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擁抱大夢老王爺，觀劇聽書善棋弈

走出牢房的卓鶴翎心中舒坦些，但其實並沒有什麼愉悅感，對於老者邵文海的安排他已沒有拒絕的權利，雖然邵老一切都安排的十分周到，但卻使卓鶴翎對自已的命運有一種如陷泥沼、操之人手的無力感。

他不再多問，隨著老者邵文海一起上了馬車，這一大早城門根本還沒開，卻不知邵老拿出一個什麼腰牌，守城門的兵丁核對過後，不多問就放行了。卓鶴翎任由車夫駕往不知何處，他大略知道馬車似乎向西方跑去。

第一天， 他頭腦昏昏沉沉的，也不多話，晚上他也不知道下榻什麼名稱的客棧。

第二天， 他頭腦開始清醒些，他先讓自已的思緒沉澱下來，然後慢慢與同車的老者邵文海搭訕，邵老不多話，但也不冷漠，甚至會釋出善意，除了少數的問題，幾乎有問必答。

「邵老，請教咱們的馬車跑往何處?」

「咱們的目的地是寧夏銀川，但時間充裕，我們會停留幾個地方，先辦一些事…」

「對於邵老您的這些安排，鶴翎難道只有照單接受的分…」

老者邵文海似笑非笑的答道：

「看來只有如此，如果卓公子你堅持回北京城，那麼就枉費了老夫用恁多手段救你出來了…」

「雖然趙捕頭看在老夫的面子放你出來了，但難保他不會改變主意，畢竟他是擁有公權力的人，如果被安上「私藏禁書」、「文字獄」、「私通黑幫」、「意圖叛亂」等罪名的話，恐怕你娘、你的未婚妻子一家人，還有你那些志同道合的學子們都難逃被關入大牢的命運…」

「鶴翎也只不過是買些禁書來看，這罪有恁的嚴重嗎?」

「卓公子你別傻了，難道你沒聽過：「八字衙門向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的俗語嗎?」

「許多罪都是可大可小，常隨主審者之自由心證而定，衙門的許多官司都是在玩文字遊戲，一字之加減可定人生死，即使卓公子你能得平反，恐怕三年五年的牢獄之災與幾頓大板的拷打都少不了…」

「朝廷已有多年不興「文字獄」了，但在「鴉片戰爭」與英國訂下「南京條約」後民間種種謠言議論紛紛，為了抑壓民間逐漸肆無忌憚的言論…」

「聽說朝庭已經下達命令，最近就要找人開刀，以警愓士林，那就看抓到誰、誰倒楣了，大清可不是一個講理的政權，卓公子不也看到了林則徐大人愛國有罪嗎?」

「這是人治，不是法治，在專制政權底下，老百姓能與官鬥嗎?」

卓鶴翎聞之沮喪，又為之默然，忖道：恐怕短時間內是不能回北京了，為人子女不能晨昏定省，那孤獨的娘親可怎麼辦? 對素琴及其家人如何交待的過去?」

老者邵文海似乎知道他在想些什麼，道：

「你母親那邊老夫已經著人照顧安排，你且寬心…」

「北京方面，我們還有許多人手，屆時老夫會給你家裡的消息?」

這個話題暫告一段落，卓鶴翎在搖晃的馬車中陷入了沉思，如果一切順利的話，他現在便是王員外家的姑爺，娶得心愛的素琴，過著你儂我儂、卿卿我我的新婚生活，預期幾年內生幾個娃兒，娘親得以含貽弄孫，大家和樂融融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沒想到在迎親的路上，卻出乎意料的被官差抓入牢裡，罪名是莫名其妙的「私讀禁書」犯了「文字獄」，還有什麼無中生有的「散播顛覆言論」、「與幫會聯繫」、「企圖叛亂」等罪名；然後又匪夷所思的被老者邵文海救出，竟過起了逃亡生涯。

