著地,表情扭曲變形、咬牙切齒,一副威風凜凜的樣子,又慢慢跺到舊神桌旁,然後用力的拍打桌子,喧天價地作響,就像要把那神桌拍打得稀爛似的……

大家錯愕的全都站立起來,讓出空間看老七「仙童黎俊」「跳童」,接著聽到他大喝一聲,道:

「「鑽地鼠曲風」聽令!」

老四「鑽地鼠曲風」為之一愣,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

老七「仙童黎俊」的聲音變得甚是威嚴,又喝道:

「「鑽地鼠曲風」跪下聽令!」

聲音如此嚴峻、氣氛如此詭秘,「鑽地鼠曲風」不由自主的跪下,嚅嚅道:

「弟子在…」

「「鑽地鼠曲風」,你一生為惡多端、欺善怕惡、見財忘義、貪得無饜,該當何罪?」

「鑽地鼠曲風」嚇得一臉驚恐,答不出話來…

「「鑽地鼠曲風」,你怎不答話?」

「弟子在…」

「你一輩子挖墳盜墓,幹盡多少壞事,擾得多少陰間鬼魂不得安寧,都來向本王爺投訴告狀,你可知罪?」

「鑽地鼠曲風」聽得全身發抖、齒牙打戰,道:

「弟子知錯了…」

那威嚴的聲音又道:

「「鑽地鼠曲風」,你可甘願受罰?」

要怎麼罰,「鑽地鼠曲風」一時踟躕,腦筋有點不靈光,舌頭打結,再度答不出話來…

「這座廟年久失修、已無香火,本王爺責你出銀二百兩修葺這座廟,你可甘心認罰?」

二百兩銀子雖讓人心疼,還算是力所能及,相較於許多恐怖詭異的刑罰,如:上刀山、下油鍋、割舌頭等傳言地獄中的許多酷刑,這個罰算是太輕、太輕了,「鑽地鼠曲風」心中不由鬆了一口氣、謝天謝地、額手稱慶,趕快接受為妙,忙不迭點頭道:

「弟子甘心認罰,弟子情願受罰…」

「整修完妥後,選擇良辰吉日,辦三天法會及一百桌流水席,宴請這附近的鄉民父老,你可願意?」

「鑽地鼠曲風」道:

「弟子願意…」

「然後將此功德迴向給這裡的許多孤魂野鬼,及你盜墓挖墳招惹的冤親債主,你可願意?」

反正錢都已經花了,竟還有這許多看不見的邊際效益,順水人情,何樂不為? 點頭如搗蒜,顫聲道:

「願意,弟子願意…」

似乎告一段落了,慢慢的,老七「仙童黎俊」終於停下了動作,最後兩腳一蹬,一前一後擺出個弓箭步,左手立掌、右手收拳在腰,大聲道:

「本王爺回駕!」

臉上表情嚴肅威武,臉頰還不時微微抽搐,然後忽然大叫一聲,身子往後便倒,幾個人手忙腳亂的去扶他;啊,「退童」了…

「鑽地鼠曲風」似有所悟,衝上前去,扯住「仙童黎俊」的衣領,大聲道:

「老七,你剛剛是玩真的,還是假的?」

老七「神仙童子黎俊」慢慢睜開兩眼,眼神還有些迷離,身體半虛脫、全身大汗、衣服濕透,一臉疲憊地緩緩道:

「曲四哥,你說什麼?」

卓鶴翎很想笑,心想:這老七「神仙童子黎俊」是玩真玩假,還真不容易看出來;如果是假,這老七「仙童黎俊」的演技可真是唱作俱佳、令人拍案叫絕了…

「鑽地鼠曲風」放開手,頹然道:

「我認了,你真是個神棍,你是借機會整我,我真服了你,這二百兩銀子我還出得起,已經答應了神明,我還真不敢耍賴…」

「不過,老七你這樣耍我,這筆帳你給我記住了…」

經此一鬧,大家笑彎了腰,酒意稍稍退了些,也都無心再吃了,再聊了幾句後,「燕子喬三郎」與那些狐群狗黨的拜把兄弟將卓鶴翎送出廟門,分別握手告別,然後上了馬車。

馬車跑了一陣子,卓鶴翎讓馬車停下,魏副統領趕上來,跳上馬車,嘀咕道:

「可惱,把我給餓慘了,又餓又熱又渴的…」

等他拿回了那小冊「八極拳秘奧」,又聽到「仙童黎俊」「起童」整老四「鑽地鼠曲風」的事,禁不住大笑,暫時忘記了他苦苦站在枯樹下的炎熱與飢渴。

——————

清道光22年11月大4日戊申(1842年12月5日)戌時

幾輛馬車在一家道觀前停下,「十方英雄會館」的何老掌櫃首先跳下馬車,接著卓鶴翎、邵國師、譚大夫、魏副統領及一些匠師等共十個人下了馬車。

何老掌櫃對著大家道:

「這家「無名道觀」雖處在荒僻之地,但它的「觀落陰」與「移星轉斗」大法卻極靈驗,外地人初到本地可不容易找到,各位客倌有緣請體驗一下…」

原來這「無名道觀」是何老掌櫃極力向邵國師推荐的,他又說:

