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朝為新郎暮囚徒,起伏跌宕誰堪受
道光22年10月小15日庚寅(1842年11月17日)巳時
禎祥也去了一個時辰了,大家都等得心慌,新娘子王素琴抱怨道:
「這是怎麼一回事,都誤了時辰了…」
嚴珍珠連忙道:
「我的好妹子,你就別著急了,或許有什麼事躭擱了…」
終於禎祥回來了,他一是一幅灰頭土臉、氣急敗壞的樣子,一進門,便叫著:
「不好,不好,新郎倌卓公子碰上麻煩事了…」
「鶴翎,他怎麼了?」
王素琴、嚴珍珠都已從房間出來了,焦急的問。
王員外雖打心裡不太同意這門親事,但畢竟也不希望發生什麼不幸的事,尤其是正在辦喜的這天,那不是被看笑話嗎? 在這地頭,他可也是有身份的人哪,他一臉關心的注視著小舅子禎祥,禎祥喝了口水,潤潤喉,道:
「鶴翎怎的惹上什麼「文字獄」與私通黑幫、意圖叛亂,官差說這是大罪,他們可不能隨便放人…」
「那捕頭姓趙,與我有一面之緣,他拉著我到一邊告訴我,這些罪名十分嚴重,搞不好會誅連很多人,他要我們心裡有個譜…」
真的是晴天霹靂,王素琴急的眼淚都管不住了,顫聲道:
「怎的會這樣? 怎的會這樣…」
「趙捕頭還說,今天先把卓公子送入衙門牢裡,隔幾天可能就要移送大牢…」
「趙捕頭說,凡送進大牢的,他只看見有進去的,從沒看過有再出來的…」
王素琴急道:
「那鶴翎怎麼辦? 我要去看他…」她說著似乎急著就要往外跑,大家忙抓住她。
「趙捕頭說,他是心存仁厚,所以在沒拜堂之前先把鶴翎抓起來,雖然大家覺得晦氣…」
「沒有拜堂,就不算一家人,將來比較不會牽連太多人…」
大家聽得不由起了寒顫,想起以前發生過的「文字獄」真的是律法森嚴,而有幾個案子確也是抄家滅族、禍連百千人,有些案子不僅包括親戚三代,有時連事主的門生、友人都牽連上。
「趙捕頭還說,喜事就停辦了,快把貼的「喜」字都撕掉,把喜服都脫掉,就像平常一樣,免得真牽連進去了…」
王素琴聽得急昏過去,王員外叫道:
「把小姐送回房去,好好看住她,別讓她去看那卓鶴翎…」
「快快,把「喜」字撕掉,把衣服換下,該收的東西都收拾好…」
王員外夫人叫道:
「再差個人去打聽看看,別是官府弄錯了…」
王員外借題發揮,滿腹牢騷道:
「別再派人去了,別沒事惹出事來,都是你贊成這門親事,那卓鶴翎有什麼好,看他惹出恁大的事…」
嚴珍珠陪著王素琴進了閨房,看她醒來,安慰了幾句,匆匆告辭出來,其他的親戚朋友也覺沒趣都紛紛回去了。
本來充滿喜氣洋洋、歡樂氣氛的王家,很快就變得靜悄稍的,客人都走光了,本來該有的歡笑聲都沒了,變得嚴肅低沉,包括家僕、婢女都沒人敢嘻皮笑臉,連那傻乎乎的小少爺都意識到什麼災禍要臨頭,愁眉苦臉的不敢吭聲;只有門外一些街坊鄰居在交頭接耳、議論紛紛的耳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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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光22年10月小16日辛卯(1842年11月18日)戌時
那個獄卒已有幾分蒼老,在昏暗的油燈下,他同情的看著坐在牢房裡,那位動也不動的年輕人,低聲道:
「這位少年相公,你昨天到現在都沒吃東西,別想不開了,這牢飯是不好吃,可你也該多少吃點兒,才有好體力…」
卓鶴翎像是一個石雕像,紋風不動,他的新郎倌衣服早已換成囚衣了,看來已是蓬頭垢面、一付潦倒落魄樣。
「別嫌我嘮叨,進了這班房,什麼都別想了,接下去要發生什麼,誰都不知道,但眼前先把自己餵飽最重要…」
「我老何在這兒看多了,你如果沒什麼大事情,或許幾天就可以出去了,老何看你相貌端正,該不會做出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兒,或許沒什麼事…」
是的,我又沒殺人放火、行搶詐騙,為什麼就莫名其妙來坐牢? 卓鶴翎心思開始活動起來。
他發現自己全身僵硬麻木,不知道自己這樣子坐了多久了,他慢慢轉頭打量一下四周,在黝黑的牢房裡,就他孤零零的一個人,牢房內十分簡陋,甚至有點兒霉味,他終於忍不住口渴,拿起牆角一個破碗,啜了一口水滋潤一下喉嚨。
那獄卒老何看他有反應了,又道:
「前兩天,才送一批人移往大牢,所以今天就只剩你一個人,少年耶,你是犯了什麼? 怎的年紀輕輕就進來了,我看你該是個讀書人,這蹲苦窯的日子不該是你過的…」
聲音有些乾澀,卓鶴翎道:
「他們說我犯了「文字獄」…」
老何聽得臉色變了變,良久才道:
「你犯了「文字獄」,這可是殺頭的罪呀,這下可好了,你也會馬上送去大牢,那苦就有你受了…」
「你怎的好好書不讀,去犯他什麼「文字獄」?」
他搖搖頭,嘟噥著走出去,牢房忽地就沉靜下來,卓鶴翎稍稍活動了一下手腳,看著擺在前面托盤裡的飯菜,但他就是一點胃口也沒有。
這人生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昨兒不是興高彩烈的準備著成親嗎? 怎麼今天淪為階下囚,這人生的起落是不是太大了點? 卓鶴翎呀,卓鶴翎,你不是在演戲吧? 或是在做夢呢?
