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魂記(128)

一二八、續弦嬌妻是奇人,收驚驅鬼養小鬼

清道光25年12月小29日丙辰(1846年1月26日)戌時

客人先告辭走了一批,他們分別收到「代王爺」跖跋鶴翎的過年紅包,大家喜孜孜地離去。

回到座上,黨項族的三位人瑞年紀大,反像是兒童脾氣,硬要留下與跖跋鶴翎繼續聊天…

九十五歲的余長老,喳喳呼呼道:

「「代王爺」,你也聽聽俺的故事,俺的年輕老婆才神哪…

跖跋鶴翎笑道:

「余長老,您說、你請說…

「俺家可不像楊長老家有錢,俺是做小生意的…

「俺四十幾歲就死了老婆,俺要講的是續弦的老婆,第二個老婆…

「俺是開小餐館的,生意不算頂好,但老婆死了,生意靠俺一個人還是忙翻了,老婆沒有給我生個一男半女,孤家寡人一個過得可真寂寞,有苦無處訴…

「日子就這麼的過,那是五十幾快六十了,同鄉里的王媒婆居然上門了…

「她說:余老闆,我看你年紀大了,又要照顧一家餐館,白天忙、晚上又孤獨沒個伴,我幫你介紹個女人家,又幫你顧店,又給你做個老伴,你說怎麼樣?

「別開玩笑了,俺這把年紀有誰願意嫁給我這糟老頭…

「誰說的? 你就看看我王媒婆的手段,可你別嫌人家…

「啊,人家不嫌我年紀大就謝天謝地了,俺還能嫌人家嗎?

「王媒婆,你手上是不是有這麼一個女人,她是老、是醜、還是笨、還是缺手缺腳、歪嘴巴、歪鼻子的破了相,怕俺嫌她?

「不,不,她又聰明、又漂亮、也不斷手、也不斷腳,人也才三十出頭…

「王媒婆,你就別哄我了,這樣的人會願意嫁到俺家來,你別是藏著什麼沒說出來的,別葫蘆裡賣什麼藥,就痛痛快快說出來…

「好,我說吧,她不是我們中原人,是從暹羅來的,她的祖上原也是中原的漢人,但曾經逃戰亂到過湘西、雲貴、苗疆、又到安南、最後又到了暹羅…

「那她是不會講我們漢話囉?

「會講,只不過腔調重一點,講話慢一點,還是可以溝通的,久了她的口音你自會習慣…

「那有啥關係? 俺的祖先可也不是漢人,是西域來的黨項人,只是來中原也幾百年了…

「俺想她三十出頭年紀也不會看上俺這把年紀的,你找別的年輕小夥子恰當些,俺可不想害人家…

「唉,就是有人嫌她,說她有苗人血統、有安南血統、有暹羅血統,說她雜種什麼的難聽話,說她是南蠻妹,有的嫌她幾分怪里怪氣的,老身才久久沒有把她給配成對…

「怪里怪氣的,這是什麼意思?

「這就說不上來了,初看到她,總會覺得跟我們中原的漢人有些不太一樣…

「她家裡還有什麼人?

「沒有,就光她一個人來到中原…

三十幾歲不算大,這樣一個年輕女子飄洋過海來到中原,聽起來確實有些古怪…

俺的興頭慢慢給說動了,王媒婆道:

「余老闆,你別多疑心,老身讓你們見個幾次面,看不登對,拉倒,算我王媒婆白打工…

「你們看對眼了,她在這裡沒爹沒娘的,她也不會多挑剔,你不必多花聘金,你請個鑼鼓隊,吹吹打打就把她帶回家…

「到時候,你覺得滿意就給老身一個大紅包,不太滿意就給個小紅包,再不滿意,你就給我一個紅紙袋,我王媒婆鼻子摸一摸也收下認了…

俺讓她給說的心中癢癢的…

「咱王媒婆做月老牽紅線是做功德的,老身就是願天下有情人成眷屬,這多年下來,咱也湊和成九十九對了,把你們湊對成功,我就做滿一百對,老身可以考慮退休了…

「俺是寂寞的慌了,想道:先看看也好,不滿意就算了,還不是跟以前一樣過日子,也不損什麼…

「相親那天,俺終於看到了阮蔓莉,她的膚色是黝黑些,臉的輪廓稜角分明,鼻子挺直,眼珠子略帶著碧藍色,注視著她,你就像要掉進湛藍的海洋一樣,她是一個充滿女性魅力的外邦女子,與漢人女子的味兒真是大不同…

