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萬惡根源唯一貪,風平浪靜暗潮湧
道光十三年十月二十五日壬戌日未時
劉玉書回憶起丁帳房曾經在旅途中,曾經談起中國銀元寶的來歷:
將金銀熔鑄成錠作為貨幣始於漢代,但始終流傳不廣,金朝於承安二年(1197年)改鑄銀名「承安寶貨」,將一兩至十兩分為五等,每兩折錢兩貫,白銀才成為法定貨幣,得與錢、鈔一起通用,在經濟活動中所扮演的分量越來越重要。
到了元代,終於使原來以銅錢本位改為銀本位,並開始採用以白銀為價值尺度,是中國幣制的一次重大改革。所以元代之銀錠通稱為「元寶」,「元寶」一詞含有「元朝之寶」的意思,是「元寶」稱呼的主要來歷。
銀元寶到了明朝才盛行,但還不是國家的法定貨幣。直至清朝,銀元寶才做為主要貨幣流通,因做成的銀錠重量規格不等,所以法定以「兩」為主要的重量單位,故又稱銀錠為「銀兩」。
清朝又將銀錠形狀改變為馬蹄形的元寶,又稱為「寶銀」;經過熔鑄後的元寶,分為大錠、中錠、小錠,但通稱為「銀塊」或「銀錠」,此外碎銀依然存在以利平常的小額買賣交易。由於各地方均可自行熔鑄「寶銀」,以致「寶銀」的種類和名稱在全國雖大體一致,但成色與重量卻無一定規格,所以各地使用不同成色名目的銀兩做交易,在相互兌換時需有一定的折算比率。
金銀「元寶」在中國歷史很長的一段時間,是人們物質生活中不可少的交易媒介,皇室朝庭的賞賜、賦稅、民間的大筆買賣等都缺不了它,所以它也是一種財富的象徵;一個平常百姓、販夫走卒可能終其一生也沒看過金銀「元寶」,最多使用碎銀或銅板買賣交易,已足應付日常生活所需。
明清兩朝的銀元寶有官鑄和私鑄之不同,官鑄的銀元寶大多鑄有銀局名稱,私鑄的銀元寶一般鑄有私銀錢號等標誌,兩者的地位也大不相同。官鑄銀元寶具有至高無上的公信力,是私鑄銀元寶所難相提並論。
清代是銀元寶鑄造、使用、流通的鼎盛時期,種類頗多;即使是官鑄銀元寶的錠額分等也有多種,有五十兩、十兩、五兩、四兩、三兩、二兩和一兩等不同規格外,尚有各地鑄造的官銀;而所有的元寶內均鑄有鑄造地、年份、爐名或工匠名字等內容。
利之所在,弊亦隨之,銀元寶造假是歷代幣政頭痛的問題,其手法無非是降低銀的成色,另外加入某一比率的低價值金屬,如錫、銅、鉛…等,欺瞞官方與百姓,以獲取不法利益。
俗話說:「殺頭的生意有人做。」銀元寶造假也是一項「大生意」,總有人挖空心思、攪盡腦汁做到極逼真的地步。
一般來說,造假的方法大致有幾種:
第一種是用鉛錫等金屬冒充銀元寶。因鉛錫經久表面會呈現青黑色,所以這類作假手法還算容易辨認。
當時丁帳房補充說明:
「這只是最粗糙的手法,一般百姓稍加小心些即可看穿,偽造集團必須在短期內出手走人,讓受騙上當者後來再發現也無從追索了;但卻很快受到官方的注意了。」
第二種是於澆鑄假貨時,將銅塊凝固在銀錠內部,外表鎏銀,達到以假亂真的目的。
丁帳房道:
「不過因為比重不同,這種假銀錠的重量較輕,用手掂試時的手感明顯不同,只要將相同規格的銀錠掂重比對,即可識破,對稍內行的人來說不難辨識。」
第三種是用灌鉛的方法,在真的銀元寶底部挖個小洞,取出內部銀子後灌鉛,再焊封洞口。
丁帳房侃侃道來:
「…但只要仔細觀察鑒別,可以發現底部留有封焊痕跡,馬上可以看穿;所以銀錢過手都要小心謹慎。」