這娘怎承受得了? 素琴現在怎麼了? 「十大寇」現在怎麼樣了? 傳說「文字獄」會牽連很多人,他們會有事嗎?
心情是忐忑不安的,心事卻走馬燈似的在打轉,像幾種醬料攪和在一起,說不出的滋味,苦澀不安慢慢升起,他的心內直叫著:我不要連累別人、連累娘、連累王素琴一家、連累了「十大寇」那些學子們,卓鶴翎的心載負不了這麼多的重擔,沉重的像一顆大石頭壓在心頭…
不知多久,那獄卒老何又進來了,道:
「少年耶,有人來看你了,叫什麼坤德的? 還有一個姑娘陪著…」
是員外家的老管家張坤德,那姑娘該是素琴吧?
老管家張坤德沒錯,但那姑娘卻不是王素琴,是石如蘭,他們小心謹慎的走近來,在牢房前停下,獄卒老何先離開了…
卓鶴翎站起身扶著牢房門手臂粗的欄杆,生澀地道:
「是你們?」
石如蘭深深的看著他,那老管家張坤德急急道:
「卓公子,你好嗎?」
這樣子怎好得起來? 卓鶴翎不想多說,點頭道:
「我還好,素琴還好嗎?」
張坤德是老實人不會說假,道:
「小姐哭得昏過去幾次了,她想過來看你,可老爺不讓她來,她沒辦法,她私下要小的過來看你…」
「員外說,別讓王家受到牽連了…卓公子你的事有這麼嚴重嗎?」
卓鶴翎搖搖頭道:
「我也不知這是怎麼回事? 我又不殺人、不放火、不偷不盜,應該沒什麼事吧…」
轉頭看著石如蘭,道:
「如蘭,怎的是你來? 你來作啥? 這兒不該是你來的地方…」
石如蘭哽咽道:
「鶴翎,你會平安吧?」
卓鶴翎道:
「事情怎會變成這樣? 我可也不太清楚…可你不該來的…」
石如蘭道:
「素琴她爹不讓她來,可小妹什麼都不在乎,我關心你呀…」
「你還是快回去吧,一個姑娘家來這個地方總是不太好…」
石如蘭點點頭道:
「我們那「十大寇」暫時就散了,在事情沒弄清楚之前,大家約定暫時不再聚會,你娘那邊小妹會常去探望她…可不知該跟她怎麼說…」
卓鶴翎道:
「那就拜託你了…」
老管家張坤德搯出一方玉珮,交到卓鶴翎手上,卓鶴翎道:
「這是什麼? 這是素琴給我的麼?」
「不,不,這是相師任鐵樵要給你的,他的家僕阿福拿給小的,交待要轉交給你…」
卓鶴翎借著昏暗的燈光,看那玉珮上好像有「百邪不侵 逢凶化吉」八個字,看得不很真切,他問道:
「相師任鐵樵很出名,但我可不認識他呀?」
「這你就別管了,聽阿福說,這還是高僧加持過的,反正你留在身上,保個平安…」
獄卒老何過來催兩人離開,石如蘭重重的握了握卓鶴翎的手,嗚咽道:
「鶴翎,你可千萬要保重,你可一定要平安回來…」邊泣著說,幾次回頭、依依不捨地邊與老管家張坤德走了。
陰暗的牢房恢復平靜,才過了一刻鐘,老何又走過來,道:
「少年耶,真有你的,你的交遊還真廣欸,又有個人來看你…趙捕頭要我來帶你去見他…」
又是誰? 卓鶴翎一肚子納悶,聽著老何拿著鑰匙,「匡鎯匡鎯」響的打開牢房門,卓鶴翎的腳銬也被打開了,這回奇了,可以走出牢房去見客;他慢慢的隨著老何走進另一個房間。
看房裡的擺設,推測應是衙門的公事房,房間裡有兩個人,一個是趙捕頭,他昨天就倒楣遇見的,真希望這一生再也不要見到的人物,一個中年強悍精明的捕頭,是地方上的下三流人物都害怕碰見的一個人,他揮手示意,老何識趣的離開了。
另一個人是竟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