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湘西趕屍甚詭異,千古疑問說分明
清道光22年10月小26日辛丑(1842年11月28日)未時
午飯後,大家喝茶閒聊,主題還是繞著「鬼魂」有無論辯,卓鶴翎站在否定一方,大家對這位新潮流的讀書人很不以為然。
看著言談流於無謂的爭辯,國師邵文海覺得手癢、棋癮發作乃向譚大夫邀棋,於是兩人分先下起棋來,卓鶴翎棋力不高有自知之明只在旁觀棋。
兩人棋力可列入高手之林,半斤八兩、棋逢敵手、迭出妙手、廝殺激烈,很有看頭。
下了兩盤後,弈者與觀者都覺痛快淋漓、過癮之至,此時有兩聲輕輕的敲門聲,櫃檯掌櫃笑瞇瞇進來道:
「抱歉,吵你們的興,邵老板,外邊有一對走唱的父女,邵老願否捧他們的場,聽他們唱幾段曲兒解悶,那位老丈聽說也有些故事可以講給邵老板聽聽…」
掌櫃曾經受託打聽這附近有無「魂靈」方面的實例可以訪談,國師邵文海點頭道:
「好,好,讓他們進來吧…」
掌櫃回頭示意一下,便有一對父女走進來;那父親年約五十多、臉孔甚為醜陋,令人難生好感,相反的女兒約十七、八,面貌姣好,只是眉宇之間稍帶愁色,還抱著一張琵琶,她怯生生地向大家福了一福身子,道:
「各位客倌發財如意,家父與小女子雪嬌在此向諸位大爺請安…」
大家正嫌乏味,有這一對父女來唱曲,未聽歌聲,已先聽到黃鶯出谷般嬌滴滴的開場白,許多人不由喝聲「好!」,便鼓掌催促。
雪嬌姑娘調了調弦,不再多話,彈奏出一段前樂,然後輕啟櫻唇唱道:
「…
妾髮初覆額,折花門前劇。
郎騎竹馬來,遶床弄青梅。
同居長干里,兩小無嫌猜。
十四為君婦,羞顏未嘗開。
低頭向暗壁,千喚不一回 …」
每一句段落,她那老父親就適時的敲一下小鑼鼓;而雪嬌姑娘的雙眼含淚、歌聲淒苦…
「…
十五始展眉,願同塵與灰。
常存抱柱信,豈上望夫臺。
十六君遠行,瞿塘灩澦堆。
五月不可觸,猿聲天上哀。
門前遲行跡,一一生綠苔。
苔深不能掃,落葉秋風早。
八月蝴蝶黃,雙飛西園草。
感此傷妾心,坐愁紅顏老。
早晚下三巴,預將書報家。
相迎不道遠,直至長風沙…」
大家不禁為之傷感,卓鶴翎知道這是李白的「長干行」,乾隆時的協辦大學士禮部尚書紀曉嵐曾經讚嘆此詩:「興象之妙不可言傳,此太白獨有千古處。」
這首詩描寫的是那種小兒女純純的愛情婚姻史,短短的一首詩卻蘊涵豐富,包含著小兒女時的天真、初嫁時的羞赧、婚後的親暱甜蜜、丈夫遠行時的焦慮並關愛叮囑、看到苔深葉落、蝴蝶雙飛,為自己的青春逝去而感懷,離別後盼望丈夫早日歸來…婉轉曲折、一往情深、溫柔細膩的道盡小女子的情思、矜持和純真的內心世界。
隨著雪嬌姑娘的歌聲,卓鶴翎不禁想起了素琴姑娘,本應順利成親的愛侶,卻無端端的被人生意外變化所拆散,卓鶴翎不得不遠走他鄉、兩人分隔東西,她現在怎麼了? 她現在在做什麼? 他沉浸在深深的思念中…
看來雪嬌姑娘也是歷經婚姻情愛的波折與失意,所以能唱得如此凄美傷感…
在掌聲中,卓鶴翎收回心神,只見雪嬌姑娘躬身向大家行了一禮,然後那位甚醜的父親,咳了一聲清清喉嚨道:
「邵老爺,掌櫃的說您想聽些故事,小老兒且說一段自己的經歷,供你參考…」
「小老兒姓閻名無畏,自小家貧,十六歲時因為上有祖父母、下有弟妹多人,一家十幾口人經常有一頓沒一頓的,我阿爹感到營生困難,而我的年紀也算半大人了,本就該為家裡出一分心力…」
「但在窮鄉僻壤的鄉下卻苦無什麼工作謀生的機會,我阿爹便將我賣給一個沙姓的師父,臨別時著我要好好聽沙師父的差使做事、學做生意…」
「沙師父是湘西人,其實人也還和靄,只是看起來有幾分冷漠、難於親近,初見面時總覺得他帶著幾分詭秘,那時我單純的以為至少可以憑自個的力氣,賺一口飯好吃了,等我阿爹走了,我便向沙師父請示要做些什麼?」
「沙師父說:「你就做我的徒弟,學做我們這一行的生意…」」
「我們這一行是幹啥的?」
「沙師父臉無表情的說:「我們是趕屍的…」」
「趕屍? 趕師? 趕獅? 趕蝨? 什麼是趕屍?」
「小子,難道你沒有聽過「湘西趕屍」嗎?」
此話一出,我嚇得像後腦勺重重的挨了一棍棒,兩腿發軟,差點兒就尿失禁了…
大家也聽得發噱,既感神秘又詭異。卓鶴翎好奇問道:
「真有「湘西趕屍」這回事?我還一直以為是傳說、是有人瞎編故事唬人、嚇嚇小孩的?」
老丈閻無畏點頭道:
「「趕屍」也稱「移靈」,俗稱「吆死人」,是我們湘西地區流傳的一種運送在他鄉死去的本地人的遺體回鄉的術法,聽我那沙師父說這是由苗族巫術與茅山術發展出的神秘術法…」
「如果早知道是要將我賣給「趕屍」的師父,八成將我打死我也不幹…」
「我幾乎哭著問沙師父:「為什麼要我做這一行的徒弟?」」
「沙師父淡淡的道:
「因為你八字重、命硬、你的資質好、你姓名叫閻無畏,這名字聽著我都喜歡,你老爹把你賣給了我,看你是幹這一行的好材料,我付了你爹八兩銀子,換做別的傢伙,我可就不出這價錢了…」
什麼跟什麼?我還是這一行的好材料?
