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清道光十三年正月十三日乙酉日巳時
杭州、西湖。
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孩,半跑半走的跑向「食為天」米糧商行,後面跟著兩個人,一個是四旬左右的商人模樣,另一位是年輕的學徒,還幫忙拎著一個小公事包,兩人都氣喘吁吁的。
那孩子口中還一路呼叫著:
「快到了,快到了…」
正月十三,再過兩天就是元宵節了,佳節當前「食為天」商行的門口可以說是車水馬龍、人聲鼎沸,許多人進進出出的擠得水洩不通,一個一個的工人扛著一包一包的米、麥、五豰雜糧進進出出,大家忙得不亦樂乎;也因為太忙碌、太擁擠,每個人的脾氣也火爆起來…
忽然兩個人一言不合吵了起來…
「你怎麼打人了?」
「你推我幹啥的?」
兩個工人模樣的臉紅脖子粗的捲起袖子、吹鬍子瞪眼睛相向,旁邊幾個人或圍看、或拉著勸架,一時吵吵鬧鬧、秩序大亂,許多人的搬運工作為之停頓。
商行內很快走出一人,是個年約三十左右的年輕人,國字型臉孔、挺精明的樣子,左手還拎著一個算盤,顯然是不得不停下他的工作;他雖也是工人打扮,但穿著較整齊,也較斯文些,一邊走過來,一邊說著:
「大夥兒,在外討生活,別失了和氣…」
「劉哥,這傢伙揍我一拳呢!」
「是他先推我的…」
劉哥堆著笑道:
「小事嘛,大家各讓一步,今兒個大家忙…」
然後將聲音壓低,更委婉的說著話,一面往這人拍拍肩,又往另一人握握手,於是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兩人的怒氣漸消…
小孩指著他跟旁邊的中年商人說道:
「就是他,就是他,他就是劉叔叔了。」
「他就是劉玉書嗎?」
「沒錯,他就是我家隔壁那位劉叔。」
中年商人聽了,便往前擠進,邊喊著道:
「劉哥,稍待!劉哥,稍待!」
以為沒事了,本要走進商行門口的劉哥聽到叫聲,又停了下來往後瞧,覺得這商人模樣有些兒面熟,腦海裡轉了轉,一下子便想起來,於是笑笑道:
「你不是張帳房嗎?六福記當舖的大帳房怎麼來到我們這地方?」
張帳房道:
「我們找你有好幾天了呢?你請借一步說話。」
劉哥皺皺眉道:
「今天我們挺忙的,是什麼重要事嗎?」
張帳房忙道:
「重要,重要,你忙我可以等,但務必撥空,讓我跟你說個話。」
劉哥心中嘀咕:當舖的來找會有啥好事?口中卻道:
「你稍等,你稍等,我先進去說一聲。」
張帳房與他的跟班學徒在門外不遠處找了個地方站定,鬆了一口氣,便游目觀察這商行的生意情況,心中道:
「這「食為天」米糧商行生意挺好的,這劉玉書看來也是個能幹人物,處事俐落、八面玲鑨。」
約摸過了一盞茶時間,劉哥又出來與他打招呼:
「大帳房,今兒什麼風來到我們這裡?」
「你就是劉玉書沒錯吧?我們找你找得好辛苦呀?」
「這我就不懂了? 我過年前典當的那玉鐲子,那可是好玉呢? 沒什麼問題吧? 時間也還沒到…」
張帳房急著道:
「兩碼子事,兩碼子事,我是專程來找你的。」
劉哥更是狐疑了:
「找我? 那就奇怪了? 我跟你們當舖這一行該是八竿子也打不到一塊的吧?」
張帳房從懷中掏出一張字條,道:
「別誤會,別誤會,我們確認一下?」
「這字據可是你寫的?」
劉哥拿過來瞄了一眼,這是當票的存根,心裡簡單的唸了一下:
「…言定每月三分行息,三個月為滿周期,不取按月變賣作本,倘有蟲咬鼠傷,各由天命,認票不認人…」最後有日期、自已的姓名、住所,甚至還加了生辰,不由火氣冒上來:
「你們這一行一向重利盤剝,被稱做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就你們全都站在上風處,專欺負窮人,憑啥東西典當給你了,還要寫人家的生辰?」
舊時的典當行,即當舖,經常利用當戶或窮人急需用錢的心理,借勢壓人,設置許多「霸王條款」,並不時使用一些商業「伎倆」壓制當戶,以獲取暴利,一般民眾對這一行業印象不好,但不能否認它是中國行之千年以上的金融行業,也常適時發揮周轉金錢、救急救窮的功能。
劉哥所說也有幾分屬實,張帳房陪著笑臉,尷尬道:
「別生氣,別生氣,六福記當鋪做事比較小心謹慎,這可保障雙方。」
劉哥也不是真生氣,見張帳房姿態放軟,實是能屈能伸、收放自如的一流商賈人才,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劉哥不便再發作,又低頭來回看了那存根字據,然後道:
「沒什麼問題呀? 這玉鐲子是我娘的,因為過年急著用錢,先到貴寶號典當一兩三錢銀子,可是離贖當的日子還有兩個月多呢。」
「這點是沒錯,我要問的是,你寫的出生年月日可是正確無訛?」
劉哥有點兒不悅:
「我自個兒的生日還會寫錯嗎?」
張帳房又拱了拱手,道:
「抱歉,抱歉,我再加問一句,那你出生是那一個時辰?」
劉哥有幾分生氣了:
「我生在巳時,如假包換,這有什麼問題嗎?」
張帳房擦了擦汗,露出笑容道:
「這就完全對了,我們要找的就是你了。」
連旁邊的小學徒也露出高興的樣子,好像達成什麼大使命似的歡欣,劉玉書懷疑道:
「我的生日有那麼緊要嗎? 敢情你們是要為我找老婆、合八字?」
張帳房對他的調侃毫不介意,道:
「敝號北京總店的李總管下了指令要找你,我們六福記錢莊、當鋪全國多家分號發動各路人馬、花了多少功夫在找你,現在總算有著落了,我也有交待了。」
連遠在北京的錢莊總管都在找他,一個在北京,一個在杭州,可以說是天南地北應該沒有什麼交集,這位劉哥一向也算是聰明能幹的,這時卻如丈二金剛摸不找頭,道:
「你們找我作啥? 除了那還沒贖當的玉鐲子值一兩三錢銀子,我可沒欠著你們什麼的?」
張帳房笑著道:
「跟那些都不相干,是你要走運了,誰叫你生了個好八字,你的八字正好跟我家少爺一模一樣。」
「你的意思是說,你們要找的是與你們少爺相同生日的人,不管他是張三、李四?」
「你說錯了一點,不但相同日子,還要同一個時辰才成,偏偏就是你了。」
是的,任鐵樵大相師給六福記錢莊李總管的第一個任務,就是要找一個與少爺何日隆同年同月同日同時生的一個人,在那個資訊封閉的年代,要達成這樣的任務有如海底撈針無處尋。六福記何家傾其人力、物力,幾乎翻遍大江南北的尋找這麼一個人,真是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費盡心血找出來的這個人,卻只是一個米糧商行的夥計劉玉書,他在過年前曾到六福記當鋪的杭州分號典當一個玉鐲子,留下字據,也留下了他的生辰年月日,因此而留下了尋找他的線索。
找這樣的一個人作啥? 任鐵樵大師到底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