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五、煮豆燃萁相煎急,一念懺悔消罪業
清道光25年12月小21日戊申(1846年1月18日)巳時
鄰座山頭上傳來一陣洪亮的笑聲,在山谷中迴盪著…
魏鵬舉副統領忖道:怎的「代王爺」的笑聲越來越像「老王爺」了?
范建岳、馮軍賢、任萬鈞略仰頭看向站立鄰座山崖的那人,笑聲稍歇,傳來他的語聲:
「公證人便是我了,我有幸觀看「八極拳」絕技極感榮幸,只是魏壯士一人獨對范建岳、任萬鈞兩人,似乎稍嫌不公,但魏壯士既然應允,公證人我亦無話可說…
聲音轉為嚴肅:
「但馮軍賢只可在旁觀戰,若想伺機出手,我便不許了…
任萬鈞笑道:
「閣下何人?
「呵,呵,我便是跖跋鶴翎…
范建岳仔細看,果然遠遠見他臉上的紅鬍子,道:
「跖跋鶴翎,果然是你,只是你當公證人,萬一馮師弟出手相助,你遠水救不了近火,你又奈何?
「呵,呵,我跖跋某人拳腳功夫或不及諸位,但…請看…
其實山谷間的風甚大,但仍聽「咻!」一聲穿過山谷,馮軍賢三步前地上瞬間便飛來插著一枝羽箭…
魏鵬舉副統領笑道:
「馮師兄,你待會就在旁觀戰,切莫妄動,我主人的箭術,百步穿揚、箭不虛發…
馮軍賢手心冒出冷汗,暗道:我的拳腳功夫一流,一向以銅筋鐵骨自豪,但若真挨上這麼一箭,即使不死,恐怕也要丟掉半條性命,呵,正好拿此藉口、心安理得在旁坐山觀虎鬥,好好的觀察一下「八極拳秘奧」的功夫…
范建岳侍衛長道:
「跖跋鶴翎,你的棋藝不凡,想不到你的弓射也是出類拔萃,據知,你是黨項人的大首領,不知我的訊息是否正確無誤?
「沒錯…
「再請教,你跖跋鶴翎與卓鶴翎是什麼關係?
「呵,跖跋鶴翎就是卓鶴翎,卓鶴翎就是跖跋鶴翎…
「別瞎說了,你是黨項人,卓鶴翎是漢人,論年紀,卓鶴翎足足小你二十餘歲,而且根據本座得到的訊息,卓鶴翎已於去年死了,我的手下還抄來碑文…
「哦,你倒是神通廣大,碑文上怎麼說?
「碑文說卓鶴翎死時三十一歲,在什麼「西夏國地下宮城」因恙告終…
「呵,呵,你認為卓鶴翎死了也好,昨日總總譬如昨日死,今日總總譬如今日生,總而言之,卓鶴翎死而復生,已經與跖跋鶴翎合而為一…
「因此卓鶴翎生前的所有恩怨情仇,都由我跖跋鶴翎一肩承擔…
「所以你下棋擊敗程子軒也是為了報復囉?