「還有那眼神總帶著幾分憂鬱,更帶點兒神秘,神秘的有點兒可怕,說不上來的可怕,整體來說,她是個美女,帶著神秘感的美女…

「俺搞不懂,雖然年紀過了我們漢人女子一般的婚齡,奇怪的是,怎會沒人看上她這樣的美女? 有錢有閒的男人多的是,再怎麼輪也輪不到俺這糟老頭啊…

「俺私下裡問過王媒婆,她說:怎沒有? 許多男人家看上她,她反看不上,有的人擺出多少條金子,要她當小星,她就是不點頭,她也堅持不當人家的小三…

「就是當正妻,她也還要挑人哪,蔓莉的脾氣挺拗的,還寧缺不濫哩,她說:我知道我的姻緣在那兒,當我遇上時我就知道那是我的男人…

「她不像我們中原的女子那麼認份、那麼含蓄,她知道她想要的是什麼,絕不讓步…

「擺出金條她還不要,那俺老余算那根蔥、那根蒜,她會看上俺,俺的年紀當她的爹都夠了…

「但奇的是,媒人婆回報過來,說:蔓莉點頭了,她願意跟著你過下半輩子…

「俺驚訝得幾乎不敢相信,真的、假的? 有這樣的好事,這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真是打死也不敢相信…

「可是,一切都是真的,俺請了鑼鼓隊,在自家的小餐館開了十幾桌,請一些親朋好友、街坊鄰居來分享喜悅,簡單而隆重就把她娶進門了…

「自從老伴死了,我獨身過生活也有十幾年了,沒想到老來討的續弦,又年輕、又漂亮、又能幹肯幹,從餐館的活,到家裡大小事,她都幫上忙,毫無怨言…

「自她進門後,餐館的生意漸漸好起來,又請了幾個幫手…

「最奇的是,她把家裡整理得窗明淨几,清潔的有點可怕,興許她是有點潔癖,以前家裡好多耗子,但她進門後,就再沒看過一條耗子,察覺出這一點也是好幾個月之後…

「她把家裡一間雜物房,清理出來,請俺給她私用,說:這間房就做為我的「靜修室」,你沒事也不要進去,萬一進去了,也不要東摸西摸,不要好奇東翻西翻的,總之,你別進去最好…

「這個要求雖說有點古怪的,但對這個年輕貌美的小妻子,我當然什麼都答應,何況家裡房間多的是,不差這一間,這個來自南方的「南蠻妹」,或許真有什麼「私秘」也說不定,俺一個老男人不用管那麼多…

高長老插口道:

「這確實有幾分古怪…

「俺五十多近六十歲的人,與她的年紀相差一大截,有「代溝」存在也是難免的,而且她對俺是真好,既不嬌縱、也不奢侈浪費,甚至她還居然有錢拿出來資助我周轉、還置買房子,老實說真沒什麼好嫌的…

高長老又提問:

「那就奇怪了,一個孤身從南方來的女子身上會有多少銀子還可以幫你添置房產…

這是大家心裡的問題…

「那是她賺來的…

「她賺的?

「是的,俺一開始以為她從暹邏國來時隨身攜帶的,錯了,這些銀子是她在這裡自己賺的…

「她怎麼賺的?

很多人的心裡都嘀咕,難不成她出賣色相? 頂多打打零工、做點針線活,她還能做什麼?

