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陽宅風水君知否，信者恒信疑者疑

道光十三年十月二十四日辛酉日辰時

山西、平遙、西大街。

劉玉書與丁帳房提早下了馬車，並吩咐朱進勇帶著馬車先將行囊送到六福記錢莊平遙分號置妥，而兩人沿著街道旁輕鬆悠哉的向南走。西大街一向熱鬧，沿路許多攤販，有賣吃的、喝的、穿戴裝飾的、算命卜卦的…可謂琳瑯滿目、應有盡有，而行人亦川流不息，十分熱鬧。

然後遠遠看到一棟古色古香、十分氣派的大房子，上面掛著「日昇昌記」的匾額招牌，極為醒目；丁帳房停下腳步，手指那匾額，向劉玉書道：

「那便是「日昇昌票號」了…」

劉玉書看著看著，不覺肅然起敬道：

「這就是全國第一大票號「日昇昌」啊…」

丁帳房點頭道：

「不錯，「日昇昌」是我們錢莊票號這一行競相學習的楷模，它在道光三年開創，至今不過短短十年的時間，便有這樣的成績，實在是了不起啊!」

「它的東家姓李，而旗下所聘請的掌櫃雷履泰更是十分出色、很具有經營之才，他總理「日昇昌」的業務，十年後的他已經成為山西票號的鼻袓了，「日昇昌票號」成立以後，大家看到它賺錢了，於是眾皆效尤，山西許多家票號便如雨後春筍，迅速的發展起來，現在成了全國金融業界舉足輕重的一股力量。」

「就像上海錢莊為浙江紹興人所把持，他們紹興幫在金融業界有很大勢力，長久以來對全國金融市場深具影響力；而「日昇昌」帶領山西票號的風潮，這幾年來也成了氣候，「晉商」成為金融商場上一股不可小覷的力量…」

「平遙人雷履泰開設的「日昇昌」被譽為「天下第一票號」，以「匯通天下」聞名全國，可見雷履泰的經營能力實是高人一等。」

「「日昇昌票號」的前身是李老闆的「西裕成顏料莊」，當時總經理就是雷履泰；因為後來發生白蓮教起義、又逢災荒不斷、民不聊生、社會不安，那時做生意多要靠現銀交易，運送大量現銀既笨重又危險，常須鏢行保護，不僅費錢費時，而且極不安全…」

劉玉書「喔」了一聲，道：

「玉書一直懷疑山西這地方十分貧瘠，為什麼它的錢莊票號業如此興盛，敢情是這個原因呀，想不到貧瘠與危險，反而造就了山西票號的興起…」

丁帳房點頭道：

「沒錯，這就是「晉商」聰明、勤勞、努力、離家背井、赴外打拼的成績…」

「雷履泰就在影響力所及的商號間以會票代替運現，大家見到它的可靠與安全便利，就越來越多人委託他代辦通匯，後來他乾脆就兼營起匯兌業務，並把「西格成顏料莊」改組為「日昇昌票號」…」

丁帳房對「日昇昌」的來龍去脈十分熟悉，娓娓道來，如數家珍，劉玉書聽得甚感有趣，對丁帳房由衷佩服，直覺得他像是一本錢莊票號業的活字典。

「但這雷履泰是個強勢的人，還曾經拿翹要辭職，它的東家李老闆，不得不去向他跪求，請雷履泰不要辭職…」

不知何時，他們的旁邊站立著一個工頭樣的中年人，也一起聽著丁帳房的談話，這時不禁插口道：

「這位長者阿叔，聽您的口音應該不是本地人，何以對「日昇昌」的事如此熟悉呀?」

丁帳房轉頭望向他，道：

「沒錯，老朽剛從北京來，對「日昇昌」票號與雷履泰的名號早已如雷貫耳了，沒想到短短十年時間，他們便已號稱「匯通天下」…」

那工頭樣中年人得意的笑道：

「這是咱們平遙人的光采，這雷履泰實在了得，連外地人都知道他了…」

「不過，這位雷經理固是能幹非凡，但畢竟也犯了一般能人個性上的缺點，他太驕傲了、又獨裁獨斷、剛愎自用，竟把另一位經理擠走了…」

丁帳房「哦!」一聲，道：

「是啥事呢? 這老朽就不知道了…」

「被氣走的那經理姓毛，也是極能幹、極出色的人物，只是一向被雷履泰壓得死死的，一直苦無出頭的機會…」

「附近的「蔚泰厚綢緞莊」的侯老闆，看到「日昇昌票號」開創短短幾年就大賺錢，早也有心開辦一家票號，卻苦無這方面的經驗、能力與人才，見此良機、見縫插針，就重金把毛經理挖過來，準備大幹一場…」