「你要這麼說,也未嘗不可…
范建岳問了半天,雖然得到一些訊息,但還是有些莫名其妙,回過頭來,向魏鵬舉道:
「今日之戰看來已無法避免,愚師兄與任萬鈞就要出手,好瞧瞧「八極拳秘奧」是否真的像傳言中的厲害…
魏副統領抱拳道:
「大師兄,如果願意回頭、閉門思過,今日之戰尚可作罷…
「小師弟,別說了,我等這一戰已經等了一、二十年,不趁今日作一個了斷,我睡覺都不能安穩…
任萬鈞亦大聲道:
「不錯,想到世間還有這麼一本「八極拳秘奧」存在,專門尅制我們幾十年修習的武藝,我是如坐針氈、食不知味、寢不安枕…
范建岳回頭向馮萬鈞道:
「馮師弟,你就不用動手了,但你要仔細看看魏師弟的「八極拳秘奧」到底有什麼特殊之處,事後再將所見告訴我倆…
馮軍賢應了聲:「是!」
於是,空氣好像忽然凍結,冷肅的讓人喘不過氣來,魏鵬舉注視著同門的兩位師兄:范建岳、任萬鈞,三人像虎狼對峙,誰也不敢輕舉妄動,但三人的姿態都如巨鼎立地、老樹盤根,有難以撼動的氣勢…
按「八極拳」極為狠辣,但創藝之祖師深知「八極拳」的凶悍威力,因此極重視武德,標榜「忠肝義膽、一往無前、以身為盾、捨身赴難」之精神…
又因為與對手實戰時常常三兩式即致敵於死,或不死亦重傷,因此對手是同門中人時,亦不禁產生「戒慎恐懼」的心理…
任萬鈞性子粗暴急燥,大喝一聲,伸出右拳、首先發難,魏副統毫無所懼,迎上前去,一邊以眼睛餘光注意著范建岳的動向…
「八極拳」的動作簡單俐落、迅猛快捷,而且直擊要害、勁如鐵錐,絕對不帶花俏,但是手法熟悉以後,變化靈便、層出不窮,常常取人性命於三數招之內,因此「八極拳」被奉為中國最神秘的武技一,明、清之時就成為保護皇帝元首或親王重臣的「大內密技」,或高級特勤諜報的必修絕學…
范建岳忖道:我且稍緩一、兩手,看看這個小師弟魏鵬舉有什麼特殊的殺著,忽聽魏鵬舉悶哼一聲,他的前胸被任萬鈞右肘撞了一下,似乎吃了虧…
「八極拳」雖稱之為拳,其實其手法並不限於用拳,它把身上頭、肩、肘、手、尾、胯、膝、足等部位皆派上用場,且是招招殺著…
咦,這魏師弟功夫不怎麼樣嘛,我何需出手,憑任師弟就可以收拾他了,但念頭沒轉過來,忽聽師弟任萬鈞慘叫一聲,大塊頭的身子,翻了個跟斗,飛摔出去,「趴」一聲硬生生跌在地上,一下子爬不起來,顯見力道之重…
魏副統領轉過頭來,道:
「范大師兄,換你了…
他講的稀鬆平常,臉上毫無痛苦的表情,他的前胸不是挨了一下嗎? 「八極拳」招招重手,任何一下即使不要人命,也要重傷,可這魏小師弟怎的像沒事人一樣?
而師弟任萬鈞是怎麼輸了一手,卻沒看清魏鵬舉師弟是如何出手的,難道「八極拳秘奧」真有破解「八極拳」的秘密手法? 「八極門」的祖師們也真是矛盾之極,一方面創出厲害的「八極拳」殺著,一方面又研創出破解技法…
硬著頭皮道:
「關門弟子果然受到師父青睞,特別傳授了一些我們不知道的技法,師父真的是偏心留了好幾手…
魏副統皺皺眉道:
「大師兄,不得隨便批評師父,今日之戰,正印證了師門此舉之正確,後代弟子中果有背叛師門、欺師滅祖的人哩…
「喝!」趁著魏鵬舉正在說話之際,范建岳快捷出手,一拳便向面門打去,如此偷襲並沒得手,魏副統身子略偏數寸,反以右肩回撞一記,幸好范建岳浸淫「八極拳」數十年,他也閃了開去,不過已驚出一身冷汗…
兩人心中各自警惕、四目相瞪,緩緩的移動腳步,站在另座山崖的卓鶴翎,手拿弓箭十分感慨:人之與獸相去幾希? 想起,那一回在獸欄外觀看黑武士「暴龍」與獅豹相摶鬥的情形…
他盯視著站在外圈的馮軍賢,怕他有不軌之行為,發現馮軍賢頻頻回頭看向自己,果然是投鼠忌器、不敢隨意動作…
場中兩人喝叫幾身,然後衝近,貼身搏鬥交手幾下,便又分出勝負,范建岳的右手臂關節處被魏副統拿到,一扭一送再順勢放手,他便蹬蹬退了幾步,一臉苦容、跌坐地上,但他知道魏師弟已經手下留情了,因為那種情形下要扭斷他一條手臂,可謂輕而易舉,即使如此,卻造成心理上的挫折感極深極重…
「八極拳」講的是速戰速決,即使是同門師兄弟交手,也是三兩下見真章,沒有太多轉寰的餘地…
魏鵬舉轉頭看向旁邊的馮軍賢,道:
「馮師兄,是否要試幾手?