「沙師父很誠懇的看著我說:
「是的,好徒弟,你是千挑萬選出來的,我們已經多方考慮過了,你真的是千中選一的呀…」
「你身子高,你長得醜,鬼見了都怕你,鬼見愁、鬼見醜,聽起來差不多吧,還可防著女鬼喜歡上你…」
「身子高也是個好賣點,有時我們這一行須要揹大體,如果大體是高個兒的,矮子就不好揹了…」
「我一面聽,一面冒冷汗…」
「你資質好,但還得經過這一行的磨練,第一關是練膽子…」
「沙師父開始考核我了,他說…
「離此三里外有一個亂葬崗,亂葬崗內只有幾口墳還像個樣子,其中最好的一口墳立有墓碑,不知是那個好心人立的墓碑,碑上寫著:「無名氏墓」,碑前放著一個骨灰罈子,罈內我已放進去一顆五彩石頭,很好認,好徒弟,你今夜子時去把這顆五彩石頭取回給我…」
大多數的亂葬崗是凌亂沒人照顧的,有些屍骨裸露在外,被餓狗吃咬,遭風吹雨打,即有墳墓也多不立墓碑,立有墓碑算是幸運的,也比較好認。
「我聽得頭皮發麻,要我在半夜子時、到三里外的亂葬崗找一個骨灰罈子,去取回一顆五彩石頭…」
「你可別趁機逃跑,跑得掉和尚,可跑不了廟,你要真跑了,我們就找你爹加倍賠錢,我可也樂得…」
「另一個要求是,做這一行須有很好的記憶力,尤其是夜間記路、認路的本事,路痴恐怕在這一行混再久也出不了師…」
「你想想,我們這一行都是在半夜趕路,三更半夜那有人可讓你問路的,如果走錯了路,進錯了地頭,找不到投宿的旅店,那就天下大亂了…」
「專做這一行生意的旅店並非到處都有…」
「我就這樣趕著鴨子上架,莫名其妙的入了「湘西趕屍」這一行…」
湘西即湖南省的西部,主要是沅江上游一帶,以沅陵、瀘溪、辰溪、漵浦這四個地方為主。那裡有許多崇山峻嶺,出外人偶遇意外而死,想把遺體運回故鄉安葬,要經過崎嶇山路、翻山越嶺實在很不方便。
傳統的中國人具有濃厚的鄉土觀念,所謂「葉落歸根、安土重遷」,認為「客死異鄉」是大不幸、是身後淒涼,恐怕要成為孤魂野鬼了,所以無論如何都要想辦法回鄉安葬;但古代無法冷藏,又因路況艱辛、須得翻山越嶺,不適任何車馬騾等交通工具,想要將大體運送經過漫長路程而不腐壞,只有靠「湘西趕屍」這一行來完成。
老丈閻無畏瞧瞧大家,怕犯了大家的忌諱,小心問道:
「對這一行業你們可有興趣聽?」
卓鶴翎見幾個人已聽出興趣,便道:
「老丈,請說、請說…」
「我們這一行是專做大夜班的工作,在晚上驅屍趕路,天明之前就投宿休息…」
「投宿? 你們投宿在啥樣的旅店?」
「這也是供需關係,只要有需求自然就有人做這樣的生意,我們趕屍一行十分特殊,這些旅店自也極特別,他們專供趕屍隊伍留宿,就不做活人的生意了…」
卓鶴翎問道:
「這不是很晦氣嗎? 怎的也有人想經營這一塊?」
閻無畏臉上表情平板,聲音低沉道:
「這位公子,你有所不知,經營趕屍住宿的旅店,本輕利重,何樂不為?」
「趕屍隊伍包括「紅衣老司」、「青衣老司」及幾個小徒弟,他們自知這一行甚討人嫌,且於凌晨時間投宿,趕了一晚上的路多已十分疲勞,對吃住的品質要求不高…」
「其他幾個大體更是不吃、不喝、不會囉嗦、不會挑剔找碴…店方節省了許多人力,提供簡陋的房間、柴房與粗糙的食物,三流品質卻是一級的收費,還不許賖欠、討價還價…」
「而且這種客店可沒幾家,若錯過宿頭,你可不能在大白天趕著一群大體,在路上亂蹦亂跳的逛…」
若非氣氛有些詭秘肅穆,卓鶴翎可能早就笑出來了。
「還有幾家香火不盛的道觀,為了多點兒收入,也空出幾個禪房、柴房、倉庫等,讓趕屍隊伍寄宿…」
譚大夫問道:
「老夫沒看過趕屍的情形,但可聽得不少,當時總認為這是騙人、故做神秘,請教閻老丈,這些「老司」以法術驅著幾具大體,半夜在路上蹦蹦跳跳,可真有此事?」
閻無畏平板的臉上露出遲疑之色,道:
「自是真的囉,只是這屬於本行的最高機密,可不能輕易對行外人透露…」
國師邵文海道:
「閻老丈,你就別吊我們的胃口了,老夫待會兒多給你賞錢就是,但你絕對要說真話,我們聽過就算了,也不會跟你搶做這一門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