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理故事 (總003-32)

三十二、玩法弄術無人見,善心惡念惟天知

道光十四年正月五日辰時

新年剛過沒幾天,仍到處聽到「恭禧,恭禧…」的拜年之聲,並夾雜著鞭炮聲、兒童的嘻笑聲。

春節氣氛仍濃,不理外面的寒冷,一大早,北京「五想茶樓」雅座已坐有七八成客人,他們喝茶、下棋、拉胡琴、聊天,甚是熱鬧。

「五想茶樓」的老主人雅好文學詩詞,對張潮的「幽夢影」情有獨鍾,讀到其中名句:

「因雪想高士;因花想美人;因酒想俠客;因月想好友;因山水想得意詩文。」

的五種想念,心血來潮擷取其意,將此茶樓取名「五想」,以其廣大的想像空間,讓三教九流、雅俗客人共賞共聚於一堂,各以其性情喜好,隨意聯想美人、高士、俠客…。因此引來許多文人墨客、商賈旅人留連於「五想茶樓」說詩詞、談趣聞、下棋、品茗、交換商情、議論時局。

名相師任鐵樵在有預約客人的日子,多於午後來「五想茶樓」的二樓後進房間與客人談命,畢竟他早已名聞遐邇,所以明知他的索價偏高,就是有許多客人甘心情願前來聽他論命。

但今天他提前於辰時尾便到,所以還沒有半個來算命的客人,連掌櫃、店小二都頗感驚訝,因為他從來只有讓客人等的份,未曾提前早到過,掌櫃與店小二仍禮貌的向任相師迭聲道「恭喜,恭喜…」,然後店小二趕忙趨前,隨他登上二樓,一面哈著腰,笑著道:

「任老師,難得您今個早來,有啥重要事麼?」

大相師任鐵樵一臉愉悅,微笑道:

「老夫與人有約,待會兒你見到徐監正,勞煩你把他帶上來…」

「先送一壼茶、一點兒瓜果、糕點上來,我們要談談話,中午或許就在這兒喝春酒。」

店小二摸摸腮幫子,訕訕道:

「可徐監正是誰,我不認識哪…」

任鐵樵看他一眼,知道他在「五想茶樓」的資歷仍淺,而徐監正也並不常來,應屬情有可原,笑笑道:

「徐是姓,監正是官銜,他可是「欽天監」排名第一的大官呢,你可別失禮喔…」

「你還該多見識見識,沒關係,你們掌櫃認得,待會掌櫃會差你帶他上樓來…」

見官懼三分,店小二顯得有些緊張,喏喏應好去了。

徐監正是何許人也?

他是當今「欽天院」的最高主官。

中國從夏、商、周一直到明清,都設有觀察星象、校正皇曆、解釋天災、預測上天意旨的部門和職司人員。

從事這項工作的便是「欽天監」,對一般百姓言,這是一個頗具神秘色彩的衙門,歷代皇朝為了探測上天的奧秘和意圖,設有「欽天監」部門,並在北京和南京的東南都建有觀象台,台上備有渾天儀及其它設備。

「欽天監」設監正一人、監副二人,負責觀察天文、校定曆數及占候、解釋天災地變等事。凡日月、星辰、風雲、地震、水旱災諸天象,皆率其屬進行觀測,如有變異,則視為上天示警,得具奏疏密報皇帝,並做建言採取相應措施。

「欽天監」的工作專業性極高,故規定監官不得改任其他衙門,子孫世襲,不得改從他業,他們一方面要恪盡職守,觀察天象、修訂曆法,為大營建、大征討以及皇帝的冠婚、登基良辰吉日的擇定、駕崩時陵寢寶地的選勘;另一方面必需不斷進修學習專業知識。

明清兩代的命相、堪輿風水學,俱以「欽天監」所認知發表者為最權威及最具公信力,也同時是皇家御用及官方的五術堪輿風水學 ,其學問自成系統。

在清朝一個命相家對客人的斷言是要負責的,尤其是對有公職的官員,「大清律例」中對陰陽術士不準確的推斷,認為是妄言禍福,甚至是妖言惑眾、造謠生事是要治罪的。「大清律例‧一七八‧術七‧妄言禍福」有以下的文字:「凡陰陽術士不許於大小文武官員之家妄言禍福,違者杖一百。其依經推算星命卜課,不在禁限。」官家延請的陰陽術士,自然是以「欽天監」漏刻科官員或地方陰陽官員為主。

一般的江湖術士,無論自己經驗學問有多高,對代表官方的「欽天監」總不敢輕視,畢竟「欽天監」身份特殊具有發言權,甚至可以上達天聽;又「欽天監」部門人才濟濟且集中一處,不似江湖相士都是個體戶,皆以單槍匹馬、各行其是的方式生存;但反過來說,「欽天監」亦不敢小看這些江湖人士,因為他們是更實際地去觀察山水形勢、接觸人文地理、風俗民情,而深入民間,無論命相或堪輿風水,實際驗證的經驗與心得都可能更為豐富準確。

