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理故事 (總003-13)

十三、舟乘車馳東西走,江湖道上龍虎藏

道光十三年九月二十六日癸巳日

車轔轔、馬蕭蕭、蹄聲滴答,馬車輕步的慢跑著,車內兩人劉玉書、丁帳房輕鬆自在、談興正濃,朱進勇與馬車夫扶抓車轅一齊坐在前頭。

這一個月來,他們已跑了多處六福記錢莊與當舖分號,一路上劉玉書得空即向丁帳房請教錢莊當舖之種種業務,他的求知若渴、謙恭有禮,讓丁帳房十分窩心,而丁帳房也將他視為子侄學生輩教導,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劉玉書才發現自已對錢莊、當舖、票號的知識幾乎是一片空白,一個井底之蛙居然敢承接六福記的重責大任,劉玉書不免生起疑問:自己固然是誠實厚重、認真努力、聰明才智也還過得去,但以前的工作經驗歷練與錢莊當舖實在是相去十萬八千里。

六福記為何願意付出數倍於「食為天」米糧行的薪酬挖角,甚至交付重職、進入核心,讓自己平步青雲,竟可與少爺何日隆平起平坐? 這些都是很不合情理的怪事。

所有思考最後歸結到:是六福記聽信那相師任鐵樵的話,理由只為自己的生辰八字與何少爺完全一樣,相同的生辰八字有這麼重要嗎? 那任鐵樵又是何許人也,竟然有這樣的影響力?

想破腦袋也找不出答案,只好繼續聽丁帳房說話,一個月來丁帳房談話內容十分豐富,包括明清以來中國的各項金融業務、檯面上檯面下的銀錢活動,甚至也有黑官黑錢透過錢莊、票號來洗錢、賄賂等等秘聞…顯見丁帳房平時十分留心,他這方面知識之淵博,似乎較李總管更勝一籌,劉玉書不禁十分佩服。

但丁帳房毫無傲氣,反而對李總管十分推崇,道:

「李總管不是錢莊學徒出身,他在這一行竟能闖出一片天,幹得有聲有色,得到東家的器重、同行的肯定,委實不容易;倒是老朽二十歲便進入錢莊,從小廝學徒打雜做起,學習過程與經歷十分完整,卻是至今毫無成就…」

「甚至李總管的胸襟度量、聰明才幹、反應決斷更是老朽所不及。」

劉玉書道:

「那你是如何進入六福記的?」

丁帳房道:

「這就有一段故事了,那一年,我在另一家錢莊做小帳房,一日奉了二掌櫃之命去收一筆呆帳,這筆帳是二掌櫃受到人情壓力貸放出去的,已經拖了有一年多收不回來,卻硬要我去收帳,並說收不回這筆錢就甭回去了…」

劉玉書聽出端倪來,奇道:

「哦,這倒奇了,他放貸的錢卻要你去收,莫非你倆之間有什麼不對頭?」

「是的,我倆人早就意見不合,因為我曾經發現他在帳上動了手腳,而大掌櫃又是他的親戚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放任他,可他的職位在我之上,我只有忍氣吞聲,他卻一直想辦法排擠我…」

劉玉書又問道:

「結果,丁老你收回帳了嗎?」

丁帳房嘆息道:

「不但沒收回帳,還被嚇得半死呢…沒想到,對方是吃了秤錘鐵了心,早已打定主意不還錢,甚至叫出幾個彪形大漢、凶神惡煞似的一字排開…」

劉玉書詑異道:

「這跟我去老知府家收帳不是如出一轍嗎?」

丁帳房道:

「這就是丁某人佩服你的地方,老朽畢竟生性懦弱,當時嚇得魂飛魄散,只好腳底抹油、溜之大吉,只差沒有屁滾尿流,但已一身狼狽,幸而並無遭受什麼傷害…」

「玉書,玉書,你真是膽識過人呀,丁某人算是服了你啦,當第一次聽到你到老知府家討錢的事,相較之下,我就自嘆不如…」

「我一再的琢磨,推想這根本是二掌櫃早就認為是收不回的帳,甚至或許早知道對方不是什麼正派的人物,卻有心把我陷入困局之中…」

「在回程的旅店我氣憤難平、傷心悲哀、又無可奈何、悲苦交集之下,終於生了一場大病,養病多日沒把病治好,還把盤纏用盡…」

「就在那旅店夥計要將我逐出店門口時,我卻遇上了今生的貴人…」

「那就是李總管,他不但幫我付了旅店的欠款,還給了我一筆銀子,並著人找來當地的名醫幫我診治…」

劉玉書道:

「可敬,可敬,李總管真是個性情中人,對一個不相識的人尚且義薄雲天、拔刀相助,真有古代俠客之風範,令人佩服呀,李總管對我如此,對您如此,對其他人想必也都是如此吧!」

丁帳房點點頭道:

「確是如此,後來我病養好了,就回到原先的錢莊遞上辭呈,拍拍屁股走人,並到六福記投靠李總管,誓願為李總管效犬馬之勞,水裡來、火裡去,我都甘願。」

劉玉書,道:

「喔,原來是有這一段因緣呀!」

又嘆了一口氣道:

「不過人與人的鬥爭傾軋、鉤心鬥角,玉書聽來確也十分心寒,想想我實在不很適合從事這一行。」

丁帳房深深的看了劉玉書一眼,道:

「玉書老弟別喪氣,在老朽看來,你也頗有李總管之風,你只是欠缺磨練而已,丁某人認為你將來必然大有作為。」

「老朽為性格所限,一生的成就大概就止於此,我對錢莊票號的種種瞭解與知識,也不過是紙上談兵、終無大用呀! 這一點我有自知之明。」

人間的知識學問誠然可貴,但又常不與一人的最後成就成正比,讓多少人有志難伸、懷才不遇、最後鬱鬱而終,這也是人世間弔詭之處。

劉玉書仍恭敬道:

「丁老別如此說,你的識見我真的佩服呢。」

丁帳房慢慢念道:

「文章蓋世,孔子尚困於陳邦;武略超群,太公垂釣於渭水…
馮唐有安邦之志,到老半官無封…
李廣有射虎之威,終身不第…
楚王雖雄,難免烏江自刎;漢王雖弱,卻有河山萬里…
滿腹經綸,白髮不第;才疏學淺,少年登科…」

劉玉書道:

「丁老你感慨頗深呀!」

丁帳房苦笑道:

「也不過念念古人的文句,自我解嘲、自我消遣一下吧! 人過了半百,大致是應了孔夫子所言:五十而知天命…對於人生總總,該有個看法出來了,不會再做什麼空想幻想了!」

劉玉書終於忍不住心中的疑惑,問道:

「請問丁老,那任鐵樵到底是何許人物?」

丁帳房道:

「這任鐵樵是全國出名的大相師,以子平八字推命而名響大江南北,其索價之高令人咋舌,也只有大官巨富才付得起,尋常老百姓多在路攤廟口隨便請人算命卜卦解惑…」

「玉書,你如何忽然問起他?」

劉玉書道:

「玉書自來六福記後,便常聽到任鐵樵的大名,好像我們很多作為都受到他的影響似的,包括日隆少爺的婚事、閉關都與他有關…」

丁帳房點頭道:

「沒錯,主要是咱們的老東家十分信他。」

馬車終於在官道旁的一家客棧前停下,話題自然結束了;劉玉書、丁帳房下了馬車,朱進勇則忙著御下行囊,丁帳房拎著一個小公事包先進入客棧找休憩的房間。

劉玉書與丁帳房才進入一間客房,朱進勇進來道:

「店小二說今兒個客人多,要弄出晚飯來還要一個時辰,小的先到前面去買些路上的乾糧,你們先休息一下,開飯前,小的估量可以趕回來。」

劉玉書、丁帳房分別洗漱後,又坐下喝茶閒聊,沒多久卻見朱進勇喜孜孜的走進來,一進門即道:

「我帶個人來見見你們,興許你們也有興趣試試?」

跟著一個人也進入房間,馬上哈腰鞠躬,狀甚卑微,劉玉書看到來人,是個蓬頭垢面、臉色蒼黃、其貌不揚的中年人,怎麼看也無法讓人心生好感,劉玉書與丁帳房狐疑的互看一眼。

朱進勇解釋道:

「這是吳卦師,在廟口卜卦為生,小弟付他五個銅板,他為我起了一卦,告訴我:明年紅鸞星動、婚姻必成,小弟相親了好幾次都沒成功,明年看來有望,劉兄,你要不要也試試?」

丁帳房笑道:

「你想婚想昏了頭…」

劉玉書搖搖頭,道:

「五個銅板可也不少,我沒這份閒錢,也沒興趣…」

丁帳房依老賣老,向那吳卦師道:

「這位吳卦師,你怎麼看也不像會卜卦的人。」

吳卦師笑笑道:

「你這話我每天都要聽到好幾回,敢情夫子是看我一付邋遢樣,大半是來訛幾文錢的,這我不怪你…」

「我祖父也曾做過秀才,他學問甚好,曾經根據易經八卦,創了一套卦法,十分靈驗…」

「我爹爹自小遊手好閒、不務正業,家祖父憂心我爹將來生活無著,告訴我爹:你這性子將來如何娶妻生子、傳我吳氏香煙? 你就拿這套家傳卦法做個糊口吧!」

「我吳家傳下的卦法十分間單易學,只要會翻書,恁誰都能學會,甚至也不必解籤,這些籤文平易近人,一般人一看都可瞭解,我爹識不得幾個斗大的字,但憑這套卦法,不但娶妻娶妾,還生活得挺舒服愉快呢!」

劉玉書與朱進勇聽得有趣,不覺笑出聲來,那吳卦師似乎一向被笑慣了、毫不在意,繼續道:

「等到我二十歲時,我爹看我跟他是一個料,不會幹什麼讀書、營生等正事,也無可奈何的將這套卦法傳給了我,並告訴我每天只能為七個人卜卦…」

朱進勇在旁邊插口道:

「為什麼只限七個人,別是嫌錢會扎人,有機會多賺些,為何不多賺?」

吳卦師點點頭道:

「一般人的想法多是如此,但我爹說:你能力差、福氣薄、又一付懶散的個性,還是別多想賺錢的好,這樣不定還可以活個長壽,如果賺多了,反而花天酒地、賭博輸錢、爭風吃醋無所不來,不但錢留存不住,搞不好還引來什麼禍端,過早消耗一生的福祿,就應了短命而終的話…」

「所以,我每天只為七個人卜卦,賺點兒錢糊口,卜完了七人我就收攤,天王老子來我也不理他,然後到廟口、公園下棋、聽戲、喝茶、聊天打屁、四處閒逛,日子過得好不快活…」

朱進勇聽得笑彎了腰,劉玉書心想:居然也有這樣的人過這樣的一生,我一向兢兢業業、小心謹慎的過活,似乎又過的太累了。

丁帳房嘆道:

「你爹見解甚高,或許他不識甚麼字,卻是對人生人性深具洞見呢!」

吳卦師猥瑣的臉上得意的擠出一絲笑容,道:

「多謝這位長者,終於還有人欣賞我爹,他老人家如能聽到你的這番話,可不知要有多高興。」

丁帳房道:

「其實老朽年輕時也曾對易經八卦稍有涉獵,今天聽你說得有趣,倒想看看你家的卦法有何特殊之處,就請為老朽卜個卦看看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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