馮軍賢搖搖手道:
「小師弟的「八極拳秘奧」果然有出奇之處,軍賢自忖不是對手,認輸便是…
「范、任兩位師兄受傷了嗎?
「一點小傷罷了,回去休養個半個月大概就沒事了,小師弟魏某我已經忍讓幾分了,還沒有真正下出重手法…
馮軍賢走過去先扶起范建岳,而任萬鈞則自己慢慢的爬起來,馮軍賢問道:
「大師兄,沒事吧?
一絲苦笑,道:
「沒事,愚師兄知道魏師弟力道沒有用足,否則還不是這樣的結果呢…
轉頭向魏副統領道:
「愚師兄建岳我認栽了,「八極拳奧秘」果有奇妙之處,我還不知道是怎麼就輸了,罷,罷,魏師弟還有什麼要說的麼?
魏鵬舉道:
「第一, 先把你們在「新夏莊園」附近盯梢的那群小囉嘍撤了…
「是的,這沒話說,待我回去就將他們給召回…
「第二, 我跖跋主人與我在「新夏莊園」再住個一兩個月即將回西域去,望你不要去搔擾莊園主人衛慕海奇老先生,我們不過來做客…
「好,愚師兄決不去打擾「新夏莊園」就是…
「第三, 范、任兩位師兄,你們都身在清國的公門中,若要你們退出清廷公門,你們可辦得到?
「這就難了,「八極門」下弟子,現在捧大清飯碗的人,沒有千人也有百人,難不成師弟可以賞我們大家一口飯吃?
顯然這是不可能的,魏鵬舉道:
「好,這點我就不強求了,不過,「身在公門好修行」,你們切莫假公濟私、為非作歹、欺壓百姓、作威作福,否則小師弟只好祭出本門壓箱子的功夫整治不肖弟子…
三個人聽得心頭一凜,然後看見小師弟魏鵬舉慢慢走向山下,待得魏師弟的身影消失了,范建岳轉頭向馮軍賢冷冷道:
「馮師弟,你在旁可看出什麼端倪嗎?
馮軍賢點頭道:
「軍賢是看出幾點,請師兄參考一下:
「第一, 魏師弟的步法有特殊之處,這是我們以前沒學到的,他的步法讓他得以及早避過兩位師兄的攻擊,即使擊中他一掌一拳,力道已經被消御大半,反過來被他擊中,我們可就吃不消了…
「第二, 他胸前挨萬鈞那一記肘撞,並沒受到什麼傷害,好似他是故意賣個破綻,一方面引萬鈞出手,一方面鬆懈大師兄你的警覺,以致沒有立即上前支援任師弟,他就可以輕而易舉的擊敗任師弟了…
任萬鈞懊惱道:
「是呀,大師兄你怎的說話不算話? 沒上來攻他幾手? 不然,我也不會輸得那麼難堪…
范建岳苦笑道:
「你不是在他前胸撞一肘嗎? 愚師兄我還以為他是個空心佬,以為憑任師弟你就可以吃住他了…
「啊,啊,范師兄你看走眼了,師弟萬鈞撞他那一肘,跟本沒有著上力,被他巧妙地滑了開,而我挨的那一記,是貨真價實不打折扣的,還被摔了個狗吃屎…
馮軍賢點頭道:
「看來軍賢的觀察是對的,咱們平時並無聯手與人交手的習慣,沒有建立起默契,因此被他個別擊敗,完全沒有發揮出聯手之功…
「依我看,即使加上我一人,還是會被他打敗,這個聯手的默契可不是一時三刻能建立起來的…
山風吹過,三人不再說話,回頭看向另座山崖,發現那跖跋鶴翎也早走了…
———————————-
清道光25年12月小25日壬子(1846年1月22日)辰時
鍾雄飛的身子像瘦了一圈,顯得有幾分清癯,好像精神情緒恢復過來了,看起來神清氣爽、精神奕奕,他被帶到「程宅」的書房時,程子軒正在打譜…
「程學兄,你在打譜啊?