任鐵樵與徐監正的交往便是這種情形,兩人亦曾數次以其星相術法知識互相較量,多年來一直分不出高下,心中誰也不服誰,但也惺惺相惜、相互佩服。

敲門兩聲,不待回應,店小二便把房間門打開,當徐監正出現在任鐵樵面前,任鐵樵對他的清新脫俗,不由心中暗暗喝采,激賞他的風度翩翩、器宇不俗。

徐監正年紀並不大,約五十許,較任鐵樵年輕,身材修長,似乎很善於珍攝保養,面白光潤,一臉含笑,令人有如沐春風之感,不似任相師總帶著幾分肅殺之氣,常讓人不寒而憟。

兩人四目相接,半晌誰也沒說話,最後還是任相師先開了口,道聲「恭喜」,並道:

「徐道兄,咱倆久未謀面,今日再見道兄之風采一如往昔,顯見修身養性有成,境界更上層樓,任某人實感心中折服…」

徐監正微笑道:

「任道兄,你老年紀越大,講話卻越會奉承了,當年的鋒芒稜角都快磨光了,這可不像昔日的任鐵樵,其實你老名滿天下,何須對人說好聽話,你但須鐵口直斷,大家便對你俯首貼耳、敬畏有加了…」

任鐵樵苦笑道:

「對充滿疑惑的平凡百姓,老朽自是一口道破他們的吉凶禍福,何須客氣?但徐道兄身在朝庭,主管「欽天監」部門,光這一點老朽一介江湖人便自嘆不如,更重要的是,幾年不見,徐道兄一點也不顯老,而老朽卻覺年邁老衰,時光催人、歲月不饒,真令人感慨呀!」

「不,不,任大相師名響天下,那有什麼老態,不但如此,奇怪的是,今天你任老的氣色挺好,紅光滿面、笑意盈盈,好像春風得意、家有喜事…不知任老,您是納妾? 還是發了財?」

「徐道兄,你善觀面相道行已近乎爐火純青之境呀! 但老朽這把年紀怎敢奢談風月,古人不是說:「色字頭上一把刀」嗎?」

徐監正哈哈一笑道:

「不是納妾,那便是發財了?」

他一語道破了任鐵樵的近況,任鐵樵最近拿到了六福記李大總管送來的後謝金,大筆進帳入了口袋,一年時間便賺進黃金千兩,此為這一生最最得意之事,而更高興的是完成了「偷樑換柱、李代桃僵、金蟬脫殼」的秘法傑作,心中自詡這種成就無人能及,可惜懂得欣賞讚嘆的人並不多,這種感覺讓任鐵樵頗有錦衣夜行之憾,此為今日柬邀徐監正茶敘的主要目的。

任鐵樵也不否認,道:

「老朽人在江湖,可不比道兄身在「欽天監」之富貴雙全,說話連皇帝老兒都要洗耳恭聽,這才真讓人欣羡不已啊…」

「談不上,談不上…」徐監正客氣地連連搖手。

任鐵樵擺了個請的手勢,道:

「道兄請坐,先喝茶…」

徐監正坐定後,問道:

「任道兄何事相邀?」

任鐵樵道:

「久不見面,想與徐道兄敘敘舊,隨便聊聊…」

「徐道兄身居高位,消息靈通,敢問最近有什麼新鮮事麼?」

兩人皆是五術界的頂尖人物,一個在朝、一個在野,有時互換聲息亦屬必要,以他們的身份地位,若在相關人仕面前言談表現得孤陋寡聞,而被人暗中竊笑,可就有失顏面了。

徐監正沉吟道:

「或許,任道兄也聽聞過了…」

「去年癸巳年十月底,江西平遙有一家錢莊被劫,匪徒搶走了十幾萬兩銀子,還殺了三個人,聽說是打著反清復明的旗號,時間剛好是「大雪」節氣的夜裡…」

「那一夜居然來了百多人,騾馬車也有好多輛,兩三個時辰內便劫走官鑄銀子十多萬,卻是來無影去無蹤,因為下雪的關係而無跡可尋…」

任鐵樵心中有數,自是注意地聽下去…

「地方衙門報來的訊息是:他們既非青洪兩幫,亦不屬白蓮教系統,卻是一個有組織的不知名幫會…」

「該批匪人的消息極為靈通,那家錢莊從未有過如此大額的庫存銀兩,卻不知他們如何探得消息?」

「捕快推測,他們定有高人主持,算定「大雪」的夜裡,並在巡邏的兵丁隊伍過後動手,之後無論風雪加大,或雪勢停頓而雪溶,皆能掩蓋他們的行蹤…」

「錢莊的庫房並無暴力撞開的跡象,是他們手上擁有錀匙,或有懂得開鎖的能人於短時間內打開庫房? 目前無從得知…」

「總而言之,他們計劃周詳、行事縝密,幾乎沒什麼破綻,至今該衙門仍然無所獲…」

「被劫走十多萬的銀子、被殺死三個人,在民間或對該錢莊而言算是天大的事,對整個朝庭或整個大清國卻是芝麻綠豆的小事…」

「但吾人從事陰陽五行、算命卜卦,站在「欽天監」的立場,卻不僅從一人一家的吉凶禍福思考,更應常常想到整個國家之國運,因為全體百姓之能否安居樂業,國家之長治久安是更為重要…」

