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如箭離弦難回頭，懸崖勒馬可作佛

道光十三年九月二十六日癸巳日申時

吳卦師很隨便的拿起桌上丁帳房的茶便喝，一付弔兒郎當、什麼都滿不在乎的樣子，讓三人訝異的皺皺眉，吳卦師又頤指氣使、旁若無人的道：

「將這桌子清一清，咱們就在這兒卜卦…」

丁帳房將怒氣隱忍下來不說什麼，三人很快清出桌子。

吳卦師從行囊中，取出幾本毛筆書寫的舊到發黃的冊子，還有幾枚舊古錢，然後向丁帳房解說如何唸禱文、如何丟擲古錢幾次等；懂了後丁帳房道：

「老朽問的是「家道平安」…」

於是行禮如儀，照著所說操作，丟了三次古錢。

丁帳房識得卦，道：

「這是艮乾三籤卦，請吳卦師解說一下。」

吳卦師很快的拿出一本冊子，翻到第幾頁，道：

「就是這兒了，丁老請看…」

丁帳房拿近來看，上面寫著：

「來春添丁報平安，花開滿園胡不歸。」(註1：艮乾三籤卦)

丁帳房看了大為高興，道：

「有意思，上一句「來春添丁」就有幾分準，我那兒媳婦已經懷孕幾個月了，明年春天可望幫我兩老添個孫子…」

那吳卦師道：

「看吧，可不是很容易解嗎?」

望向劉玉書，語帶巴結的道：

「這位丁老是我今天第六個客人，公子哥你何不也試試? 讓我做完七個人，我今天的生意就了了，可以回去與我那老相好一塊兒吃飯。」

朱進勇在旁邊幫著慫恿，劉玉書不禁也好奇心生，道：

「好吧，我也卜上一卦，我要問的是「前程」如何?」

於是拿起古錢照做，擲了三次古錢，丁帳房看著道：

「這是乾坤一籤卦…」

吳卦師很快翻出來，給劉玉書看，上面寫著是：

「離弦之箭難回頭，懸崖勒馬可作佛。」(註2：乾坤一籤卦)

劉玉書道：

「咦，這是什麼意思? 這看起來可不大好呢。」

丁帳房看了看道：

「這頗有警示的意味。」

劉玉書道：

「「懸崖勒馬可作佛」，「可作佛」是什麼意思? 難不成是說我作佛升天嗎? 這意思可不討喜呢!」

丁帳房沉吟半晌道：

「未必是如此，中國文字往往一字多義，或許也有一語雙關的意思，老朽推敲，這句可能是從「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拆解來的，「放下屠刀」在此不適用，他取「立地成佛」作譬喻，它點出：如能懸崖勒馬，才會有好結果。」

劉玉書怏怏不樂，道：

「咱們這一趟是做生意上的視察，一切都規規矩矩的，難道也有什麼不好的事?」

狐疑的望向那吳卦師，吳卦師聳聳肩，道：

「它已經寫得再明白不過了，實在不用我多說。」

劉玉書轉頭看著丁帳房，道：

「玉書是代理何少爺的職務，到各分號視察，可沒說回頭就回頭的道理，丁老，你說是嗎?」

丁帳房點點頭，劉玉書仍有幾分不快，本以為今年過年後忽遇貴人，得以平步青雲，似乎前程似錦，只望可以有一番大作為，一吐以前在鄉里間、窮困壓抑的窩囊氣，看這卦卻似乎不是這麼回事，恨恨道：

「反正事情是勢在必行，早知道就不卜這一卦了。」

吳卦師道：

「照我吳某人看，公子哥若有什麼想做的事，還是別做的好，我吳家的卦法一向靈驗異常。」

劉玉書搖搖頭道：

「人生的事那有這麼簡單，可以隨便喊卡的…」

吳卦師點點頭道：

「說得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嘛…」

他很快又鼓起精神，陪著笑道：

「公子哥，別喪氣，卜卦是不包每個人都得上上籤的，你還有什麼想問的，我不多收錢，再奉送你一卦如何?」

劉玉書忽然腦海中閃現了羽仙的倩影，點點頭道：

「我再問一下「感情婚姻」好了。」

但這一卦似乎更令人洩氣了，翻出小冊上寫著：

「蠟燭有心還惜別，替人垂淚到天明。」(註3：乾巽二籤卦)