丁帳房問道：

「敢問這位工頭師傅，你怎知道如此詳細?」

那工頭裝扮的中年人，指著「日昇昌票號」隔壁兩家的一間房子，與「日昇昌」中間只隔著一間小燒餅舖，笑道：

「他們就要在隔壁那邊另起爐灶，連票號的店名都沿用「蔚泰厚」的名稱，他們企圖心很旺盛呢，磨拳擦掌、來勢洶洶…」

「房子的裝璜修葺，就交由我崔某人包辦，他們寬列預算，建材品質的要求可是極高呢!」

「崔某人今天先過來看看要如何做法，才不輸給「日昇昌」的氣派，一方面聽杜老師的指示，配合造作內部隔間配置，他們說是什麼內外六事…」

他怕人聽不懂，又補充道：

「杜老師專看陽宅風水，是出了名的地理師，侯老闆與毛經理對風水十分相信，難怪嘛，做生意誰不想平安賺錢、大發利市的…」

「明年開春後，如果工程順利的話，「蔚泰厚票號」就可以正式開起來，我崔某人可也有面子了…」

丁帳房道：

「「蔚泰厚票號」就開在「日昇昌」的隔壁，用的經理又是「日昇昌」的人，明顯是來意不善，好像有意要打對台，那明年可有好戲看了…」

那中年工頭點點頭道：

「商場如戰場，但這不關咱們升斗小民的事，咱們先顧飽肚子比較重要…」

劉玉書向他問道：

「這位師傅大哥，我請教一下，陽宅風水有這般重要嗎?」

工頭道：

「重要，重要，我從事營建修繕工作這行業二十年來，許多屋主都十分重視陽宅風水、坐向、內外六事的配合，而且事業做越大、錢越多、官越大的人越重視呢…」

劉玉書又問：

「但陽宅風水可真的會發生影響力嗎? 或只是心理作用，是一種迷信?」

工頭道：

「我沒學過這玩意兒，是不是真有影響，我就不敢說了，聽說這門學問很深奧，八成我學也學不會，反正有這種風俗，我才多了許多房屋建造、修葺的生意，他們越相信，我就越有生意做…」

看到一輛馬車漸漸靠近，那工頭仔細打量了一下，道：

「看看，風水師杜老師的馬車到了…」

一聲吆喝，那輛馬車緩緩在他們前面停下，馬車夫先跳下，拿著一個墊腳，放在車旁，帘子一掀，一位老者緩緩踩著墊腳走下來，手上還拿著一個大羅盤，十分惹眼。然後，一個年輕人幫著他把一些行囊拿了下來，像是老者的跟班或晚輩。

工頭趨前彎腰，笑道：

「杜老師辛苦你了…」

風水師杜老師抬起頭，滿臉倦容，看著工頭道：

「你是崔工頭，你等好久了?」

「約摸半個時辰吧，杜老師，別介意，我們大夥兒正聊天，聊到「風水」的問題呢…」

風水師杜老師掃視一下丁帳房與劉玉書道：

「哦，有什麼問題嗎?」

崔工頭道：

「這位小哥問：風水是真有其事呢，或只是心理作用，是一種迷信?」

風水師杜老師立馬換上一臉怒容，脾氣上來了，怒聲道：

「這小子，竟敢渺視我們的風水學…」

劉玉書沒想到崔工頭如此心直口快的轉述，崔工頭也沒想到杜老師說發脾氣就發脾氣，兩人一時愣住，最後還是劉玉書賠禮道：

「杜老師，你別生氣，小子不懂，才出言無狀，不過也借這個機會向老師請教?」

見他如此禮貌，杜老師慍色趨緩，點頭道：

「你小子倒是識趣的很，孺子可教，這種老祖宗的堪輿學流傳下來已有百千年，豈可小覷?」

劉玉書再也不敢造次，只是唯唯諾諾的應和點頭。

風水師杜老師看來已有七十多歲，滿臉皺紋、頭戴瓜皮帽掩蓋著微禿半白的頭髮，身子微駝，十分依老賣老、動不動就發脾氣，這點讓人覺得很無奈，崔工頭與丁帳房都小心的看著他；他似也有幾分自傲，環視諸人道：