任鐵樵聽得心中大為佩服,自感不如,自己平常所推算所關心的,豈不是只是少數人的禍福壽夭、妻財子祿而已,看來這位徐監正的心胸境界比自己高太多了。

「那徐道兄,對於大清的國祚,你的看法如何?」

這個問題十分犯諱,但徐任兩人密室闢談,且已屬見多識廣的年紀了,因此徐監正毫無所懼,他稍一思考便道:

「徐某推算,大清國祚應有兩百年以上,這在幾千年的歷史已經算是很長的一個朝代了,但從大清入關後也有一百多年了,徐某懷疑大清是否還有一百年的氣運…」

任鐵樵點點頭,道:

「但看康熙、雍正、乾隆三朝,打下大清的根基,看來道兄的說法是大有可能的…」

「只可惜,乾隆之後國勢便江河日下、朝綱不振…」

「大清的國運看來是一波三折,徐某推算十年之後大清國運還有一個大劫,他們的勢力將遠超過青洪兩幫與白蓮教,甚至它的為害將不亞於吳三桂的「三藩之亂」?」

他的推算沒有錯,只是無法詳算細節,事實上約10年後有一群人創立了「拜上帝會」,對動員群眾推翻清朝統治的鬥爭起了重要的宣傳和組織作用,經數年之後,洪秀全在傑出的農民領袖馮雲山的幫助下,「拜上帝會」得以迅速發展,為廣西金田起義奠定了基礎,發動對滿清朝廷的武力對抗,後建國號「太平天國」,又再10年後攻下金陵,號稱「天京」(今南京),並定都於此。

任、徐兩人都是五術中人,對於「未來」遠較一般人敏銳,有些事情雖尚未發生,卻也談得十分投機、也十分憂心,畢竟希望天下太平,老百姓能豐衣足食、安居樂業是大家心裡最想望的。

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國運不安,世局動盪,則一人一家之富貴又有何用? 任鐵樵最近漸有成為「大富」之感覺,可真不希望大局動亂。

兩人一下陷入沉默之中,最後徐監正問道:

「這種大事,咱們擔心作啥? 這不是杞人憂天嗎? 任道兄,你也說些新鮮事來聽聽…」

如此問話,任鐵樵勁又來了,從懷中搯出一張命單來,遞給徐監正道:

「道兄,你看看這個八字命造?」

徐監正接過來,看了看,不由皺起眉頭,道:

「這個癸亥年命的人,該在去年癸巳年死了吧? 道兄,你這是什麼意思?」

一般言,拿死人八字給命家看是不禮貌的,故徐監正露出不悅的神色。

任鐵樵微微一笑,道:

「道兄,再看看,還活著,還活著…」

徐監正再拿起看一看,左手指掐算了半晌,然後恍然道:

「哦,我明白了,任道兄啊,我知道你是怎麼發財了,活一人、死一人,功不能抵過呀,這良心如何能安? 這冤親債主將如何安頓哪?」

說完話站起身來,冷笑幾聲,打開房門走了出去,任鐵樵見他還回頭看一下,那是滿臉鄙夷的表情。

冷笑聲並不大聲,但那譏諷的意味很讓人不是滋味,任鐵樵心中一震,只覺背脊骨一陣發涼,自詡無人能及的秘密術法,看來別人並非不知,也絕非不能,實際上卻是不屑為,他的心情跌到了谷底。

隱隱約約瞥見,似有一臉色青慘的年輕人站在身後窺著他,一雙仇怨的眼神冷冷的瞅著,陰風襲來,任鐵樵一驚冒出一身冷汗,再定神一看,房中並無其他人哪!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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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這是筆者平生第一次完成的小說,寫完後頗有鬆了一口氣的愉悅感,在此感謝讀者幾個月來的捧場閱讀。

此後將先休息一陣子,並構思下一部小說。

本篇小說將重新調整部落格的順序,以方便閱讀。

附資料:(可於網路上查到)

任鐵樵出生於乾隆三十八年四月十八(一七七三、六、七)辰時,先世為名宦,年逾三旬時父親過世,家產蕩然,乃潛心研究命學,並做為餬口,七十五歲時仍以推命為業,袁樹珊(亦為名相家)推測任鐵樵可能係浙江人氏。

任鐵樵著有「滴天髓闡微」一書,乃命學中之重要著作,約成於道光廿八年戊申(一八四八)前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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