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魂記(06)

六、翻掌為雲覆手雨,神秘王爺與國師

道光22年10月小12日丁亥(1842年11月14日)辰時

相師任鐵樵打完拳,又與拳友們擺完龍門陣,才慢慢走回家,雖是流了點汗,但身心頗覺暢快,走進書房,發現書桌上放著一張銀票,金額是伍佰兩紋銀,他有點兒詑異,叫道:

「阿福,阿福…」

家僕阿福在隔壁間叫著:

「來了,來了,老爺有啥事?」

匆匆跑來,手上還拿著一枝雞毛撢子,顯見正在作清潔工作。

任鐵樵拈起那張銀票晃了晃,問道:

「怎的有這一張票子?」

阿福道:

「這是您的那位師弟邵老爺拿來的,他沒時間多等,說交給任老爺,老爺自會知道,就急忙忙的走了…」

哦,是師弟邵文海,那他是找著卓鶴翎了,沒想到師弟邵文海是一個信守承諾的人,如果他不送來這張銀票,我也沒處找他,大概我也不會想花精神去找他。

五百兩銀子就這樣賺到手,任鐵樵心中並無欣喜之感,反而有那麼一點隱隱約約的不安,他想起了劉玉書,那時不是賺得更多嗎? 一千兩黃金,多誘人哪。

可是那幾年自己總是被夢魘所困擾,白天常疑神疑鬼,一直覺得身後有一個人影跟著,到了夜晚還常夢見一個青年,站在那兒不說話,只是靜靜的望著自己,有一次問他: 你是劉玉書? 那青年點點頭,於是嚇的從夢中驚醒過來。

過了兩個月,居然夢見那青年旁邊還多站著一個阿嬤,兩人還是不說話,只是靜靜的看著自己,再問他:她是你娘? 青年還是點點頭,他更是驚嚇,怪叫著從夢中醒來還驚出一身冷汗,終於生了一場大病。

是真病還是假病,是心病還是身病,也搞不懂,但確確實實的吃藥、練拳、甚至唸佛的養病了好幾年,最近劉玉書母子兩人的身影才好久沒有再出現在夢中…

我還是太貪心吧,才好了瘡疤,就忘了痛了? 怎的一聽五百兩銀子,又幫著邵師弟找出卓鶴翎? 他們要對卓鶴翎做些什麼? 卓鶴翎會有事嗎? 希望不會,或許沒有想像中的那麼嚴重?

我的身家早已不缺這五百兩銀子了,為什麼還要貪這筆錢?

後悔已經來不及了,沉思良久,然後抬起頭對阿福道:

「阿福,你能找到那位卓公子嗎?」

阿福點點頭。

任鐵樵找出卓鶴翎的八字命單,瞧了半晌,然後從懷中拿出一塊玉珮,道:

「阿福,你找到卓公子,將這玉珮交給他…」

阿福接過那塊玉珮瞧了瞧,見上面刻著:「百邪不侵 逢凶化吉」八個字,字他沒認識幾個,這八個字他不太懂意思,但這玉珮他可知道,他懷疑問道:

「任老爺子,這塊玉珮跟著您有好幾年了,為什麼要憑白送給那位卓公子呢?」

他記得任老爺幾年前生了場大病,夜裡常做惡夢,白天則驚悸怔忡、心神不寧,他阿福還陪著到廟裡求高僧禳解,那位得道高僧把加持過的玉珮送給任老爺,還說:

「心生則種種法生,心滅則種種法滅,施主且請隨身帶著這玉珮,平常多多唸佛,功德迴向眾生,漸消罪業,這冤親債主或可就此放過…」

如此貴重的玉珮怎好送給一個素不相識的外人?

任鐵樵不多解釋,仍堅持他拿去給卓鶴翎,阿福只好答應了,放下雞毛撢子,先去找王員外家的管家張坤德,再想辦法去找卓公子。

**********

道光22年10月小12日丁亥(1842年11月14日)戌時初

「四海居」的後進廂房又熱鬧起來,仍由國師邵文海坐著聽取彚報,魏副統領隨侍在側。

魏副統領先點名一位站在人群中較矮的中年漢子,道:

「趙四,你先向國師報告那位卓公子的家世?」

趙四,又稱鐵算盤趙四,是個小心謹慎、善於算計的人,但膽子顯然是小了些,他神情拘謹、畏畏縮縮的從人群中站出來,道:

「稟告國師大人,經查這卓公子並非北京人,實是江南人,經過追查知道他們母子是從江蘇武進來的,其父親是平常農戶,在地方上還算是小富,母親是側室…」

國師邵文海點頭道:

「嗯,卓公子不是北京人,聽口音應可猜到,但不知他是江南來的,你繼續說…」

鐵算盤趙四又道:

「卓公子個性怪僻,務農無興趣,考上秀才就不再圖上進,對科舉不甚熱衷,與他父親的期望落差甚大,他父親、兄弟都嫌他在家吃閒飯,做為小妾的母親又受輕視,被大房排擠、鄉里鄰居街坊冷言冷語的譏諷…」

「見在家裡待不下去,母子兩人相偕來北京投親,不意該親戚早已搬離原址,所以卓公子先找個私塾當個教書先生糊口,母子兩人就這樣在北京落腳已有兩、三年了…」

「卓母平常為附近有錢人家做點針線活,賺些微薄工資,加上卓公子在學堂的束脩,生活本來還勉強過的去…」

「可是卓母體弱多病,醫藥費花了不少,所以負了些債,至今尚未還清,兩人辛苦度日、甚為拮据…」

「那卓公子雅好書畫,有時候他的畫作賣給裱畫店或書畫坊,還能賺點外快,但這位卓公子做事很隨性,不太會盤算,所以始終欠著債沒還清…」

國師邵文海笑道:

「我那任師兄倒真是說對了,背井離鄉、不受祖蔭、與父母緣薄,一點都不錯…」

「這種日子,他就不嫌苦嗎?」

他是自個問自己,不待人回答,轉頭向中間那個婦人,道:

「杜二娘,你們事情辦得怎樣?」

杜二娘,一個中年婦人,似乎平凡呆滯的表情,卻閃爍著精明的眼神,她上前一步,恭敬道:

「稟告國師大人,杜二娘今天照預定計劃,故意到菜市場去遇見卓媽媽…」

「早上這位卓媽媽由菜市場走回家時,由老六黑阿熊故意撞她一下,趁她要跌倒時,我趕緊兒去扶她,順便就把她懷裡的十五兩銀子扒了過來,她還跟我說謝…」

「卓媽媽在菜市場與那些菜販起了一個會,今天去收齊了十五兩銀子,準備卓公子成親要用的,卻讓我給拿了過來,咱們本就故意要讓卓公子急一急…」

「不過,對這位卓媽媽實在深感抱歉,聽說她老人家回家後發現失掉了錢包,自個兒急哭了一場…」

說著,她取出一個沉甸甸的小包袱放在桌上,顯然那是她扒來的十五兩銀子。

國師邵文海微微一笑,道:

「杜二娘,你做得好,前兩天這位卓公子才輸了采金十兩銀子,短短的幾天時間,便損失了二十五兩銀子,他講好要做新房的訂金、要付給禮餅店、要買一點首飾的錢全都泡湯了…」

「這二十五兩銀子,等於是他好幾個月的薪俸…」

「老夫倒要看他急不急? 看他會不會來找咱們借錢?」

國師邵文海望向杜二娘,微笑道:

「杜二娘,你別心軟,等咱們的計劃成功了,再設法彌補他們就是了,要去求卓公子隨我們走,不如讓卓公子自動來求咱們…」

魏副統領讚聲道:

「還是國師大人高明,高明…」

國師邵文海向另一名高瘦斯文的男子,問道:

「竹竿七啦,他們那幾個學子,你打聽得怎樣了?」

竹竿七躬身道:

「稟告國師,他們那幾個人被稱做是「十大寇」,接受許多西洋來的知識、思想較新、講話有時很衝,許多保守人士對他們很感冒…」

「「十大寇」十個人,男的是:程子軒、余秋桐、金正弼、趙悠然、田新友、溫振聲、鍾雄飛加上卓公子,兩個女的名叫:石如蘭、嚴珍珠,總共十個人,被稱為「十大寇」,是新潮流的讀書人…」

「那位金正弼,國師大人已經結識了…」

「程子軒喜歡上卓公子的未婚妻王素琴,那石如蘭姑娘卻又暗中喜歡著卓公子,因此幾個人各懷心思,似乎有點兒心結…」

「幾人當中就是鍾雄飛最愛說話,性子急、人坦率…」

邵國師又問:

「卓公子的未婚妻王素琴怎的不在「十大寇」之列呢?」

「王素琴只喜歡書畫藝術,不喜談國事、時局,她只欣賞卓鶴翎的畫,對政治言論沒興趣…」

「但她個性很倔,她父親不喜歡卓公子,她偏就非卓公子不嫁…」

王五在旁邊插口道:

「稟告國師大人,今天小的發現一件古怪事…」

王五平常只是安份做事,不甚愛說話。邵國師轉頭望向他,示意他繼續說。

「小的今天跟著那卓公子時,發現另外也有人在踩卓公子的盤子,但不知那人的底細,也不知他意欲何為?」

邵文海國師哦了一聲道:

「這倒奇了,另外有人在跟蹤卓公子,他打卓鶴翎公子什麼主意? 王五,他可曾察覺到你也在盯著卓公子?」

王五道:

「我們是輪流盯梢,且小的行動也十分小心,相信他不知道咱們在盯卓公子,不過這一來,可增加了我們跟蹤的困難…」

國師邵文海沉聲道:

「明天多派些人手,一方面摸清這傢伙是那條線上的,二方面保護好卓公子,別讓事情生變,畢竟北京不是咱們的地盤…」

轉頭望向魏副統領,魏副統領點點頭道:

「卑職明天親自去坐陣指揮,務必不讓事情生出什麼變化,需要的話,咱們將不惜付出代價…」

說話間,門打開,外間把風的人又帶進來一位穿著胡服的漢子,膚色黝黑、矮瘦猥鎖,顯然行色匆匆趕著路來的,魏副統領走過去兩人嘀嘀咕咕說著話,然後轉頭道:

「報告國師大人,孚德王爺來了指示…」

「王爺對已尋得卓鶴翎一事很高興,王爺問什麼時候可以將卓鶴翎送到銀川?」

國師邵文海沉吟了一下,道:

「加上還有其它事待辦,先預定一個月時間吧…」

魏副統領點點頭,轉向那名胡人說話,又跟他拿來一封密函,打開看完後回頭道:

「王爺說:日前財經主簿衛慕海奇已接了波斯的訂單:上等茶葉8000斤、上品湘料絲綢5000疋、景德陶器3000件、古董宋朝青花瓷瓶200件、唐三彩500件…」

「望國師大人派好手就近監督漢商李財記、周文昌商號、老秦古董藝坊等…如期交來上好貨,別讓黑心貨、偽劣品、膺品來矇混…派幾名精明的手下驗貨…」

「另外,私鹽10萬斤,要監看那些鹽梟與各路關卡官員的動態,別讓他們耍什麼花樣?」

「王爺說:這幾筆生意轉手利潤極大,該怎麼做,國師邵大人當理會得…」

邵文海國師點頭道:

「讓他轉告王爺,一切請放心…」

那胡人信差聽完魏副統領轉述邵國師的話後,又匆匆走了。

魏副統領清了清喉嚨,然後向國師邵文海道:

「卑職稟告國師,我們來中原尋求的人才,大致皆已尋得;除了太醫院的譚大夫,還有土木匠師五人、川菜廚師、江浙廚師各一人,刻板印刷師傅三人,刀劍兵器打造匠師三人…」

邵文海國師點頭道:

「現在只等收伏了卓鶴翎,就可啟程回銀川…」

魏副統領欲言又止,最後終於壯膽發問:

「卑職斗膽請教國師大人,找來的這許多人才都各有專精技能,值得重金禮聘,但那卓鶴翎卻不過是一介書生,可以說無一技之長,怎麼看都毫無用處,為何反而以超高價碼要請動他,甚至花恁大的人力物力找他?」

國師邵文海道:

「哈,哈,副統領這你就不知道了,其他人不來,再找一個大夫、一個匠師或一個廚師都很簡單…」

「只有卓鶴翎是孚德王爺指定要的人,可以說無人可以取代,咱們花了三年時間,幾乎把西域的土地都翻一遍了,找到中土還問過將近百名相命師都沒著落…」

「最後才幸而在任鐵樵相士的檔案裡找到,可謂費盡艱辛、得之不易,總而言之,你們要盯緊,別出了簍子…」

邵國師覺得還是沒把重點講清楚,又補充道:

「孚德王爺年紀大了,需要有一個得力助手輔佐,依八字命理找這麼一個人,將來可能身當大任…就只能說這麼多了…你們小心辦事就是…」

魏副統領心中還是不太服氣,知道再問也問不出什麼,只好三緘其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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