「老夫看陽宅風水少說也有四十多年了，去年還看了一個宅子，那宅長是我的老朋友，他不聽我勸，結果應了「五黃煞」的例子，至今記憶猶新…」

劉玉書忍不住問：

「杜老，請問什麼是「五黃煞」?」

風水師杜老先生道：

「「五黃煞」為屬火的廉貞，代表著瘟疫、災禍、火災與死亡的不祥象徵…」

「「五黃煞」可分為「明五黃」與「暗五黃」…」

估量著大家聽不明白，他又再加解釋道：

「「明五黃」就是房子的正前方位置…」

「「暗五黃」是流年流月「五黃煞星」所臨的方位…」

「去年春節，老夫應友人之邀前往他家喝春酒，那時是過年期間，老夫原本是去做客，所以並沒有攜帶羅盤…」

「其實也不需要羅盤，老夫發現他家對門，圍起一塊空地，相詢方知，對門那邊的空地準備春節過後要破土動工、興建新宅…」

「這事大大不吉，因為前面就是「明五黃」，只要挖土超過一尺，即會產生極大之靈動破壞力，影響我們這一邊的家宅平安…」

「老夫雖然小心措詞，告訴我那老友，但老友似乎仍怪我春節期間說這等話、掃人雅興，只是平淡的隨意敷衍我，顯然並不相信…」

「若不知道這門知識也就算了，但老夫既知有此煞存在，他又是多年的老友，雖讓人不高興，也要盡量說明白，希能讓老朋友一家避開此禍…」

「我告訴這位老友，春節過後，最好遷居為上；萬一不能，我們這邊如家有老人，也至少要在破土動工那幾天，能離家住到其它地方一段時間…」

「老夫看那友人，好像怪我說話不吉、危言聳聽，如非春節期間，他可能已經對我發脾氣了…」

「每天忙著過日子，老夫都快忘了這回事，那年的下半年，幾月我忘了，傳來我那老友過世的消息…」

「我這位老友雖然年紀與我差不多，卻從來也沒聽說身體有什麼毛病，竟然在某一天晚上入浴時忽然就死了…」

「經過瞭解，他並沒有照老夫的話，於對門破土動工那段時間離家另住…」

「雖然這位老友年紀不小，死了也不算短壽，但如能照老夫的話做，其實是可以多活幾年的，可惜呀，可惜…」說著說著，聲音竟有幾分哽咽。

劉玉春對這種邏輯不太能接受，本想忍抑不表任何意見，可最後還是忍耐不住，道：

「杜老，你那友人已七十多，確實不算是短壽，或許身體本就有什麼隱疾，本就該往生了…小可的意思是，應該與什麼陽宅風水無關吧!」

風水師杜先生這次沒有發脾氣，點頭道：

「一般人都是這種想法，老夫不能怪你，光這樣確實說服力不夠…」

「但老夫先借這個例子，說明這是方位上的「五黃煞」，也是「明五黃」…」

「另外，幾年前有一對年輕人準備好要結婚，準新郎的父親愛子心切，撥出一間房間做為新房，並在房子周圍修造籬笆，竟在某方位上打下石樁，深度超過一尺…」

「數日後的某個早上，鄰人竟發現他父親躺臥昏迷在田埂間，送醫仍然不醒，昏迷幾天後還是無法回天…」

「於是他們家未辦喜事，先辦喪事…」

「事後經過推算，那立樁的方位正好是流年流月的「五黃煞」到臨的位置，這是隨時間流轉而來的「五黃」，故又稱「暗五黃」…」

劉玉書聽得既心驚又狐疑。

「比較起來，「暗五黃」來時不知不覺，可以說是防不勝防，較「明五黃」更為凶惡可怕…」

「古書上說：五黃凶星，隔河都應；其意為雖隔相當遠的距離，仍具凶惡的靈動力，而第一例對面之破土動工僅隔一條小巷弄，其反應更是凶悍了…」

「且聽說對面房子蓋至二樓，我友人的舊房宅僅為一層之平房，則對面形成所謂的「五黃高起」，更增其凶威了，日後在這邊居住也還是備受威脅呢…」

劉玉書問道：

「每家房宅前面都是「五黃方」，何以這家有事?其它家一點事也沒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