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兩根竹竿是機密,趕屍疑團今揭破
「那位師爺卻說,這新來的仵作太年輕、缺乏經驗,要縣太爺把那位退休了的仵作召來…」
「召來的老仵作年紀甚大,白髮蒼蒼、皺紋滿臉、甚至門牙都掉了幾顆,已經退休幾年在家養老,可是他畢竟經驗老到…」
「他說:這是缺乏活空氣悶死的,必定是房間的門窗緊閉,房內還燒著火爐,活空氣耗完了,房間內的人也死了…」(註1)
「縣太爺與我等都恍然大悟,又問:兩個人同在一房間睡覺,卻是一人死、一人活,這是怎麼回事?」
「老仵作說:這是蓄意謀殺,一人把火爐點燃後,把門窗關閉,卻私自溜出去,待回來時,那裡面的人已經死了…」
「也就是說:他的合夥人便是殺人的凶手…」
「後來把那位合夥人抓來,他聽見死人自個跑來衙門告狀,面色即變成土灰色,嚇得不待刑求,痛哭流涕、後悔的跪在地上,一五一十的說出實情…」
「原來,那死者有一嬌妻美麗動人,這合夥人對她垂涎已久,卻苦無機會得償宿願,想在朋友死後可以方便追求得到佳人,那一夜見友人已經熟睡,不禁動了殺機,於是緊閉門窗、燒旺火爐,自個就溜出房間…」
「這就是死者身上沒有傷痕的原因了…」
「奇的是,那大體是怎麼到衙門的? 他又是怎麼擊鼓鳴冤的? 老仵作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只說天底下還有許多事,是我們人類還沒弄明白的…」
「而這具大體隨著我們一路走來,已經過了幾處的衙門,他都沒有去擊鼓告狀,怎麼偏就選定在這個縣衙門擊鼓鳴冤的? 」
「難道他知道這裡剛好有一位退休的老仵作經驗豐富,知道死空氣與活空氣之別? 可以識破燒炭殺人的技倆?」
「這一切,老朽就是想破腦袋也得不出答案,真的是天底下無奇不有,還有許許多多事,我們人類還沒弄明白…」
他稍停啜了口水,清清嗓子,繼續道:
「現在老朽來講這些大體怎的會隨著趕屍隊在路上蹦跳行進…」
大家最想知道的就是這個了,不禁豎起耳朵注意的聽下去…
老丈閻無畏似乎下定決心,道:
「老朽在「千里安殯葬行」做了十幾年後,沙師父過世了,便由我接任「紅衣老司」,主掌趕屍業務,本來這是本行的機密,不過,老朽見邵老闆誠意可感,也知道打死你們也不會來做這一行當,所以願意透露出沙家趕屍的秘密…」
「但這僅是我們「千里安殯葬行」的機密,其它同行是否如此,老朽就不知道了…」
「其它同業,傳聞可以法術「招魂」驅使一群大體自動蹦跳前進,老朽沒看過,但也不敢否認,抱歉得很,我們「千里安」卻不是這樣子趕屍的…」
「我們的主要運屍工具是兩根竹竿,選擇兩根強韌上好的竹竿,經過藥水泡製、再乾燥後特別堅韌,使用個幾年沒問題…」
「竹竿? 竹竿作啥?」
「我們使用這兩根竹竿穿過大體的壽衣長袖腋下,數具大體前後排在一起,前後兩名運屍匠便可扛著竹竿運屍…」
「屍體的雙臂被綁在竹子上,壽衣長袖遮住竹竿,半夜中誰也看不清…」
「尋常人半夜遇見趕屍隊,心中直叫倒霉晦氣,避之唯恐不及,誰敢靠近來細看探究,大多被這詭秘恐怖的氛圍所震憾、嚇呆了…」
「大體的雙手必須綁住維持平舉的姿勢,以牽就竹竿,而竹竿的彈性使得行進時會上下晃動,帶動大體也是上下晃動,遠遠看去,便有如屍體平舉雙手蹦跳前進…」
千古疑團,一朝點破,大家恍然大悟,但也有幾分失望,「趕屍」的神秘被揭開,竟是這麼一回事,種種驅屍的法術不就被破解了、是唬人的、騙人的,真是這樣嗎?