「你們別瞎猜,你們的問題,其實也是俺的問題,但俺始終沒多問,只是…

「有一天,菜市場的古阿婆帶著一個年輕人到家裡說要找俺的老婆阮蔓莉,剛好小莉不在家,俺問那個古阿婆:找蔓莉什麼事?

「一個老男人有一個漂亮年輕的老婆,心底深處最怕的就是:蔓莉跟什麼男人有牽扯,古阿婆說:前幾天,老身的與蔓莉說話,剛好這位年輕人經過市場老身的攤子前,你老婆蔓莉指著這位年輕人的背影告訴我:這男人身邊跟著一個小鬼…

「我說:沒有啊,他自己一個人旁邊沒跟誰啊,你看花了眼,老身年紀大可一雙眼睛還是挺好的…

「蔓莉說:啊,你看不見的,那小男孩纏著他怕也有好一陣子了…

「我努力睜著眼看,怎麼看也看不到什麼小孩子,蔓莉又說:該當有個人幫他「驅鬼」才是…

「我才驚覺蔓莉說的是什麼意思,我問:余太太,你會驅鬼?

「您太太居然點點頭,我嚇了一跳,沒想到您這位老闆娘三天兩頭來我攤子買菜的蔓莉,抱歉老身常托大,直接叫她蔓莉,蔓莉居然會看鬼,也會「驅鬼」…

「那位年輕人誠懇地向俺說:務必請老闆娘幫幫我、救救我…

「古阿婆說:昨天這位年輕人又來菜市場,老身就好心的告訴他,說他身後總隨著一個小鬼纏著他…

「俺聽了這些話,也著實嚇了一跳,俺這個年輕的續弦老婆會「驅鬼」,老實說,俺心裡可不大相信,她不是尼姑、又不是女道士的…

「年輕人對著俺直說:請余老闆答應,讓老闆娘幫我驅小鬼,我已經煩得受不了了,我快瘋了…

「這時俺老婆蔓莉從外邊回來,還帶著一個女太太,蔓莉高興的跟俺說:老余啊,我可招到一筆好生意,這位施太太答應在咱們餐館辦滿月桌,她訂了二十桌,咱們可有得忙了,待會兒我開個菜單給施太太,務必讓她滿意…

「等到把這樁生意處理完,讓施太太走了,古阿婆才跟蔓莉說:老闆娘,你幫幫這個年輕人吧…

「又轉頭跟年輕人說:你直接跟余太太說,我的攤子沒人照顧可不行,阿婆要先回去顧攤子…

「年輕人叫唐千富,家裡有點兒錢,有時幫著家裡做做小生意,有空就是愛小賭一下,沒事就到處逛、到處玩,也不討老婆,若不是家裡做生意,幾乎可以說是不務正業…

「唐千富在天橋逛看熱鬧,幾次碰見一個七、八歲的小孩子,一身邋遢卻是眉清目秀,不知是孤兒,還是那家的窮小孩,瞧他長的可愛,唐千富常就近買個糖葫蘆或紙風車給這個小孩吃或玩,也不知這小孩叫什麼名字,就乾脆說:

「小鬼,這糖葫蘆給你吃…

「這個紙風車給你玩兒…

「小鬼,吃炸雞…

「玩竹蜻蜓…

「小鬼,來我們一起玩打陀羅…

「年輕人唐千富,一臉驚惶道:

「我跟這小鬼就這樣交往了一年多,我也不計較,反正身上總會有些零錢,買個吃的或玩的給這小娃,也滿足了我沒有弟妹的心理空虛感,享受一下當人哥哥的滋味…

「但最後一次,我又到天橋逛時,卻見有人喊著:大街上,有個小男孩被馬踩死了,不知是那戶人家的孩子…

「這不干我的事,我本不太在意,繼續閒逛看雜耍,又看了幾處,心裡忽然湧起不安感,沒來由的想起,這個被馬踩死的小男孩不會是我常常請他吃、請他玩的「小鬼」吧?

