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數年學藝當扒手，一記耳光結冤仇

譚大夫忙道：

「邵老，你真要砍他的手?」

邵國師道：

「自是真的，譚老你別為他說情，在西域地區尤其是那些回族人，對小偷扒手是最痛之入骨的，所以他們的律法是砍掉偷兒的手…」

譚大夫不再吭聲，卻是卓鶴翎道：

「邵老，千萬不可，這位漢子還沒真的偷了什麼，砍掉一隻手未免太嚴重、太殘酷了…」

見國師邵文海沒說話，他又道：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這樣就砍了他一隻手，他以後的日子怎麼生活? 或許他還需要養家活口，那不就害了他一家人?」

那人磕頭如搗蒜，求道：

「別砍小人的手，小人知道錯了，饒了小的，小的來生給你做牛做馬報答你…」

邵國師怒聲道：

「好，好，看在卓公子的面上，今天就饒了你，你要做牛做馬就做給卓公子吧，老夫是看在卓公子的面上，今天才放你一馬，下次再碰上可沒這等好事…」

這時店小二進門來道：

「各位客倌，你們的飯菜都備好了，請各位爺們可以去用膳了…」

一聽這話，大家都覺飢腸轆轆，國師邵文海向大家招呼一聲、譚大夫、魏副統領等人隨著都走出了廂房，只有那人拉著卓公子千恩萬謝的道：

「卓公子，多謝你了，小的可不知怎麼報答你?」

卓鶴翎道：

「這位好漢，你以後別再偷了，知過能改，善莫大焉…」

那人苦著臉道：

「卓公子，你別說笑了，小的入了這一行怎可說改就改的，那可對不住師父跟祖師爺了…」

這一次換卓鶴翎瞪大眼睛，道：

「什麼，你們還有這一行，還有師父跟祖師爺?」

那人點頭道：

「怎麼沒有，小的從十五歲磕頭拜師，還給祖師爺燒香發誓呢，隔行如隔山，就不怪卓兄弟不知道囉…」

卓鶴翎真不知道扒手這一行還有科班師承的，好奇道：

「你們還發誓，還有你們的祖師爺是誰?」

「本門的祖師爺是孟嘗君，有的同行是奉祀盜跖為祖師爺…」

孟嘗君，姓田名文，為戰國時代四公子之一，齊國宗室大臣。以廣招賓客、食客三千聞名，在歷史上頗負盛名，曾經豢養過許多雞鳴狗盜之輩為他做事，手底下可謂臥虎藏龍、人才濟濟。

盜跖亦是古代的名盜，春秋時人，魯國傳說中的大盜，說他「從卒九千人，橫行天下，侵暴諸侯，穴室樞戶，驅人牛馬，取人婦女，貪得忘親，不顧父母兄弟，不祭先祖」，奉此兩人尊為小偷扒手的祖師爺，也不無道理。(註1)

「失敬，失敬，想不到你們這行的祖師爺都是歷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那再說說你們入門發的是什麼誓?」

「發誓，第一是尊師重道啦，等師父老了不能再偷時，咱們總要想辦法供養他呀，感謝他教給我們一技之長，這個傳藝之恩，當然要回饋一下嘛…」

卓鶴翎大感興趣，又問道：

「有意思，那還有什麼?」

「有啊，譬如劫財不劫色、偷富不偷貧、抑強扶弱濟貧窮、只偷閒錢不偷急用的錢…」

「有恩報恩，有仇報仇…」

哦，科班出身的偷兒還是比現在的一些剪徑小賊講道義、有原則、有品味些，難道此道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嗎?

「像卓兄弟您便是對我有恩，卓公子，我該當如何報答你好呢?」

「別，別，卓某不過是順水人情，那算什麼恩?」

那人堅持道：

「不是這麼說，如果我的手被砍了，以後我可怎麼混? 別說生活過不去，光被師兄弟及同行的笑死，我就受不了了…」

哦，自尊心還滿強的…

「這樣吧，離此五里外有一個章員外富甲一方，他家有一座玉觀音價值千金，卓公子想要的話，小的去偷來給你…」

「或者是大同縣太爺家藏有一個鯉魚玉碗，聽說碗中裝滿水後，那碗底的七條魚便栩栩如生的在水裡游來游去，是古董中的寶貝，小的想辦法弄來給你…」

他看到卓鶴翎靜不則聲，又連續說了幾樣富貴人家的私秘收藏，全是價值連城的寶物古董，他一件一件說來，卻是如數家珍，好像都是自家屜櫃裡的東西；聽得卓鶴翎一時目瞪口呆，答不出話來，他見恩人卓公子不說話，又道：