卓鶴翎平常就愛變魔術、玩把戲的,這會兒就好像學到一招新魔術似的,滿足的吐了一口氣,然後又問道:
「兩根竹竿能扛動幾具大體? 還要走那麼遠的崎嶇山路?」
「所以囉,本行選的徒弟、學徒,都要高大有力氣的…」
「如果碰到斜坡陡峭,用竹竿運屍已經有所礙難了,便需人力一具具大體搬揹,所以不但膽子要大,高大與力氣都不可少,老朽說過我們賺的是辛苦錢、膽量錢…」
「那些大體經過乾燥脫水後,體重也會減輕一些…」
「如果幾個大體真的肥胖過重,兩根竹竿就不要裝載那麼多人,少接幾個生意就是了…」
「這一帶地區住的多是山區窮苦老百姓,一般都是體型瘦小的,胖肥的人是少之又少…」
「半路上運屍匠、學徒還可中間換手休息…」
「從事這一行,最重要的是膽量,然後又認命、認份,願意去賺這個有幾分神秘、恐怖的苦力錢,力氣倒還是其次…」
「什麼事說破了,便不值三文錢,但我們讓外界一直維持著神秘的想像空間,有利於我們這一行的生存,我們代代相傳,很少有其他人想涉入的,這一行變成孤門獨市的生意…」
「無論外界是如何的不景氣,我們這一行總能有口飯吃,雖然也發不了大財,但養家活口絕對不成問題…」
卓鶴翎微笑道:
「這樣說來,天底下根本沒有鬼魂這回事了…」
閻老搖搖頭道:
「這位公子,話不是這麼說,老朽適才已先說過,那具大體失蹤,然後擊鼓鳴冤的故事,這又怎麼說?」
是的,這一點實在讓人百思不得其解…
「還有其它家的趕屍行,也各有其奧秘不為外人所知,他們怎麼運屍,可也都視為無上機密,不會輕易對外洩露,傳說他們可以一張符錄,唸唸法咒,就可以驅動十幾二十幾具大體,那就超過我們兩根竹竿的載運能力了…」
喔,要做出一個結論還真不容易,卓鶴翎的臉色再度凝重起來。
「不過,趕屍業者也有不肖業者…」
「哦,趕屍這一行會幹什麼壞事?」
「不肖業者利用趕屍這一行的神秘與恐怖色彩,就有人利用這一點做起走私或運毒的生意,圖賺暴利…」
「這倒是很好的掩護,賊仔狀元才,連趕屍業也被他們利用上了,真沒想到…」
大家對湘西趕屍算是有點瞭解了,看看旁邊的雪嬌姑娘,衘醫譚大夫問道:
「閻老,老夫請教,你又是怎麼成親,有了兒女的…」
老丈閻無畏苦笑道:
「老朽年輕時是出了名的醜男,又從事了趕屍這一行,照說是婚姻無望,要打一輩子光桿了…」
「三十五歲那年,老朽從外地趕屍回來,帶回的幾具大體都被他們的親屬領走入棺了,偏有一具老者的大體遲遲沒人來領回,不由有些奇怪,屍體是不經久放的,如果他家人真不願來領回,那可真是燙手的熱山芋,心中有些焦急…」
「慢了幾天,最後他的女兒還是來了,說一直湊不出銀子,因此遲遲不敢來領回父親的大體…」
「做這一行沒拿到紅包,可是很晦氣的,但先把大體送走至少鬆一口氣,如果因此辛苦錢沒賺著也就認了,雖然心有未甘…」
「那小姐姓薛卻說她不會賴掉這一趟趕屍的費用,只是希望能夠緩一緩,她先把父親的大體領回,過一些日子再來付銀子…」
「見她說得誠懇,我們也沒有手上留著一具大體的道理,自是勉強答應了…」
「那幾天,我們「千里安」剛好沒接到什麼生意,老朽閒著沒事,便到街上逛逛,卻在街口見到一大群人圍著談論紛紛,我也好奇的走近看個究竟…」
「原來有一位姑娘賣身葬父,一看就是那位領走父屍的女兒薛姑娘,她跪在路邊,穿著白衣孝服,聽說已經跪了幾天了…」
「果然,薛姑娘的前面地上,用石頭壓著一張白布,寫著「賣身葬父」四個大字,她似乎跪久了,或許也少吃少喝,以致臉色蒼白、疲累無神…」
「我才知道原來這位薛姑娘真是窮到極點了,窮到需要賣身來付我趕屍及買棺木的錢,她真的不是想賴帳的…」
「是感動、是同情、也有一股衝動,打了好久光棍的閻某人那時也三十五歲了,也想成親生子、傳宗接代,好對祖先有個交待,因此心中很想把薛姑娘帶回家…」
「念頭還在轉的當時,卻見有人說話了:
「姑娘,你賣身葬父需得花多少銀子?
