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魂記(03)

三、運籌帷幄佈羅網,十面埋伏問書生

道光22年9月大22 日丁卯 (1842年10月25日)午時

卓鶴翎一個早上講解了一點「論語」,然後把昨天沒講完的「孔明借東風」故事講完,那些大小朋友興高彩烈的圍著問東問西,鬧了約一刻鐘才都走光,他鬆了一口氣走出陳家祠堂旁附設的私塾。

簡單買了幾個大餅,他走到一個公園坐著吃完,算是打發了一餐。

心情不錯,他晃呀晃走進了一家「北京弈園」,看著許多人正在下棋,沒多久便有人邀弈,他也坐下來拈起棋子與人廝殺起來。

一個下午時間下了五盤棋,勝三敗二,他滿意地笑著離開,路過一個小菜市場,順便買了一條魚、幾樣小菜,然後慢慢走回家。

家,繞了幾條小巷,是在貧民區的一間矮小茅屋,一個倚門等待的阿婆笑著把他迎了進去。

「娘,您辛苦了。」

「喔,趁這魚還鮮著,今晚加菜,咱母子倆好多天沒嚐到肉味了,娘去做個紅燒魚,就可以開飯了!」

很溫馨、很平凡的一幕,只是這個家好像冷清些,總覺得缺少一個媳婦與幾個娃兒,但聽說這位卓公子快成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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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光22年9月大23日戊辰 (1842年10月26日)午時

卓鶴翎拿出幾幅畫,似乎是昨天晚上趕出來的作品,交給那個裱畫店的老闆,老闆一張一張看,頻頻點著頭,好像是很滿意的樣子,最後與卓公子說了些話,然後交給卓鶴翎總共二兩五錢的碎銀子,這是卓鶴翎賺的外快。

那幾張畫有山水、有仕女、有花鳥,聽說是某收藏家指定要的作品。

接著,卓公子走了兩三里路遠,到一家小飯館與幾個年輕士子吃午飯,喝點小酒,飯後喝茶聊天,花了一兩五錢銀子,由卓公子作東,然後一齊出去散步閒逛,就這樣度過一個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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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光22年9月大24日己巳(1842年10月27日)未時

卓公子走在路上,看見路心當中站著一個四、五歲的小童哭泣著,好像是走失了的樣子,而遠遠奔馳過來一輛騾車,騾車上沒車夫,後來打聽說是車夫下車與人談話,那騾子被一隻狗叫囂嚇得驚跑起來,車夫趕不及控好韁索,騾子帶著車狂奔過來。

在那千鈞一髮之際,卓鶴翎丟下他的包袱,趕過去抱起小童,半滾半跌的閃開那發了瘋亂衝亂撞的騾車,結果小童沒事,他自己倒跌個狗吃屎。

他捨不得花銀子到「跌打損傷店」療治,看樣子是輕傷皮肉傷,沒有大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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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光22年9月大25日庚午(1842年10月28日)未時

卓鶴翎教完課,簡單的吃了午餐,稍事休憩,半個時辰後,便見到幾個洋人來私塾會他,打聽出來,那幾個洋人都是在天主教堂傳教的教士,卓公子與那幾個年輕的西洋教士談話,談得十分熱絡,那些洋教士都說得一口漂亮的京片子。

洋教士教卓鶴翎代數學、幾何學、一些西洋的東西,卓公子學得挺有興趣。

卓鶴翎則教那些洋人一些中國的古書,有老子、莊子、孫子兵法等,還教他們練書法…

有時,他們還熱烈的談論其他主題,包括東西方的歷史、地理、政治、科技、工藝…他們互相交換知識,態度上彼此尊重、相處甚是融冾。

打聽出來,他們逢五的日子聚一次,每個月聚會三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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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光22年9月大26日辛未(1842年10月29日)未時