「咦,雄飛是你哪? 我以為你真要一病不起呢! 你久久沒來這兒,我可寂寞多了…
「你是吃了什麼藥方把你救回來的,上次見你病懨懨的,沒想到現在生龍活虎又是一條好漢…
「那是吃什麼藥,是卓鶴翎原諒我了,他說不會與我計較,叫我快快好起來,並且好好善待如蘭…
「卓鶴翎?
「是的,他三兩次出現在我夢中,說我這樣害他,他不介意,別再一直病下去,這些話鼓舞我的生機…
你有沒有發燒啊? 程子軒把棋子放在棋桌上,上上下下打量著鍾雄飛,鍾雄飛苦笑道:
「程兄,你以為我是瘋了,我從來沒像現在這麼好過,現在我相信「舉頭三尺有神明」這句話了,以前我以為無稽之談的許多東西,現在倒認為或許那些是有的,只是我們的智慧水平還不足以去瞭解這些罷了…
「雄飛,你忘了我們都是新知識份子,這些東西違反科學,怎可相信?
「程學兄,我們今天所謂科學的東西、或所謂的新知識,五十年後、百年後是不是也會變成舊知識,是不是也可能被推翻、被修正? 因此古人的東西也未必是錯的…
鍾雄飛沒瘋沒痴,講話還很合邏輯嘛!
「可,你怎有可能幾次夢到卓鶴翎,他還在夢中原諒你了,這既不科學,也違反經驗法則,合理的解釋應該是你心理作祟,然後心有所思、夜有所夢…
「或許是吧,但至少現在我心情平靜了、解脫了,如果有一天我看到鶴翎,我會誠心誠意向他道歉、向他懺悔…
「那你不再與我一起賺外快、發洋財了?
「是的,這一場大病讓我從罪孽中掙脫出來,像從一場惡夢中醒過來,我像悟到了什麼,讓我感覺我新生了…
一種孤寂的感覺湧上心頭,程子軒落寞地道:
「你今天來就是來告訴我這些的?
「是的,也順便勸勸你,及早罷手吧,離開穆彰阿,那種銀子別再拿了,我們都知道穆彰阿是如何的禍國殃民…
「你別說了,我不想聽…
鍾雄飛識趣地把話題打住,看著棋盤一會兒,道:
「你打誰的棋譜?
「這些都是我與那廝馬販子跖跋鶴翎交手的棋譜…
「哦,有什麼發現嗎?
「跖跋鶴翎區區一個胡人,居然棋力如此高,我輸的好慘…
「他的布局很得「棋往大處走」之諦,他的「大局觀」太高超了,光布局我就佔不了便宜…
「他的遠見更是我所不及,你看這一局棋他殺我大龍,竟然是五十手棋之前已經下好伏棋,五十手棋後,這一著棋就發揮阻我大龍逃竄的去路…
「再看有幾局棋,在中盤階段尚不分軒輊,但收官後居然都以一子勝我,可見他官子細算的功夫極佳…
「子軒兄,你怎的一直誇他,不要長他人志氣,滅自己的威風…
「不,不,這是「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孫子兵法」不是這麼說的嗎?
忽聽素琴身邊的小丫環秋香,在書房門外道:
「稟少爺,范爺來訪是否讓他到書房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