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夢幻泡影世間事,如露如電有為法
道光十三年十月二十四日辛酉日午時
六福記錢莊山西平遙分號不位在熱鬧的大西街,它在官道旁,佔地甚大,但左近並無什麼人家,因此顯得有些冷清。
當劉玉書、丁帳房到達時,平遙分號的呂掌櫃已站在門口等待;確實年齡一下看不出來,但應該也已接近半百上下,身軀肥胖,一付腦滿腸肥、大腹便便的商賈模樣,現在平遙的天氣已有幾分寒冷了,但呂掌櫃頭上仍冒著汗、微喘,顯然他是太胖了。
他認出朱進勇、丁帳房等一行人,便堆起笑容迎上來,向著劉玉書道:
「想來,您便是劉少爺了,久仰,久仰…」
劉玉書眼睛向他一掃,從頭到腳很快打量一遍,然後道:
「你是呂掌櫃,何老闆及李總管都曾經提到您呢,說你是與何老闆一起創業的元老,要我跟您多學學…」
呂掌櫃一邊擦汗,一邊笑道:
「不敢當,不敢當,呂某比何老闆少了十幾歲,六福記創業時我還只是個小掌櫃,那時我大多跟著何老闆四處談生意…」
劉玉書先拱手道:
「玉書還聽說你在六福記的資歷比李大總管還久,佩服,佩服,以後請呂前輩多多指點,玉書在這一行實在是太淺嫩了…」
呂掌櫃點頭道:
「那是,那是,呂某在這錢莊票號是呆得夠久了,玉書你還年輕,還聽說何老闆、李大總管對你有意哉培呢,你真是得天獨厚、一步登天呀,你在六福記大有可為呀!」
劉玉書聽不出他是奉承、是羡慕、還是揶揄,心中有點不是滋味,但也只得道:
「玉書確是受之有愧、對他兩老衷心感激,也望呂掌櫃多提拔,多提拔…」
丁帳房也與呂掌櫃拱手道:
「呂掌櫃,你這向可好? 看你又發福了…」
呂掌櫃點頭道:
「丁帳房,你就別糗我了,我現在才知道發福可不是什麼好事,稍稍多走些路就喘得很…」
「咱們別老杵在這兒了,鍾掌櫃已在客廳等你們了,還有表小姐身邊的小翠也來了,玉書呀,我聽說你就要成親了,恭喜,恭喜…」
劉玉書臉微紅道:
「那是何老闆及老夫人抬愛,也還不知玉書有無這福分呢?」
呂掌櫃微笑道:
「表小姐甚得老夫人喜愛,何家沒有女兒,做表女婿與女婿沒有兩樣,玉書你可是飛上枝頭了,以後可要多多照應我們啊…」
劉玉書有幾分尷尬,喏喏道:
「呂掌櫃,您說笑了…」
丁帳房笑著道:
「是啊,呂大掌櫃就別為難玉書了,咱們這一行做的是銀錢生意,什麼都要搞得清清楚楚的,親兄弟明算帳,那需特別講什麼交情…」
呂掌櫃笑著道:
「說的是,說的是,呂某是說著玩的…」
「不過呂某會先備好一份賀禮,到時就請玉書笑納,等玉書準備上路回京時,我再行奉上,玉書的婚禮呂某就偷個懶,算是禮到人不到,這趟路也實在太遠了…」
劉玉書客氣道:
「呂大掌櫃,你盛意我心領了,你就別麻煩,也別破費了…」
呂掌櫃笑笑道:
「一定要,一定要,哈,哈,你就別客氣了…」
進了客廳,鍾二掌櫃、及一向他的跟班學徒王保德,還有小翠都站起身,劉玉書見了小翠特覺親切,小翠身邊還站著一個老太太,顯然就是陪小翠來的申大娘,聽說是羽仙小時的奶娘;丁帳房、朱進勇也都忙著與他們招呼談話;加上進進出出的一些家僕、女傭等人,客廳裡顯得十分熱鬧。
呂掌櫃道:
「大家先談一談,午飯正準備著,恐怕還要一陣子才能上菜,大夥兒先喝喝茶、說說話…」
鍾二掌櫃向丁帳房道:
「丁老,你請辭的事,何老闆及李大總管都不准呢,他們說,即日起給你一個月假,你可以回鄉一趟…」
接著從懷中搯出一封信遞給丁帳房,並道:
「大家可捨不得你走呢,這信是李大總管寫的,你待會兒再看,意思跟我說的差不多…」
「大家都說你老是六福記的師爺,錢莊票號方面的知識學養俱豐、無人能及,有許多事還得仰仗你老呢…」
丁帳房笑笑道:
「這話別是你鍾掌櫃自個加的,是丁某自己已覺得老朽不堪用,且田園將蕪、歸心似箭了、想養老弄孫呢…」
鍾二掌櫃正色道:
「做為傳話人,鍾某豈能隨意添加什麼的,這在我們這一行是犯忌的,像李總管就對你推崇的很呢…」
「還說,這一向你也真辛苦了,給一個月假,你可以把自己放輕鬆一陣子,回鄉看看家人也是應該的…」
呂掌櫃亦在旁邊道:
「丁老,你在六福記確也辛苦了,趁這機會帶嫂夫人出去玩玩…」
劉玉書道:
「對,對,去玩它一個月,就別說什麼辭職了,玉書還想跟您學呢,您懂的東西在別處可買不到呀…」
丁帳房見大家如此誠懇,沉吟道:
「休假一個月,確也是個辦法,稍稍可以聊解一下思鄉情懷,老朽還真捨不得離開六福記呢…」
呂掌櫃道:
「丁老,你決定什麼時候走,可得先告訴我一聲,要車要船,呂某人都可叫人幫你備妥,我還得幫你準備一份這裡的土產,給嫂子嚐一點兒江西平遙口味…」
丁帳房道:
「別急,別急,我丁某也才剛到這兒呢,倒像是急著趕我走似的,玩笑話,玩笑話,不過呂掌櫃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先謝了…」
呂掌櫃訕訕然道:
「呂某可是好意喔,丁帳房別會錯意了…」
丁帳房亦笑道:
「呂掌櫃別介意,別介意…」
那邊劉玉書與小翠說著話,小翠把劉玉書介紹給申大娘,申大娘像看女婿似的,上上下下的打量著劉玉書,一逕的說:「好,好…」
鍾二掌櫃與丁帳房的話告一段落,走過來把劉玉書拉到旁邊,低聲道:
「咱們私下談談,前一陣子,何老夫人曾經差遣杭州分號的曲掌櫃與張帳房到府上走一趟,拜望令堂大人…」
劉玉書急道:
「哦,我娘她人還好吧?」
錘二掌櫃道:
「別急,別急,令堂老夫人好得很…」
「曲掌櫃與張帳房給你娘送去一棵東北好人參及一盒同仁堂的人參養榮丸,讓她養好身子骨…」
「你娘預計十二月十號由杭州出發來京,一路上有你們隔鄰的田嬸母女兩人陪同,還有杭州分號的張掌櫃帶路,你娘聽說要參加你的婚宴歡喜的很…」
「她可是男方主婚人呢,老夫人十分重視,特別吩咐一路上別讓她受苦了,玉書你大可放心…」
「她同意何老夫人的提議,等元宵過後,在杭州再辦一次酒席,補請你們在地的親戚、鄰居、好友,既不失禮,且皆大歡喜…」
劉玉書感動道:
「何老夫人真費心,可以說是面面俱到,玉書感激得很…」
「你娘已經接到你的家書,她高興的很,她一直擔心你的婚姻大事,說你的年紀可不小了…」
「她說:你能與何家的表小姐談成親事,她只有喜歡,沒有什麼好說的,心裡只怕高攀不上呢…」
劉玉書點頭道:
「我娘的想法跟玉書一樣,我們家實在是寒傖些,確是高攀了…」
鍾二掌櫃道:
「你們的想法我瞭解,何老夫人、何老爺何嘗不知道…」
「一則老夫人覺得表小姐的婚事不宜再拖了,再拖就對不起過世的姐妹了…」
「二則以前來提親的許多富家官家少爺,別說表小姐看不上眼,連何老爺、老夫人、何少爺都棄嫌呢…」
「再則,大家對你的評價都不錯,人又長得高帥,待人處事也都四平八穩的無可挑剔,聽說表小姐對你也沒什麼批評的,你可能不知道表小姐一向眼高於頂,曾叫小翠把許多媒婆、公子哥兒轟出去呢…」
「聽小翠說,何老夫人一家都覺得你像他們一家人似的…」
提到這點,劉玉書不禁心有戚戚焉,忖道:或許這是最大的理由吧,我深心之中何嘗不是也覺得與何少爺似曾相識? 為什麼彼此都會有這種感覺,而且是如此強烈, 這真是不可思議…
「何家對表小姐的婚事十分用心,他們要求的是人品,可不把有錢沒錢列入考慮,表小姐將來的幸福最緊要,而且希望婚後能常到他們何家走動、保持親近…」
劉玉書點點頭道:
「這玉書理會得…」
鍾二掌櫃又道:
「有一件事,你可得放在心上,李大總管不知從那裡聽來你跟羽仙的親事,啊,早晚也總會知道的,他可有些不太高興的樣子…」
劉玉書疑道:
「有這等事? 他有什麼好不高興的?」
鍾二掌櫃道:
「這就不太好說了,你聽聽就好,出去可別隨便說,他家也有個閨女名叫海音的還待字閨中,他或許對你有意思結這門親事…」
劉玉書道:
「我可從來沒看過大總管家的閨女,他也從來沒跟我提過,八成你是猜錯了…」
鍾二掌櫃道:
「反正,這事你擺在心上就好,對誰都別提,萬一與李大總管談起這事,心裡有譜,可以知道怎麼應對…」
「你們的新房,何老夫人幫你找好了,就在北京總號的隔街巷子,已經在找人佈置整修了,我也曾經去看過,算是鬧中取靜,也還寬敞的…」
「宴席就在北京的正宗王廚館,預定席開百桌,你別嚇著了,其實光是咱們六福記的人就有五十桌了,老夫人說要給表小姐辦得風光些、熱鬧些…」
「日子訂在十二月二十八日甲子日,算命的說甲子是六十甲子的開始,是個好采頭,這個我可不太懂,不過應該是良辰吉日吧…」
「那時何少爺也出關可以參加你的婚禮了,何老夫人可把這當做是他們何家的大喜事在辦呢,玉書呀,你可真走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