走在路上,碰巧大街上有一個朝庭要員的官轎子要經過,敲鑼打鼓、前呼後擁、好不威風,前導的兵卒,吆喝著「肅靜迴避」,要路上的老百姓須得停下手邊的事,跪在路邊迎送,路上紛紛擾擾,熱鬧的很。

卓鶴翎不理睬士兵的呼叫,閃到巷子,繞路走開。

他似乎就是不喜歡向人低頭下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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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光22年9月大30日乙亥(1842年11月2日)戌時初

情報陸陸續續進來了。

「四海居」客棧後進廂房,邵文海旁邊挺立著那魏副統領,桌子前面畢恭畢敬的站立著五男一女。

邵文海仔細的聽著彚報,聽到卓鶴翎向洋人學習一些西洋學問,搖搖頭向那精壯的魏副統領,道:

「難怪他的準岳父不喜歡他,儘學些與科舉不相干的東西,任誰也不願意把女兒嫁給這樣的人…」

「我那任鐵樵師兄評他的八字,倒是與他的性情十分相近,要他下跪,大概比殺他還難過吧,說「傷官其志傲王侯」真是再貼切不過…」

「難怪他不想走上仕途,他這「傷官偏印魁罡」的格局在這個時代、這個體制下恐怕是混不開了,這樣的人要他去讀八股文,他怎麼讀的下去…」

魏副統領道:

「看他那樣子也只配當個教書匠,做個孩子王終老此生了…」

「我們找他已足足花了三年時間,除了年輕俊俏一些,其它方面看來也不怎麼樣,不過是個極平凡的文人,有什麼事非他不行呀…」

「老六曾經故意在路上撞他一下,試探看他有沒有功夫底子,他被撞得幾乎摔跌出去,反應嫩的很,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

「孚德王爺找他這麼一個人做啥? 國師大人,你說是不是?」

國師邵文海微笑道:

「你別抱怨了,有許多事你是不知道的,咱們還硬是非要他不行,為了找他已經花了三年時間,銀子也花一大把了,你以為孚德王爺跟我都是呆子?」

「所以非得緊緊把他盯住不可,別讓他溜了,想再找一個這樣八字的人可就難了…」

副統領又道:

「若非他不行,那乾脆把他綁起來,用馬車押回銀川,幾天的功夫就可以交到王爺手上,不是簡單多了,還跟他磨菇老半天,忙死那麼多人,耗那麼大的精神…」

國師邵文海臉色一整,道:

「魏副統領,你可千萬別亂來,咱們對他還非得禮數周到不行,且須好好保護著他,萬一他手腳身子那裡受到丁點傷,我們這裡恐怕會有人掉腦袋…」

「王爺的脾氣你們都知道,這可不是說著玩的,大家要小心做事…」

「像他差點兒就被那騾車撞傷,還好沒什麼事,否則盯他的人就要倒大楣了…」

見到邵國師似乎動怒了,大家不由心頭一凜,深怕那倒楣掉腦袋的就是自己,魏副統領也不敢再多說話了。

邵國師轉頭向前面站立中的一人問話:

「王五,你可打聽出來這位寶貝公子家境如何?」

王五道:

「他家住得很寒傖,看來十分拮据,卓公子在私塾當教書先生的束脩不甚清楚,但推測應是極為微薄,能夠溫飽已算不錯了,那卓媽媽也在菜市場幫忙,有時替人家做點針線活,但所得極有限,他們家還欠了半年的房租未付…」

「還積欠米糧行、雜貨商行、菜市場的李嫂等總共三十幾兩銀子…」

「在「精誠堂藥號」欠了五十幾兩銀子…」

「月前,他曾經在當舖典當了一些手飾,得了五兩三錢銀子…」

邵國師皺了皺眉,道:

「照他家目前的收入,要還清這些銀子,那要到什麼時候呀?」

「哦,這樣的人看到五百、一千兩銀子,居然能不動心,他可是頭殼壞了…」

「那些人,沒向他討欠款嗎?」

「這些人都很淳樸,一方面這些人多不識字,常請卓公子代寫書信或狀子之類的,卓公子也都免費幫忙,加上卓媽媽在菜市場為人和善、人緣甚好,大家又知道她身子骨弱,所以大家都馬馬虎虎拖著、不太計較…」

「有時急需,他們也會向他討債,卓公子是這邊借錢那邊還,反正誰急,他就先想辦法湊和著還他一點,總是挖東牆補西牆,大家看他是讀書人,又是個教書先生,所以不怎麼難為他…」

思索一下,邵國師問:

「他家的生活也算單純,以母子兩人的收入,至少可以勉強打平,怎麼欠了那麼多銀子?」

「這一兩年,這位卓老媽媽常生病,請大夫、到藥房抓藥都得花銀子,去年一場大病,花的大夫錢、醫藥錢就更凶了,所以窟窿越挖越大、越欠越多了…」

「這個卓公子可以說是欠了一屁股的債,即使債主不急,他難道就不急嗎? 他還真是無所謂呀,下個月又要成親了,那不是眼見又要一大筆開銷嗎?」

「無論如何,缺銀子該就是他的罩門吧?」

「看他缺錢卻又不太在乎的樣子,難不成他是個沒責任感的人? 欠人錢,他又花一兩五錢銀子作東請那些士子,他是不是沒腦筋呀?」

「還有,他們這些讀書人聚會做什麼?有沒有問題呀?這也該查一查…」

國師邵文海,又問道:

「這位公子可有什麼不良嗜好,譬如吃喝嫖賭之類的?」

「那倒沒有,就是喜歡買書看書,不過他也賺點零星外快貼補一下開銷…」

「張三,你說說卓公子今天下午的行蹤…」

那張三,躬身道:

「今天中午下了課,卓公子吃過飯後,進入了一家「秦漢老書坊」,看書選書耗了一個多時辰,最後買了幾本書,花了一兩三錢銀子…」

「他買些什麼書?」

「小的打聽過了,那些書名還怪蹩扭的,所以乾脆抄了來,他買了這些書…」

然後,他呈給邵文海一張紙條,上面寫著一些書名。

邵文海拿起紙條,唸道:

「李遜之所著的「三朝野史」(註1)、董其昌的「神廟留中奏疏匯要」(註2)(四十卷)中的「筆斷」、茅元儀的「武備志」(註3)、王世德撰寫的「崇禎遺錄」、謝肇氵制撰的「五雜組」…」

他一邊唸,一邊臉色漸漸凝重,最後先揮揮手示意眾人出去休息,只餘下魏副統領一人,而他自己陷入沉思中。

過了半晌,才抬頭起來,魏副統領問道:

「國師大人,你想些什麼?」

「你可知這個卓公子買的這些是什麼書?」

魏副統領搔搔頭,道:

「卑職從小就不喜歡讀書,小的今天還能勉強認識幾個字已經算不錯了,那些書名連聽都沒聽過…」

邵國師道:

「這些都是禁書,讀這些書可是犯了清庭的忌諱,你知道以前發生過的「文字獄」嗎?」

「卑職小時候聽父老們提過「文字獄」,好像是要殺頭的罪,有時還株連很多人,這些書會有那麼嚴重嗎?」

「這些書老夫也沒全讀過,但這一部「武備志」我卻看過,這是一部大型軍事類書,是明朝的茅元儀,目睹當時武備鬆懈、軍紀廢弛的情況,曾多次上言富國強兵之計,還彙集兵家、術數之書2000餘種,歷時15年輯成的一部兵學著作…」

「這有什麼好禁的? 它又犯了清國朝庭的什麼了?」

「這位茅元儀是一位有心人,書中檢討明朝敗亡、明末重文輕武、武將多不知兵法、武備廢弛等各項因素,其內容極豐富,是兵學的百科全書啊…」

「然而由於茅元儀是站在明朝方面立說,與清庭處於敵對立場,書中提到許多對女真族和後金的不敬之語,清兵入關後搜羅查禁了很多書,這部書在乾隆年間也理所當然地被納入「違礙書目」之列,遭到禁毀的命運…」