最後一種手法是:用鉛與鋁以某種比率搭配偽造;因為鉛的比重比銀重,鋁的比重又比銀輕,於是以巧妙的比率搭配做成與銀重量極接近的「元寶」,此種手法甚為細緻,要想鑒定或識破的難度極高。
這種成品的假元寶中銀含量僅4%,即1個真的銀元寶能夠做成25個假元寶,可以說是一本萬利、極為誘人,而用一般掂重量的方法仍無法區辨,雖是行家亦常被騙過。不過這個銀、鉛、鋁的比率卻是少數偽造集團的專利,被看做是「不傳之秘」– 也是傳子不傳女,一般的偽造者可不具有這種技術水平。
聽完丁帳房的詳細解說,當時劉玉書亦曾請教丁帳房:
「丁老,這種偽造方法的假元寶,你可看得出來?」
丁帳房沉重地搖頭道:
「如果是用這種方法做成的假元寶,連老夫也無法識破了…」
想到世間還有這樣高超的偽造手法,劉玉書不由心情沉重起來,但腳步仍不停地跟著呂掌櫃走過兩道鐵門,提著燈燭進入庫房重地,朱進勇先一一點亮了四周牆壁上的幾座燭台;呂掌櫃則與其他大小帳房為避瓜李之嫌,都站在庫房外等候。
庫房內有兩百多口箱子,除了一些空箱,裝有銀元寶的百多口箱子都貼著封條,封條上有點數者的簽名畫押、日期、有呂掌櫃最後審核的簽名、並蓋有大印,以示慎重。
為節省時間,劉玉書以抽點的方式打開封條,進行清點,既看數量、亦看成色,這裡就可以看出呂掌櫃處事極為謹慎,雖然規格大、中、小錠重量不同,但所存放的卻都是官鑄品,仔細驗過也都無偽造之嫌,看不出有絲毫的瘕疵。
朱進勇低聲道:
「好像沒有什麼問題…」
劉玉書臉色凝重,悶不吭聲,繼續抽點開箱查看;呂掌櫃站在庫房外毫無不耐之色,陪著的僅賸學徒小紀,其他人都各忙各的事去了。
清點過沒問題的箱子,朱進勇再貼上封條,加上劉玉書的簽名與印章,可以說是十分謹慎,因為丁掌櫃不在身旁,劉玉書不敢大意,他記得丁帳房臨走時告訴他一句話:「小心駛得萬年船…」
而劉玉書將丁掌櫃那邊學來的查帳、清點銀兩的知識全部用上,著實都找不出什麼破綻,最後與朱進勇兩人一起走出庫房時已是酉時初了。
呂掌櫃堆起滿臉笑容道:
「沒問題吧,我早就說沒問題的…」
「兩位辛苦了,劉少爺,請先到公事房坐坐,喝口水,呂某已叫人到平遙大酒館訂了一桌酒席…」
劉玉書道:
「呂掌櫃何必如此破費…」
一方面陪著呂掌櫃仍沿路一道道鎖好各個鐵門,最後才走進了剛才的公事房,呂掌櫃瞧到桌上還凌亂著,向學徒小紀道:
「桌上的帳冊快收拾一下…」
小紀應了聲「是」,忙抱起桌上的十餘本帳冊,動作有些兒慌亂,走過劉玉書身側時,竟然掉下一本帳冊來,呂掌櫃急吼道:
「你這小子,做事恁的慌張…」
劉玉書低身揀起那本帳冊,發現那是去年份的帳冊,剛才自己並未檢查過,因為他查帳的目標是今年度的帳本;不過他仍隨意的翻了翻,呂掌櫃走過來,哈著臉道:
「給我吧,我來收好…」
劉玉書本想將帳冊交給他,卻看到帳冊內夾著的一張借據,於是道:
「稍等,我再看看…」
再仔細一翻,其實帳冊內夾有三張類似的借據;呂掌櫃變色道:
「這是去年的借據,去年已由何少爺驗看過,應該是沒有問題的,你交給我,我收好了,咱們可以去吃飯了,天也晚了…」
這三張都是民間向錢莊借貸的借據,金額都是壹萬兩銀子,數目頗大;劉玉書覺有異樣,堅持道:
「稍等,稍等,我再看看…」
呂掌櫃有點緊張的滾下黃豆大的汗珠,劉玉書似有意似無意地道:
「這三人是咱們錢莊的客戶嗎?」
呂掌櫃點頭迭聲道:
「是,是…」
「三人借貸的都是白銀萬兩…」
「是,是…」
「好大的金額呀…」
「他們都是做買賣的,金額自是大了些…」
劉玉書又仔細的把三張借條來回比對的端詳好一陣子,又翻看一下帳冊,然後轉頭逼視著呂掌櫃道:
「他們也都繳了幾個月的利息…」
呂掌櫃道:
「是的,是的…」
劉玉書道:
「這三張借條有問題…」
呂掌櫃臉色微變,道:
「有什麼問題,沒問題呀…」
學徒小紀、朱進勇都驚訝的看過來,劉玉書堅持道:
「有問題,有問題…」
「有什麼問題,劉少爺你倒說說看,別嚇唬人了…」
劉玉書臉色凝重道:
「這三個人是否互相認識?」
「不,不,他們是不相干的三個人,互不認識,他們借貸的日期不一樣,他們的住所也不樣…」
劉玉書又道:
「但他們三個人的簽名卻是一個人的筆跡,你怎麼說?…」
呂掌櫃擦著汗,道:
「不會,不會,這怎麼可能呢,三個不相干的人啊…」
劉玉書道:
「三個人的筆跡都很秀氣呢…」
呂掌櫃道:
「筆跡都很秀氣是碰巧吧,那可不干咱們錢莊的事…」
劉玉書道:
「其中一個叫王新陽…」
「劉少爺你不會認識他吧?」
「第二人叫汪金德…」
「那又怎麼了?」
劉玉書正色道:
「你看,這汪字右邊的「王」字,它的筆觸、撇法都與王新陽的「王」字,一模一樣,顯見出自同一人的筆跡…」
呂掌櫃、小紀、朱進勇都靠過來看,朱進勇點點頭道:
「果然像的很…」
劉玉書又道:
「再看第三個人叫李斯文,他那個斯字右邊的「斤」與王新陽新字右邊的「斤」字筆法也完全一樣…」
「所以說,這三張借條其實同出一人的手筆,呂掌櫃你說說看,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呂掌櫃嚅嚅道:
「劉少爺,你想太多了,不會有這種事,他們也都繳過利息呢!」
劉玉書冷笑道:
「我正要說呢,他們三個人都繳過幾個月份的利息…」
「可為什麼,等何少爺查帳簽核過後,就都不再繳利息了…」
呂掌櫃急道:
「他們為什麼不繳利息,呂某人怎知道,反正他們賴帳了…」
劉玉書道:
「呂掌櫃,你可曾去追查過?」
「有,有,我曾先後叫幾個帳房去查問,都人去樓空,搬走了…」
「然後,你做些什麼追查的動作?」
「呂某人已報請官府追緝了…」
「然後呢?」
「半年來尚無消息,顯然官府並無所獲…」
劉玉書厲聲道:
「呂掌櫃,你一派胡言…」
呂掌櫃故做鎮定,抗聲道:
「我那裡說錯了,官府追找不到人,可不是呂某人的錯…」
「這裡都登記有連帶保證人,你為何不去追究…」
「我有啊,我曾吩咐幾位帳房、二掌櫃的去追問…」
「我剛才問的時候,你可沒提起,好,算你有派人去追查,結果如何呢…」
「你不會告訴我說,所有的連帶保證人也都搬家了…」
呂掌櫃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一下說不出話來,忽然覺得劉玉書並不好相與,怕說錯話又被抓到瓣子,腦中一片空白,勉強出聲認錯道:
「是我的疏忽,我確實沒有向連帶保證人追查…」
劉玉書嚴肅道:
「你何不乾脆全部都承認了?」
呂掌櫃道:
「我承認我疏忽了,還要承認什麼? 頂多就是個疏忽…」
劉玉書大聲道:
「你別避重就輕,你偽造三個人頭冒貸三萬兩銀子…」
聽到吵鬧聲,門打開了,老帳房鄧學農與幾個帳房、學徒、家僕等都在門外窺看。
呂掌櫃冷冷道:
「你別隨便亂說,要能拿得出證據才算數,否則呂某人要請何老闆、何少爺、李總管等評評理,給個公道…」
「去年何少爺都已經查過帳,也認為沒有問題,偏你多管閒事,你只負責查今年度的帳,你狗拿耗子多管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