「反正，這大同地頭那一家的東西，只要卓公子看上眼，給我三天時間，我都可以想辦法拿來給你…」

哦，還挺義氣的，除了方法手段可議外，真有江湖人物「滴水之恩，湧泉以報」快意恩仇的行事風格…而且信心十足，言下是任何一家的古董寶貝，他都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如探囊取物的在三天之內拿到手。

你是真的能還是說假的? 別吹牛不打草稿喔…

「怎麼不能，只是要拿到手上容易，銷贓卻是個問題，這種寶貝古董價值太高，雖然打折再打折，付得起銀子來買的人還是不多，所以暫時就借放在他們家了…」

卓鶴翎聽得想笑，本就是別人的東西，說得倒像是自己的，只是暫時寄放在別人家裡。

「再不然，小的至今已攢存了五千多兩銀子，那是準備退休養老、做棺材本用的，小的可以分一半給卓公子，算是報答這一臂之恩…」

嘿，還看不出這扒手瘦巴巴的卻是一個身價五千兩銀的富翁了。

你是誰呀? 你姓啥名叫什麼?

「卓兄弟，是你問起了我才說，我姓喬，叫喬三郎，蒙那些多事的朋友抬舉，給了小的一個綽號叫「燕子喬三郎」，那是說小的身輕如燕，飛簷走壁、穿牆踰戶的功夫一流…」

卓鶴翎打量了他一眼，把瘦瘦小小、其貌不揚，稱做身輕如燕，那可有點污了「燕子」那麼輕靈可愛的小動物的名字了，心裡想笑…

別吹牛了，今天你不是就輕易的落入魏副統領的手上嗎?

「燕子喬三郎」可是臉不紅氣不喘的道：

「卓公子，你可別小看我了，我今天是陰溝裡翻船、虎落平陽被犬欺了…」

還好魏副統領已去吃飯了，聽到人家把他比喻是「犬」，恐怕一頓耳括子又少不了了…

「我可不是要偷你們的東西，是我錯走了房間，那房間隔壁住著一個告老還鄉的老知府，他為官不仁，多年來搜刮民脂民膏、貪污賄賂，他的行囊豐厚的很，喬某是先來探探門路，打算今天晚上劫他一票，不料…」

不料就落到魏副統領手上，原來是誤打誤撞，跑錯了房間，被魏副統領逮住了，那你不是身輕如燕，要跑的話，誰抓得住你，你怎的沒跑掉呢?

哭喪著臉，「燕子喬三郎」道：

「你們這位姓魏的朋友，身手不凡哪，他一出手我就知道糟了，我看他是「八極拳」的高手，那是很紮實的硬功夫，一旦逮住，我就不好跑了，如果再不識趣硬要逃的話，可就不只是那一記耳光了…」

「只是所學功夫類別不同，所謂：尺有所長，寸有所短，只要給我三步的距離，他便追我一輩子，也休想摸得到喬某的衣角…」

忽見他一咬牙，狠狠道：

「不過喬某說過，我們發誓過「有恩報恩、有仇報仇」，我一定要找個機會討回這一筆帳…」

哦，你打不過人家還想報仇，那不是做夢嗎?

「不是這樣說的，什麼事都有個天時、地利、人和的，只要環境改變、條件不樣了，我就得到報仇的機會了…」

卓鶴翎雖覺得他說得有理，但又想起魏副統領那驃悍的體格、霸氣的拳腳功夫，相較之下這瘦小的「燕子喬三郎」是沒得比了，要報這個仇大概只是說說場面話，給自己一個台階下吧。

