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魂記(106)

一零六、棋枰挑戰見真章,名不經傳敢豪賭

清道光25年9月大5日癸亥(1845年10月5日)申時

北京、「北京弈園」樓下大廳幾百人鴉雀無聲地注視著大棋盤,黑白雙方殺的難分難解,黑棋大龍正被白棋圍堵,它顯得左支右絀、試探著尋求出路,而白棋先聲東擊西,覷攻黑邊之座子,此攻敵所必救,黑無可奈何回補一手,白棋又回頭攻擊中央黑龍,黑棋連下了幾個手筋,可白棋不為所惑,緊緊咬住不放…

觀眾屏息觀棋、漸入高潮,只等待白棋的下一步棋,可已足足等了一刻鐘了…

「抄棋員」從樓上廂房下來,將紙條傳遞給負責擺棋的小丁,小丁是老丁的兒子,小丁將棋子擺上大棋盤,大家看到這一手白棋,不由發出讚嘆,白棋「跨」,一下子把大龍斷掉,這一手棋廳中一些棋力高者也多已看出來,等到棋子真正擺出來,不由有「深獲吾心」之感,這一來黑棋頂多只能逃出一段尾巴,可謂:一刀斃命、勝負已分…

過了半晌,「抄棋員」陪著棋證北京圍棋界的耆老尹龍眠從樓上走下來宣布勝負結果,尹龍眠拈了拈鬍子,在樓梯口即大聲道:

「黑棋棄子投降,白棋勝,程子軒五局三勝贏了這場棋賽…」

大廳立即響起熱烈的掌聲,於是三三兩兩的交頭接耳討論著這一局棋的精彩之處…

然後弈園的姚經理,走了出來,向大家拱手笑道:

「諸位高棋,各位看倌,咱們的程老師還是棋高一著,這真是咱們北京人的光彩,好教諸位棋迷知道,下一場棋賽已經排好時程,西域寧夏來的跖跋鶴翎對上咱們的程子軒老師,想必有一番精彩的鑫戰,大家不妨拭目以待…

於是看到小丁,在牆壁上貼上一張紅紙,那是下一場棋戰的告示:

「棋賽公告

敬告諸位棋友:

時間:九月十五日午時末

棋戰雙方大名:

北京、程子軒
寧夏銀川、跖跋鶴翎

棋約:五局三勝

雙方下采:紋銀五千兩

賠率:

下注 程子軒勝者賠二倍
下注 跖跋鶴翎勝者賠十二倍

即日起開始登記,並收取下注金,歡迎棋友參加下注及觀棋。」

下注賠率相差懸殊,顯然弈園評估這個跖跋鶴翎棋力不高,但這位跖跋鶴翎到底是什麼來頭,畢竟能上「北京弈園」與程子軒較量的人也不能太差;大家紛紛道:

「這位寧夏銀川來的跖跋鶴翎是誰?

「寧夏銀川不是西域嗎?

「沒聽說過西域有什麼高手嘛,這跖跋鶴翎是什麼來頭?

「聽說,他在寧夏專門養馬,是個馬販子,他的幾個馬場加總下來,養馬有百萬頭…

「哈,哈,一個馬販子會下什麼棋? 他是沒事吃飽撐著送銀子來的吧?

「西域邊陲會有什麼高手,那不是附庸風雅? 或者是來繳學費學棋的?

「是來送錢,咱們就不必客氣的收下吧…

「難道他不知道北京的程子軒,近年來幾乎已是所向無敵了嗎?