「老朽也是久仰其名,卻一直無緣親自觀看,今天託大家的福,隨諸位一起來到本道觀,少不得待會也要見識一下…」

邵國師向大家道:

「今天蒙何老掌櫃的推荐,我們有緣來參訪本道觀的「觀落陰」,這家道觀的民俗活動可謂遠近馳名,有許多遠地、甚至海外的訪客,都不遠千里專程來拜訪見識…」

「待會兒有興趣者亦可親自參加「觀落陰」活動遊歷地獄,然後大家交換心得…」

卓鶴翎道:

「小生一向不信邪,我就站在旁邊觀看,瞧瞧他們有無作假,如能拆穿他們應算是功德一件,免得他們以後繼續裝神弄鬼、欺騙善良百姓…」

在這個知識未開、保守迷信的時代,這種言論很令人反感,許多人搖搖頭走開。

譚大夫道:

「老夫的見解仍然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雖然是看不見的東西,也不能直說就是不存在,老夫想試試這地府之旅、開開眼界,試試看能否探訪到故人…」

魏副統領向邵國師道:

「屬下也要試試,魏某小時與父親不合,當時忤逆不聽話,憑著學過的一點拳腳功夫,在鄉下地方還混出太保的名聲,家父要我讀書參加科考,再不行也要學做生意,我都沒聽進去…」

咦,與我的童年還有點像哩,卓鶴翎心裡想著。

魏副統繼續道:

「我父親是個正直安份的老實人,看我不學好,氣得生病中風,拖了幾年時間就死了,在他彌留的時候,我還在外邊鬼混…

「唉,那時我年少不懂事,等我漸漸長大,心裡一直存著這麼一個遺憾,我想要跟父親的亡魂再說說話,即使他再罵我,我也甘願…」

一個刀劍匠師姓方,道:

「方某極想參加這次的「觀落陰」,方某人這一生坎坷不順,成親三次,離異三次,前後三個老婆都曾懷孕,卻都流產,三次做生意開店,也三次關門大吉,以賠錢收場,雖自許打造兵刃的技術一流,卻覺懷才不遇、事事不順、多敗少成…」

「比我晚出師的幾個師弟,成家的成家,已經兒女成群,創業的創業,還賺錢開了多家店,只有我到如今光桿一個、兩手空空、一事無成,我想知道我這一生到底是走了什麼狗屎運…」

卓鶴翎暗暗感慨:莫怪算命、卜卦、乩童、觀落陰能夠存在,它們其實也扮演著「心理治療」的功能吧。

這是國師邵文海與何老掌櫃所說鄉下的一家道觀,卓鶴翎原以為是一間快廢棄了的小道觀,卻沒想到…

他抬頭看到大門上方,掛著一個甚舊快褪掉顏色的大匾額,上面依稀看見龍飛鳳舞的寫著「無名道觀」四個字。

「無名道觀」佔地甚廣,進了山門之後,便見亭台樓閣、水榭花園,環境甚是清幽,在參觀之後,發現它供奉的有三清天尊、玉皇大帝、東嶽大帝、城隍爺等,它有多間殿堂,如:靈祖殿、混元殿、慈航殿、三清殿、說法台、玉皇殿、唐王殿、救苦殿等,規模相當大,一時來不及每間細看。

邵國師領著卓鶴翎、譚大夫、魏副統領等共十個人,隨著帶路的知客道士走進了「救苦殿」,殿內已有其他來訪的客人,一屋子加總三十幾人是有些擁擠。

殿內牆上畫著多幅地獄中的種種酷刑的景象,甚是可怖。卓鶴翎一向是無神論者,對許多宗教的說法,打心裡就是否定與反對,一直認為他們有恐嚇民眾之嫌,想起以前曾與西洋傳教士辯論得臉紅脖子粗、不歡而散,不由忖道:

卓鶴翎啊,卓鶴翎,你的「傷官偏印魁罡」又在作祟了;「傷官偏印魁罡」這是從邵國師那邊學來的命理學名詞。

有人鐵齒的說這是騙錢的,有些人半信半疑,而有人曾經參加「觀落陰」後,竟信誓旦旦的認為絕對是真的,且改變了以後的人生觀。

卓鶴翎就是鐵齒的個性,且自詡為新知識份子,一向不信邪,心中道:好,今天就看看「觀落陰」是怎麼一回事?

兩個道士一男一女還有一個阿嬤三個人,分別站在神桌旁,三個人穿著道服,除了那阿嬤顯得有點臃腫,另外一男一女兩道士則十分清瘦,頗有仙風道骨之感,神桌前擺放著一張太師椅,及九張較小的椅子,每張椅子的四隻腳下壓著冥紙。

道士解說著:

「這個太師椅大位,請神婆就坐…」

原來那位阿嬤就是神婆,肥胖的身軀坐上太師椅,一臉嚴肅竟也有模有樣。

「這九張椅子待會讓有意體驗、想去遊歷陰間的客人坐…」

又指了指殿旁周圍旁邊置放的十餘張椅子,道:

「其餘的人在旁觀看,請坐大殿兩旁的這幾張椅子,椅子不太夠,不介意的話,有些人就辛苦些,請站著參觀…」

中年的男道士,自我介紹道:

「貧道道號無心,這位是清心師姐,待會由我倆協助各位施主進入地獄參觀,請先放寬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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