劉玉書不悅道：

「今兒個是怎麼一回事，難道連卜個卦也要好手氣嗎?」

丁帳房道：

「玉書，這是杜牧的「贈別」詩，是否暗示你這一趟遠行，有位佳人為你傷心流淚?」

「詩的原句是：
多情卻似總無情。唯覺樽前笑不成。
..蠟燭有心還惜別。替人垂淚到天明。…」

羽仙的身影若隱若現、似笑非笑、欲言又止的又在眼前恍動，這不就是近日朝思暮想的意中人嗎? 劉玉書惆悵道：

「為我傷心流淚，似乎還談不上，總覺這卦不是好兆頭?」

朱進勇道：

「劉哥，是不是你在家鄉有心上人?」

劉玉書搖頭苦笑道：

「不可說，不可說，恐怕是我自個兒單相思，是我高攀了…」

丁帳房深深的看他一眼，道：

「這是乾巽二籤卦，若論婚娶確是不太好…」

劉玉書自我解釋道：

「或許是八字還沒一撇，如何可以就問到「感情婚姻」了? 或許她心中早有所屬了呢?」

丁帳房看一看痴頭呆腦的劉玉書笑了笑，轉頭對吳卦師道：

「有樣學樣，你亦得加送我一卦才成。」

吳卦師滿臉堆笑道：

「自然，自然，丁老，你請再卜一卦吧，你這回想問的是什麼?」

丁帳房嚴肅道：

「丁某人是老驥伏櫪，雄心未已，我也問一下「事業前途」如何?」

可這一卦也讓他心涼了半截，小冊上寫著：

「海市蜃樓莫當真，前路坎坷早回頭。」(註4：坎巽一籤卦)

丁帳房鐵青著臉，道：

「這是坎巽一籤卦，看來事情是不太順了。」不敢說出心中的想法：

「原以為這一趟陪劉玉書出訪各分號，是個不可多得的好機會，才自告奮勇向李總管、何少爺自荐，難道真如卦上所言，是海市蜃樓、鏡花水月嗎?」

吳卦師幾個銅板入了口袋，做完今天的生意，他得意洋洋、笑顏逐開，一邊輕鬆的吹著口哨，一邊收拾行囊，丁帳房幾分不悅的道：

「你怎麼老是嘻皮笑臉不正經的樣子，還給人卜卦?」

吳卦師道：

「古人不是說「玩而占之」嗎? 不是教我們輕鬆自在的玩占嗎?」

丁帳房道：

「你居然做這樣的解釋，老朽讀到易經上說：…是故，君子居則觀其象而玩其辭，動則觀其變而玩其占。是以自天祐之，吉無不利…」

「…這個「玩」字不應做「輕鬆玩笑」解，應該是「寓占於玩索、仔細玩味、仔細琢磨」的意思，經你這麼解釋，意思就完全相反了，這是對古聖賢大不敬呢。」

吳卦師笑笑道：

「對不住，對不住，我可沒讀什麼書，我愛怎麼解就怎麼解，解對解錯都無所謂，反正我家的卦是靈的…」

「如果明兒個還想卜卦，請早點到廟口來，吳某一天卜卦只限七個人哩…」

那一付很欠揍的樣子，讓大家恨得牙癢癢的，但就是拿他沒輒，在眾人不大高興的注視下，他開了門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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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者不懂卜卦，文中吳卦師所用之籤詩為他家祖傳，茲根據卜卦高人黃明榮先生提供與本文相應之卦象與籤詩如下：

黃明榮先生浸淫卜卦一道已數十年，最近以電腦與古卦合璧研發出「籤卦機」，不日將推出市面，對有欲解惑者十分方便，筆者曾數次見識其靈驗異常，以後當覓機介紹。

註1：
「來春添丁報平安，花開滿園胡不歸。」(艮乾三籤卦)
艮乾三籤卦：
今栽樹木勤灌溉，直待來春發新枝，
春風嫋嫋含笑意，花開滿園處處香。

註2：
「離絃之箭難回頭，懸崖勒馬可作佛。」(乾坤一籤卦)
乾坤一籤卦：
無上去，在前頭，回頭一悟，繩韁好收，
千條萬線路長在，自好搜求。

註3：
「蠟蠋有心還惜別，替人垂淚到天明。」(乾巽二籤卦)
乾巽二籤卦：
一番桃李一番春，誰識當初氣象新，
林下水邊尋活計，見山了了稱心情。

註4：
「海市蜃樓莫當真，前路坎坷早回頭。」(坎巽一籤卦)
坎巽一籤卦：
山窮水盡覺無路，涉歷坎坷路難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