於是許多人紛紛登記下注程子軒,認為程子軒必勝無疑,下注跖跋鶴翎的只有一兩個人,那是賭奇蹟希望爆出黑馬,可以獲得十二倍的賠率,但其實不抱太大的希望,如果萬一跖跋鶴翎勝,那真是可以賺翻了…

有些人漸漸散去,有些人忙著登記給下一場棋戰下賭注,大廳還是顯的鬧烘烘的,門口傳來聲音:

「阿福,阿福,你走慢點,讓我喘口氣…

「坤德啊,到了嘛,就到了嘛…

首先進來的是阿福,他是大相士任鐵樵家的老管家阿福,回頭等著瞧半晌,然後進來的是王素琴家的管家坤德,他真的是氣喘吁吁的…

阿福道:

「我家老爺在樓上廂房等著見你,你喘口氣、喘口氣,來,來,咱們上樓去…

上樓,到了廂房,阿福在門上敲了兩聲,不待答應即開門,嚷道:

「老爺,老爺,坤德來了,坤德來了…

廂房裡,大相師任鐵樵正與幾個人說著話,一人道:

「任相師,你的家人到了,我們也告辭了…

任鐵樵道:

「好,好,咱們再找機會較量個幾盤,今天是你們承讓了…

「好,好,隔幾天咱們再來,順便瞧瞧程子軒痛宰那個什麼西域來的跖跋鶴翎…

送走了他的那幾名拳友兼棋友,再回過頭向阿福道:

「快倒盃茶給坤德喝,看他喘成這個樣子…

「坤德,你先坐喝口茶,緩過氣來,老夫有話問你…

其實他沒等人家喝茶就問話了:

「我聽阿福說,這位下棋高手程子軒就是你家的姑爺,王素琴小姐的夫婿是嗎?

「是的,程少爺是我家的姑爺,沒錯,沒錯…

任鐵樵眼色一陣狐疑,瞇著眼拿出一張抄著八字命造的紙條,看了半天,喃喃道:

「這就奇了,你姑爺的八字正官正財正印,怎會是這個樣子?

坤德張開他只剩幾顆門牙的嘴巴,哈著臉問道:

「咦,我家姑爺該是什麼樣子?

「哦,老夫的意思是,看你家姑爺的八字現在該正在官場上忙著,那有時間跑來「北京弈園」下棋,還下出名堂來,幾乎都快成了北京棋王了,難不成他的八字我給看走眼了?

坤德張口欲言又止,似乎把話吞了回去,最後還是忍不住道:

「稟告任老爺,我家姑爺的八字是假的,不是你看錯…

這一下,任鐵樵與阿福都驚訝的看著坤德,他繼續道:

「員外叫我別告訴人,尤其別讓阿福與任老爺子你知道,但坤德與阿福是老同鄉了,任老爺,你既然提起,老奴也只好告訴你實話了…

「任老你聽了可別去告訴我家員外了,老爺子不把坤德罵個狗血淋頭才怪…

任鐵樵心中甚是惱火,但他壓下快發作的脾氣,道:

「不告訴,不告訴,你說這是怎麼回事?

「這是我家素琴小姐跑回家哭訴,不巧被我聽到的,程少爺與小姐吵架,他脫口說出為了娶得我家小姐,他花銀子請路邊的相士為他假造一個八字,讓我家員外高興的拿到你這兒合婚,就真的把小姐許配給他…

「啊,程子軒給你家員外假八字,還讓王員外拿來讓老夫合婚?

「是的,是的,就是這麼回事? 員外罵他,可是生米已經煮成熟飯,員外與老夫人都很生氣,可也無可奈何,拿他沒辦法…

「任老爺,你也別生氣了,氣壞了身子花不來…

任鐵樵恨恨道:

「這廝用假八字騙婚、騙了員外夫人,也騙了老夫為他合八字,還把素琴小姐騙到手,這傢伙算是人嗎?

坤德道:

「是的,這讓素琴小姐傷心的哭了好幾天,唉,也讓那卓鶴翎公子與我家小姐失去了一門好婚姻,可惜,可惜,那卓公子是多好的人哪…

對了,卓鶴翎,但卓鶴翎現在人又在那裡了?