「一種不祥的感覺竄過心頭,我急忙跑到大街上,果然看見一堆人比手劃腳、議論紛紛的圍著看熱鬧,我擠進人群,看到地上草蓆蓋著一個什麼東西,路旁還有血跡…

「我衝動的以顫抖的手把草蓆掀開,心中一陣慘痛,沒錯,就是與我交往了一年多的小男孩「小鬼」…

「看到一個本是可愛清秀的小男孩慘死的面容,自那天以後,我就睡不安穩、吃食乏味道,一閉眼就是「小鬼」的臉孔浮現出來,讓我整天心悸不安,手心冒著冷汗,出外走在路上,總覺後面跟個小男孩…

「我幾次到廟裡收驚,身上也帶著好幾家廟寺的「平安符」,可都沒用…

「走在路上,居然常有人跟我說:

「年輕人,你帶的小孩怪可愛的,是你弟弟,還是你的小孩?

「小唐,沒聽說過你什麼時候有小孩了?

「我說:沒有啊,我那有什麼小孩?

我三十幾的人,相親了幾次都莫名其妙地沒成功,連老婆都沒有,更甭提小孩了,而他們所看到的根本是幻覺,但卻讓我聽得心驚不已…

「不,不,你剛進門時,我瞅到有一個小孩拉著你的衣角一起進店門的,還長得滿可愛、滿秀氣的;奇了,怎麼現在又不見了…

唐千富說完,又急的滿身大汗,向蔓莉道:

「老闆娘,你請幫幫忙,我被鬼纏住了,你幫我「驅鬼」,該給你多少銀子,我給就是了…

阮蔓莉,我的小妻子,我驚訝地重新審視著她,她慢慢道:

「銀子自是要的,驅小鬼也不難,只是有點可惜就是了…

唐千富說:

「可惜,有什麼好可惜的?

「聽你這麼說,這個跟著你的小男孩並不是要來與你作祟的,他生時受你的好,他跟著你是善意的,他是喜歡你的…

「不,不,這種善意我可受不了,我不要他喜歡我,我擔心害怕呀…

「不,他既是善意,你就可以不必害怕,也不必急著趕他走…

「甚至反過來說,他還會幫你…

「哦,怎麼說?

「你有沒有聽說過,有一種叫做「養小鬼」的術法?

余長老嘆道:

「「養小鬼」俺也聽說過,但那僅止於傳說與道聽途說,打死俺也不相信,俺娶的這個「暹邏妹」蔓莉居然會「驅鬼」或「養小鬼」?

「唐千富顫抖著道:「養小鬼」?

「是的,「驅鬼」很單純,把他驅走了,以後你就什麼事都沒了…

「而「養小鬼」辦成了的話,他會繼續跟著你,會聽你的差遣,幫你做事…

「幫我做事? 幫我做什麼事?

「呵,那就看你要他做什麼事了,他會做的,一般人是做不來的…

「這句話好像打動了唐千富的心,他琢磨後問道:

「余太太,你確定他不害我?

「是的,他不害你還對你好…

「那我該給你多少銀子?

「呵,「驅鬼」的話給我二十兩銀子,「養小鬼」比較麻煩些,你得給我五十兩銀子…

「開什麼玩笑,俺的餐館一個月總營業額也做不到這個數額,蔓莉還真開的出口?

「沒想到,那位唐千富卻一口答應:「好,我就給你五十兩銀子…

「他很乾脆,當下先給了阮蔓莉十兩銀子,他說:還差的銀子,我明天就送過來,其它須要準備什麼物事,你一併交待,我買好明天一起帶過來…

「什麼都是假的,可銀子會說話,只有銀子是真的,我開始對這位身邊人阮蔓莉異眼相看…

「原來她在外面幫人收驚、做法,賺得銀子可不比俺開餐館差,可她始終沒告訴俺這些…

「私下,俺問她:你怎不早告訴俺你懂這些?

「老余,你知道的越少越好,也不要多問,我怕你會怕,我怕你會怨我…

「怕,俺怕嗎? 是有一點毛毛的、有一點怪怪的,但看在那麼多銀子的份上,這一點怕,忍一忍也就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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