這幾天的人生變化，使卓鶴翎不能接受、卻必須接受，既傷感，又覺好笑，難道人生就是這麼回事；遭逢大變的卓鶴翎，不禁對命運生起一種無力、無奈之感。

坐在馬車上過起逃亡之旅，時間似乎多了起來，他又對許多疑點提問：

「那一天晚上，邵老你與趙捕頭所做的種種「手勢」與對話，代表著什麼意思?」

「那些「手勢」，是幫會成員行走在外，身處異地時望能得到同志的幫助，與同門中人辨識與確認身份的「手勢」動作…」

「而那些語言稱之為「切口」，或叫「黑話」，可以說是幫會弟兄間的通關秘語，為防有人偷學這些「手勢」或「切口」，常須經過多次的試探，交換訊息，以確認雙方的身份與輩份。」

「中國是一個歷史悠久、文化豐富的古國，幫會組織在中國也發展了百千年；尤其到了元朝時漢人為了反抗蒙古人、清朝時反抗滿清人的統治，幫會發展出極為嚴秘的制度，也創出了許多「擺陣」、「手勢」、「切口」等方法，以利於身份之辨識與確認、訊息之交換，其嚴密程度絕不亞於明朝的錦衣衛情報機關。」

「所謂「擺陣」，並非行軍打戰的佈陣，而是借著室內的家俱及桌上的碗筷等擺出某些特定的型態，藉以表達某些訊息，外人自然看不懂，同門中人見後，再以其它的「手勢」或「切口」等方法試探，確定身份後可以相互支援、獲得幫助…」

「就如老夫那一天在趙捕頭的公事房，先看到其房內擺設，覺得其可能為幫會同志，乃開始以「手勢」探詢、以「切口」問答，確認之後，終於得到莫大的援助…」

「鶴翎見到那車夫對邵老您稱呼「國師」，請問您是那一國的國師? 還有以前聽您說起某部落的「大首領」，到底是怎麼回事?」

「「大首領」是我們在外面的稱呼，在內部我們尊稱領袖為「孚德王爺」，他可不是清朝愛新覺羅家的王爺，他的王爺另有意義，「孚德王爺」因為其本名是「李孚德」…」

「而老夫是王爺旗下的三大國師之一，所以他們稱我為「國師」，但嚴格來說，我們還不能算是一個國家，詳細情形以後再談，最好由「孚德王爺」親自告訴你…」

「邵老第一次找鶴翎時，聲稱要我到寧夏銀川去為「大首領」做事，到底要做些什麼事? 有那麼重要嗎? 為什麼邵老你們如此的鍥而不捨?」

「要做什麼事，今天先不談，將來由「大首領」即「孚德王爺」來告訴你，因為這是根據八字選出的人選，可不許什麼阿狗阿貓來充數，所以我們花下極大的人力、物力，就是要找到一位符合八字條件的人，而這個人就是卓公子你啊…」

「鶴翎這次被抓入牢，我為什麼被抓? 何以你又能即時救出我來?」

「因為你讀了很多的「禁書」，這些是大清國所不許，而直接的導火線是有人密告檢舉，讓你以「私讀禁書」、「文字獄」與「私通黑幫」、「意圖叛亂」等罪名鎯鐺入獄…」

「老夫能及時救你出來，是因為我們奉「孚德王爺」之命務必要一直跟蹤你、保護你，因此才能適時救出你來…」

「趙捕頭已經派人在你家搜出這些書，可謂物證齊全，賴都賴不掉了，但老夫已經跟他要了回來…」

說完，國師邵文海拿出一個包裹交還給卓鶴翎，打開看，裡面是包括「武備志」、「三朝野史」…等二十幾本卓鶴翎的禁書，其中少了幾本，是放在「左賀麟」的住處，讓趙捕頭搜去交差用。這些書回到手上，卓鶴翎不禁感慨萬千。