「那就不知道了,上一回,坤德最後一次看到卓公子是在牢裡,就是那一次我把任老爺你託我帶給他的玉珮交到他手上,後來就沒有再看到他了…

哦,想起來了,那塊經過高僧加持過的玉珮,上面刻著:「百邪不侵 逢凶化吉」八個字,那是多年前自己為了賺取高額報酬一千兩黃金,幫「六福記錢莊」少爺何日隆施行「偷樑換柱、金蟬脫殼」之法,讓何少爺逃過一劫,但卻賠上劉玉書一命,施法成功後,自己經常夢見劉玉書及其母親陰魂不散跟著自己作祟,不得已向高僧求來的玉珮…

後來又為五百兩銀子,幫師弟邵文海找到符合八字要求的卓鶴翎,那時忽然想起前塵往事,自己深怕這個卓公子步上劉玉書的後塵,萬一發生什麼不測之災,又鬧起鬼來,徒增自己的精神負擔,乃將玉珮轉贈其作為護身用,亦稍贖自己對劉玉書的罪愆…

坤德頓了頓,看到任鐵樵抬起頭,乃繼續道:

「有許多謠言滿天飛,有的說卓公子被砍頭了,有的說他被流放到邊疆了,有的說他越 獄了,誰也說不準卓公子到那兒了?

卓鶴翎,卓鶴翎,鶴翎,鶴翎,跖跋鶴翎,任鐵樵忖道:奇了,鶴翎這個名字可不是什麼菜市場的名字,居然有一個跖跋姓氏的也取名「鶴翎」,還要與北京出了名的「棋王」程子軒在棋枰上一較高下,這是巧合嗎?

程子軒提供一個假八字給員外做合婚用,這倒說的過去,一個正官正印正財的人可以另有成就,可無論如何不會下出這樣的高棋,也不會在棋壇如此的盛名閃爍,那是需要偏鋒出頭的八字,絕不會是正官正印人的特徵; 不過,我任鐵樵可不欣賞這種拿八字騙人、騙婚,無誠信的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跖跋是鮮卑的姓氏,也是古西夏國的姓氏,跖跋鶴翎向程子軒挑戰棋藝,一個從西城來、不見經傳的人他會有勝棋的希望嗎? 嗯,我任鐵樵倒真的希望有人在棋枰上擊敗程子軒,給這個騙徒一個教訓…

任鐵樵拿出一張銀票交給阿福,道:

「阿福,你到樓下大廳登記,我賭跖跋鶴翎一百兩銀子,老夫要是贏了的話,讓你阿福與坤德兩人吃紅…

阿福興沖沖的要走下樓去,而有一名彪形壯士與阿福擦身而過走上來,他是范建岳,約摸四十上下年紀,臉上留著兩撇鬍子,曾經是道光帝之御前帶刀侍衛長,現在已撥在穆彰阿手下聽差,阿福驚訝於這個人兩眼銳利、眼神閃動帶著肅殺之氣,嚇的加快腳步走下樓去。

范建岳走到一間廂房外輕敲兩聲,開門的是小丁,在裡面坐著的是英俊瀟灑剛贏了棋的程子軒,程子軒見了他高興道:

「范兄,你來了,我正等著你…

「小丁,你可以走了,不過你還要幫我留意這個跖跋鶴翎的任何消息…

那小丁哈著腰,諂笑道:

「小的知道,小的會留意…」關上門,走了。

范建岳一邊坐下,一邊笑著道:

「程夫子,你又贏棋了,恭喜,恭喜…

「呵,沒什麼,沒什麼,是對手的棋太弱,不是我強…

「您客氣…

「范兄,我託你幫我打聽的事怎樣啊?

「程夫子,屬下正要稟報,這個跖跋鶴翎,約五旬年紀,臉上長有紅鬍子,是以前西夏國皇室的後裔,他的祖先曾受唐朝皇帝賜姓李,故亦名李鶴翎…

「喔,那就與卓鶴翎沒什麼關係了…

「他家世代養馬牛,光馬場就有好幾處,加總起來百萬隻馬匹跑不掉,其它羊隻駱駝不算,在西域算是一方豪富…

「是寧夏第一號馬販子…

「哦,可在棋壇沒聽過這一號人物,他居然會下圍棋…

「不,不,他由西域一路東來,沿路已與幾名當地名手下過棋了…

「他跟誰下過棋?