「卓鶴翎居然敢讀這一類的書,那麼他也是個有心人了,難不成這也是「傷官偏印魁罡」的特性? 我倒是要對他刮目相看了…」

卓鶴翎作夢也沒想到有人計畫性地調查他、跟蹤他,還把他研究得那麼透徹,其中有些事甚至連他自己該都忘了。

但這位國師邵文海的目的何在? 他又是那一門子的國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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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1:

「三朝野史」一名「三朝野記」。筆記體史料彙編,明末清初文人李遜之所著,共七卷。「三朝野史」在清代遭禁,原因在於其記載袁崇煥在北邊禦虜抗後金的經過,涉及清人的忌諱。

註2:

董其昌把「萬曆事實纂要」三百卷中國本、藩封、人才、風俗、河渠、食貨、吏治、邊防關第密切的留中之疏別出四十卷,名曰「神廟留中奏疏匯要」。

董其昌,字立宰,號思白,香山居士,華亭(上海松江)人,明代詩文作家、書畫家。為萬曆七年(1589)進士,官至禮部尚書,去世時已是八十三歲老人,諡號文敏。

「神廟留中匯要」(四十卷)中的「筆斷」,都是董其昌對其留中之疏的評論,仿史贊之例,寫在奏疏之後,董其昌希望自己的評論能夠起到警惕人心、改革時弊的作用,因此以這些按語的寫作,申明自己的觀點,褒貶忠奸賢愚,以戒後世。

在這些「筆斷」中,他對朝廷命官的政績詳加評論,對稱職的臣子指出優點,不合格的則加以批評,其評論很嚴謹,其中兵部一類大量涉及明王朝與女真族的交往過程、很多地方踩到了清朝統治者的痛腳。

書中提到女真族在明朝時是受明朝管轄的,年年本該向大明朝廷進貢,建州女真自壯大以來常慫恿其他部落違抗進貢,這事到了努爾哈赤崛起後更為變本加嚴,指出努爾哈赤的狡詐以及明朝臣的昏庸無能、顢頇自大。

明滅後,清統治者自然不會讓這些「筆斷」繼續存世,理所當然的被列為禁書。

「神廟留中奏疏匯要」四十卷目錄一卷,現北京圖書館藏有慕立甫鈔本,北京大學圖書館藏有鉛印本。

註3:

「武備志」是明代大型軍事類書。明茅元儀輯,240卷,文200 餘萬字,圖738幅,清乾隆年間曾被列為禁書。

戰略考 33卷,選錄了從春秋到元各代有參考價值的戰爭實例。

「武備志」對改變明末重文輕武、武將不懂兵法韜略、武備廢弛的情況多有批評。它分類詳備,是一部類似軍事百科全書,在軍事史上佔有重要地位,為後世知兵習兵者所推崇。

此書是茅元儀有感于明朝國運衰落、政治腐敗而後金政權崛起,屢犯邊境的形勢而作,由於它具有豐富的內容與珍貴的史料,就在它遭到禁毀的情況下,仍在民間秘密流傳,並流傳到了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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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文中提到多本禁書,網路上當可查到。再提供下列資料:

中國古代十大禁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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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禁書相關資料

明代
遜志齋集 練子甯集 茅大方集 程本立集 王叔英集 程通集 剪燈新話 剪燈餘話 易經存異 藏書 焚書 三朝要典 水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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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外禁書300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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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目的非他,只是讓真實存在的東西存在,讓會思考的頭腦思考。
《中外禁書300部》收集古今中外由於各種原因被禁而如今得以一展容顏的禁書300部……繪世態,惟妙惟肖;寫情愛,繪聲繪色,百花爭艷,精彩紛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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