「那薛姑娘答道:有那位大爺願幫小女子付出棺木、運屍、葬儀等統共二十兩銀子,小女子便甘願為婢為妾,服侍他一輩子…」
「那人囂張的大聲道:
「瞧你年輕貌美,二十兩銀子不算貴,少爺我就付你二十兩銀子,把你買下吧…」
「我一看不妙,那人是鄉里間出了名的花心大少,家裡已經有三妻四妾了,還到處拈花惹草、吃喝嫖賭,可是偏他家有的是錢…」
「我不知那裡來的勇氣,一衝動就說:
「薛姑娘,我買你好了…」
「想不到好幾天沒人表示意願,今天卻忽然冒出兩個人出價搶買,旁觀的人紛紛耳語,老朽知道他們在說些什麼…」
「一個是當地的紈袴子弟、風評極差,一個是已經三十多歲的醜男,癲蛤蟆想吃天鵝肉,兩個人都讓大家看不順眼…比較起來,那位薛姑娘顯得年輕貌美,怕是要鮮花插在牛糞上了…」
「那位花花少爺,講話從鼻孔出氣,譏笑著斜睨著我說:
「你這醜小子,你敢跟我搶買,少爺我再加碼一倍二十兩,總共四十兩銀子,你出得起嗎?」
「我胸口一窒,心頭像被塞進了一顆大石頭,別說四十兩銀子,那二十兩銀子我還得東湊西湊的去張羅呢…」
「少爺又說:醜小子,你也不去照照鏡子,看你那醜鬼樣,比豬八戒好看不到那裡,誰會願意嫁給你…」
「我閻某人從小就怕人家說我醜,他的話一下擊中我的要害,旁人果然瞅著我偷笑,我的自卑感作祟,正想要打退堂鼓了…」
「沒想到,薛姑娘抬起頭,對我說:
「你不就是「千里安」的大師父嗎? 小女子就選你了,你可真願意買我?」
「看到薛姑娘期望與鼓舞的眼神,我的心又活絡起來,她選擇的竟是我,不是那有錢的大少…」
「薛姑娘又說:小女子賣身葬父乃是不得已,但我可不是一件商品,容得人家競價搶標,以為誰出價高就得賣給他…」
「她的話狠狠的打了那花花大少一巴掌,那少爺仍不識相的說:
「姑娘,少爺我可不是說著玩兒的,我還可以給你更高的價錢,你跟著我,包你吃喝享福一輩子…」
「這話更傷了薛姑娘的自尊心了,她冷笑著說:
「少爺,你就去店裡買個童玩娃娃,帶回家去隨你玩吧…」
「這回那大少聽懂了,沒趣的摸摸鼻子走了,在大家的訕笑聲中,狼狽的走了…」
「終於,我把薛姑娘帶回家,待她父親過了對年,我就正式將她娶進門,她成了我的妻子,怎麼也想不到,我竟在這種情形下找到妻子成了親…」
「薛姑娘聰明伶俐、卻又溫柔婉約,不嫌我吃住簡陋、生活窘困、從事這討人嫌的行業,還把我服侍的無微不至,讓我過了這一生最快樂的幾年日子…」
「她又能與客人談生意,應對得體、面面俱到,這正好彌補了我閻某人內向不擅交際的缺點…」
「過了兩年,她還幫我生了個女娃,就是雪嬌…」
他指了指那位站立旁邊泫然欲泣的雪嬌姑娘。
「可是,甜蜜幸福的日子總是不長久,沒幾年,我那愛妻薛姑娘卻生病過世了,留下我們父女兩人相依為命…」
他說得眼眶發紅,兩眼都濕潤了…
卓鶴翎也不禁感慨,對照自己的人生歷程,忖道:啊,看來人生總無法完美,這世界有多少人,便有多少樣的人生。
「老朽把雪嬌拉拔長大,她十六歲時便有媒婆上門以三寸不攔之舌說動了我,就草草將她嫁給一個生意人,沒想到這女婿不懂得憐香惜玉,是一個有家暴傾向的粗魯男子,那婆婆更是個厲害人,嫌雪嬌娘家是從事趕屍業的…」
「雪嬌遇人不淑,在丈夫家受盡委曲,她總忍氣吞聲不告訴我,但日子久了,我總也聽到一些聲息…
「無論怎麼說,她還是我們的掌上珠、心頭肉呀,怎捨得讓人這樣糟遢,所以我很憤慨的去她夫家吵了幾次,最後把小女雪嬌帶回來…」
「雪嬌是女人家不適合趕屍這行業,但她像她娘,又聰明又懂事,平時幫著「千里安」記帳、接生意,而老朽閒來沒生意的時候就陪著她四處走唱,賺點外快,這一次走的較遠來到此地…」
故事就這樣結束了,國師邵文海果然給了他們較豐厚的賞錢,閻老丈攜著女兒雪嬌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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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1:
本案指的是一氧化碳中毒,限於時代背景,古人不知氧氣與一氧化碳之別,但觀察到山嵐瘴氣、或挖掘深井地道有悶死人的情況,得到結論:空氣可分為死空氣與活空氣之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