「他已經與尤西風、林成材、盛東侯、葛戰、孟天行、童無疾、翁少童交過手了…

「哦,這中間有幾人曾經是我程某的手下敗將哩,他的戰績如何?

「平平而已,一路下來他已輸了五千多兩銀子了…

「他的棋風如何?

「幾個與他下過的人都說:他的棋平淡乏味、有如嚼蠟…

「呵,呵,這種棋力他也敢來北京獻醜?

「啊,有些人喜歡附庸風雅,尤其在邊陲地帶沒什麼高手,他就夜郎自大、井蛙稱王了…

「屬下看,這個什麼跖跋鶴翎的,程夫子閉著眼跟他下,還不是簡簡單單就手到擒來…

「這種人是個土財主,憑的就是有錢,他賭五千兩銀子也不過是九牛一毛,輸了不痛不癢,贏了那就可以衣錦還鄉、到處吹噓了…

程子軒笑了起來,道:

「哈,贏我的棋那麼光榮啊?

范建岳亦笑道:

「程夫子,你是身在廬山,反而不識廬山真面目了,你現在是江南江北棋壇的元帥了,談起棋,誰不豎起大拇指稱聲讚…

程子軒微微一笑,雖知道范建岳明顯在送高帽,但這一兩年的戰績確也是勝多敗少、頗值自傲呢,稱為棋壇元帥也不為過…

「范兄過獎了,我擔心的是卓鶴翎出現…

「程夫子,卓鶴翎的棋力那麼厲害嗎?

啞然一笑,道:

「如果是卓鶴翎來,我可以讓他三顆子,一局也不讓他開壺…

「那就更沒什麼好擔心了…

是的,我擔心什麼,如果是卓鶴翎來,我反而穩勝哪!

「屬下已將打聽來的消息告知穆老了,穆老聽說這個西域來的馬販子帶著幾萬兩銀子來北京下棋,沿路的戰績也不怎麼樣,他笑說:憑這種料也敢與程夫子下棋,可想而知西域地方會下棋的還真不多…

「還不如說是有錢人帶著錢下棋準備繳學費,穆老說何不通知經紀人要求加碼賭大一點,穆老問程夫子意下如何?

「哦,穆老的意思要下注多少?

「穆老說既然是穩賺不賠,就賭他個五萬兩銀子,賭資自然由穆老來出,程夫子只要好好下贏棋,等著分紅就好了…

「說好了,就轉告姚經理安排知會對方,雙方加碼到五萬兩銀子…

兩聲敲門聲,小丁探頭進來,問道:

「程公子,要不要小的為你備晚餐上來?

「不用了,我馬上回府去…

「好叫程公子知道,現在已有一百八十五個人下注程公子你勝…

「有人給那個跖跋鶴翎下注的嗎?

「有,七個人,不過其中一個是任鐵樵相師?

心中為之震動,不動聲色問道:

「哦,是任大相士,他下注多少?

「一百兩銀子…

哦,押的金額可不少,這個任鐵樵不就是幫我與素琴合婚的那個傻瓜相士嗎? 被我的假八字騙的團團轉的那個相士,我那個傻岳父還把他奉若神明,哼,他居然看好跖跋鶴翎,他該對程子軒這個名字有點印象吧?

小丁道:

「有五個人是看到任相師給跖跋鶴翎下注,他們才跟進的…

笑笑道:

「這一回,任大相士的銀子要肉包子打狗了,這五個呆瓜也要跟著遭殃,算他們倒楣…

這時廂房外,王員外家的老管家坤德正好經過,他知道這間廂房是姑爺程子軒棋賽的房間,即使知道棋賽早已結束,可他並沒進來打招呼,還一臉鄙夷的看一下,就悻悻然的走過,然後下樓而去…

房內的程子軒不知道外面的情形,他下定決心一咬牙,道:

「小丁,你叫姚經理上來,告訴他,與跖跋鶴翎的棋戰,我方要求加碼到五萬兩銀子,看他們接受不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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