「那個檢舉密告的人到底是誰? 」

「這個問題連趙捕頭也不知道，他接到的是一封匿名信，但老夫看過那封檢舉信，該信內容文筆通順，顯是讀書人所為，絕非尋常販夫走卒寫得出來…」

「邵老，萬一那趙捕頭不吃你這一套，硬是不放小生出來，那鶴翎不是死定了?」

國師邵文海臉色一沉、咬牙道：

「卓公子，你放心，老夫得王爺之命要保護你，就是劫獄，也要把你帶回面見王爺，只是最好不要走到這一步，那可能要死多少人哪…」

哦，我卓鶴翎，區區一介布衣書生，值得如此大動干戈相救嗎?但看老者邵文海的表情又似乎不是玩假的…

這些問答使卓鶴翎的許多問題得到解答，但又另外生出許多疑問，不過他對國師邵文海的神通廣大，總覺不可思議，對「大首領」「孚德王爺」是怎麼樣的一個人更感到十分神秘、十分好奇；於是他又忍不住問道：

「請教邵老，「大首領」「孚德王爺」是怎麼樣的一個人?」

國師邵文海答道：

「「孚德王爺」年紀已經八十多近九十了，身體仍健朗、頭腦清楚，多才多能、野心勃勃，他會說多種民族的語言，年輕時精於騎射、驍勇善戰，有時幾近殘忍暴躁、喜怒無常，甚至殺人不眨眼，現在年紀大了，似乎較無年輕時的火氣…」

「「孚德王爺」對我們中原漢人文化饒有興趣，每次他到北京，老夫都陪著他去逛天橋、看京劇、聽說書、到棋館下棋，他找的對手都是一流棋手，但他仍然勝多敗少…」

「「孚德王爺」是一個謎一樣的人，他是西域人，但他漢語講得很好，漢人的文化懂得很多，他的棋藝高超，下起棋來，讓老夫兩顆子，老夫還常常招架不住…」

這就讓卓鶴翎感到非常驚訝，邊疆民族的人希望漢化不足為奇，但漢化到能看京劇、聽說書，且棋藝高超那就難能可貴了；甚至讓國師邵文海這樣的高手都自嘆弗如，而他竟是一個西域出身不知那裡冒出來的「王爺」，真是讓人驚奇，照推算他的棋竟可讓自己四到五顆子，這當真是難予置信，卻又必須相信。

看出卓鶴翎的驚奇與疑惑，國師邵文海補充道：

「沒錯，老夫曾與王爺數次對局，他的棋力就是讓我兩子，十盤之中老夫最多大概也只有勝三敗七的成績，王爺的棋力可與北京的幾位國手比美…」

繼續介紹「孚德王爺」的其他方面：

「「孚德王爺」雄心萬丈，他一直懷抱著一個夢，希望有一天能美夢成真、心想事成…」

「你卓公子也是他的夢之一，甚至是他「大夢」中的要角…」

這樣的描述，讓卓鶴翎更是好奇，這一位「孚德王爺」真是謎一樣的人，一個八九十歲的人能做些什麼? 卓鶴翎想了一下自己周遭認識的老人，幾個七十歲以上的老人都已頭髮蒼蒼、齒牙掉得差不多了，即使不痴呆，也多是老態龍鍾、步履蹣跚、彎腰駝背，俗云：「人生七十古來稀」，「孚德王爺」的年紀比七十更大得多，他怎的有這樣的精力與幹勁?

「孚德王爺」是個什麼樣的人?

都這種年紀了，還能擁抱什麼「大夢」? 而自己一介再平凡不過的書生，在他的「大夢」裡將要演出什麼戲份?

百思不得其解，心思回到現實面：

一路上過來，已經換過兩次馬車，幾個夜晚都下榻於小鄉鎮的旅店，卓鶴翎靜靜的觀察，不隨便多問話，但也得出幾點結論：

一是國師邵文海似乎權勢極大，到處遍佈黨羽，做事很有效率，無論是車馬、客棧的安排，甚至從救出自己的手段和方法都可以看出來。

二則下榻於旅店時，邵國師經常接見一些陌生人士，他們的會談，卓鶴翎既不宜也不願旁聽，如國師邵文海沒有提起，他亦無意多問。

三是猜測「孚德王爺」與國師邵文海可能是一個神秘幫會的高階領導、或是什麼角頭老大? 但這個幫會必定組織嚴密、財力雄厚、黨羽眾多、勢力龐大。

如果真的是一個幫會，那麼這個幫會宗旨何在? 意欲何為? 難道是要反清復明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