沒事了，你就走吧，別再來惹事啦。

「燕子喬三郎」道：

「躭誤卓公子你吃飯了，這樣吧，你一下也說不出你需要些什麼，喬某答應你，將來為你做三件事，好報答你今天救我一隻手臂的大恩…」

「這三件事你就斟酌著喬某人的專長再開口吧，一旦小的也認可接單，那水裡來、火裡去，喬某人無不全力以赴、誓必達成…」

「平常人要找我可不容易，我告訴你一點兒門道，好方便找我…」

他詳細的說完話，抱拳說了聲「後會有期」，回頭輕輕躍起，竟然一溜煙從窗戶跳了出去，那動作真的是身輕如燕、巧若狸貓，卓鶴翎驚訝的差點合不攏嘴。

這一天下午是自由活動，有的人去逛街、有的去散心郊遊、有去廟裡燒香的，卓鶴翎與譚大夫兩人隨意的出去走了一趟，沒多久即回到「十方英雄會館」的後進廂房談醫論道。

晚上，他又學譚大夫教的氣功打坐，譚大夫為人極誠懇，似乎已把卓鶴翎視同子侄學生般教導，他提示道：

「打坐宜挺直脊骨、含胸拔背、輕鬆自然，但不可刻意勉強挺胸，致使身體緊繃僵硬…」卓鶴翎心懷感激，也誠心誠意的學著盤坐，緩慢呼吸。

打坐了一個時辰之後就躺下入睡，於是一夜香甜，不知東方之既白。

尚在清晨還半睡半醒中，便聽到幾處急促的敲門聲，又傳來了掌櫃的聲音：

「抱歉，吵醒大家，每個房間的客倌請查點一下，可有丟失東西的，畢老爺的房裡遭竊了…請大家都檢視一下，有失竊的話好一起報官…」

譚大夫也醒過來了，兩人稍為看一下房間內的東西，覺得沒什麼丟失的，聽到房門輕敲兩下，國師邵文海與掌櫃走進來了。

譚大夫道：

「咱們沒掉東西…」

掌櫃點點頭要往外走，卓鶴翎輕聲叫住他道：

「何掌櫃，請留步…」

住了幾天，何掌櫃已認識他，道：

「卓公子，有何見教?」

卓鶴翎壓低聲音，道：

「你叫那畢老爺別再嚷嚷了，我昨晚上聽見外面說話，說這畢老爺以前為官不仁、搜刮甚多、貪了許多民脂民膏，須得多偷他一些，好教世間還有點公道…」

「如果他不上道去報官，咱們就將手上他貪贓枉法的證據公開於世，讓天下人都知道他的底…」

何老掌櫃瞪大眼睛，問道：

「卓公子，你真聽到這樣說話的?」

「是的，我半夜起來解手聽到外邊是這麼說的，不然小生怎知那畢老爺以前是當官的…」

「好，好，我去跟畢老爺講去…」

他走出去沒多久，外邊的吵嚷聲便靜了下來，顯然畢老爺想要低調處理了；但匆匆地魏副統領一臉焦急的跑進來，呼著道：

「不好，不好，國師大人，卑職丟了東西了…」

國師邵文海道：

「你丟了什麼物事，重要不重要? 誰恁的大膽敢動到你身上?」

「重要，極重要…」魏副統領愁眉不展，道：

「那是屬下魏某師門秘傳的「八極拳秘奧」小冊子，薄薄幾頁卻全是外邊不傳的功夫秘訣，這用再多的銀子也買不到…」

「會不會掉在房間內，魏副統領你再找找看?」

「不，我已經找了幾次了，都沒找著，而且我一向是貼身收著，從不離身的…」

國師邵文海回頭看了卓鶴翎一眼，道：

「卓公子，你可知這是怎麼一回事?」

卓鶴翎道：

「八成是昨天那扒手扒走的…」

魏副統領咦了聲，道：

「哦，那傢伙還敢來偷東西?」

卓鶴翎道：

「他昨兒說你打了他一巴掌，他定要報這個仇，我還以為他只是說說，沒想到昨晚上就真動手了…」

魏副統領問道：

「他真這麼說?」

「是的，他是這麼說的…」

「可我魏某人是貼身放著的，他怎偷的去，難不成我是睡死了? 唉，忘了問那渾球名姓…」

「他說他是什麼「燕子喬三郎」的…」

一聽這名號，魏副統領整個人忽就軟趴趴地癱坐在椅上半晌說不出話，然後喃喃道：

「他是「燕子喬三」?「神扒喬三」?」

「哦，他又叫「神扒」?」

「是啊，傳說中這位喬三爺，別人家裡的古董寶貝、金銀珠玉他都瞭如指掌、如數家珍，別人懷裡的東西他可以輕輕鬆鬆、像桌上拿柑一樣輕易便拿到手…」

「看他貌不驚人，卻不道是這一號人物，我怎的去惹上他的?」

以求援的眼神看向卓鶴翎，道：

「卓公子，你可有辦法向他要回我那冊「八極拳秘奧」? 否則，我師門追究起來，我可死無葬身之地了…」

「區區一本小冊子，有這麼嚴重?」

「嚴重，嚴重，我們的「八極拳」獨步江湖百年，如果那小冊子流傳出去，讓什麼阿狗阿貓都學的會，本門就沒戲唱了，萬一落到有心人手上，據以研發出破解本門功夫的手法，那我們將來就到處吃蹩、寸步難行了…」

「我師門的門規極嚴，弄丟了這本秘冊將視同叛徒，「背叛師門」是極嚴重的罪名，那是要挑斷手筋腳筋處分的…」

聽得膽顫心驚、頭都大了，卓鶴翎嗓音嘶啞，嚅嚅道：

「哇，這門規還真不是說著玩的，那怎辦?」

「好公子，好兄弟，你千萬想個辦法幫我要回來，不然我可死定了…」

——————-

註1：
除了孟嘗君、盜跖，在台灣的小偷還有奉祀廖添丁為祖師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