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不測風雲災變起,旦夕禍福遽然臨
道光十三年十月二十六日癸亥日亥時
帶著朱進勇與小紀走向錢莊大門,一名護院家丁急忙跑近來,低聲向劉玉書道:
「稟告劉少爺,門外有一大群人不知是啥來路的,指名要見咱們錢莊當家的,今兒個呂掌櫃、池掌櫃都不在,咱們不敢做主開門,恐怕得由你出面會會他們了…」
「這門要開不開,請劉少爺拿個主意,他們吵個沒完,把門都快敲破了呢?」
劉玉書點點頭,向著大門外吵雜的人聲,大聲道:
「外面是那裡來的人哪? 請亮個名號…」
說話間,瞥見老帳房鄧學農及其他人都來了,站在後面陪著。
外面一個洪亮的年輕聲音回話了:
「我們是一群「反清復明」的義民,請貴莊當家的開門好說話…」
劉玉書道:
「你是頭兒吧,請教高姓大名?」
「是兄弟們抬舉,讓我做個頭領,咱姓馮名雲山…」
「馮老大,咱再請教,馮老大帶這許多兄弟屬什麼幫? 什麼教? 什麼會的? 」
因為清朝入關之後,許多漢人組織打著「反清復明」的旗號,包括有:「漢留組織」、「天地會」、「三合會」、「哥老會」、「鹽幫」、紅幫(屬洪門系統)。又有青幫原稱「漕幫」,後改稱「安清」,「安親」、「安慶會」、「道友會」;另外又有白蓮教、大成教、混元教、無為教等,蔓延在各地活動,傳說妖言惑眾謀亂。
劉玉書經過丁帳房調教後懂得甚多,已非昔日吳下阿蒙,想先搞清外面這一幫人是什麼來路,故一再以禮相詢。
門外傳來馮雲山的聲音:
「咱們非幫非會,不過是一群窮苦農民,請貴莊開門…」
劉玉書再問道:
「請問馮老大,你是在家理? 還是在家外? 有理走遍天下,無理寸步難行…」
青幫也叫「家理」,入青幫也叫「在家理」。他們「家理」中有一句話:「有理(指家理的理)走遍天下,無理寸步難行。」「家理」有十大幫規、十禁、十戒、孝祖規、學法禮帶、暗語暗號等。幫規及其祖爺,家理的底細,都寫在入幫的小冊子中,稱為「海底」。
劉玉書借著從丁帳房處學來的一點幫會知識,說了「切口」,希望瞭解他們是否屬於青幫系統,也希望看看是否能與他們拉近距離,同時也暗示他們要依理行事、不要胡來,亦可謂一語雙關了。
馮雲山回道:
「咱們與「在理」無關…」
「那再請教馮老大是掌櫃元帥? 是先鋒還是總兵?」
「哈,哈,馮某等兄弟也與白蓮教無啥干係…」
白蓮教原為反元組織,其中一分支以宋之清為首的收元教,為號召農民群衆,宣傳「習教者,有患相救,有難相死,不持一錢可周行天下」,「從教者先送供給米若干,入教之後,教中所獲資物,悉以均分」,「習教之人,不攜資糧,穿衣吃飯不分爾我」等語,對無甚依靠的貧苦大眾、農工階級極具蠱惑,隨後又散播的「彌勒轉世,保輔牛八」這一帶著宗教色彩的政治性預言,深深地吸引著廣大群衆,擴展組織的工作進行得十分順利。
另湖北枝江白蓮教首聶傑人,宜都張正謨等,招集亡命之徒謀反作亂,並設有掌櫃元帥、先鋒、總兵等偽稱。
此劉玉書以其一知半解的幫會知識,想問出馮雲山等人是否屬於白蓮教徒眾。
可是馮雲山已不耐煩再答話了:
「別再饒舌了,快請開門吧,我兄弟有正事要辦…」
「有正事,請明天來本錢莊再行辦理,此時夜色已晚,有諸多不便…」
只聽馮雲山在外面厲聲道:
「你不開門,我們便要撞開大門了,總之,我們今天要辦的事絕不會拖到明天…」
顯然已經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了,劉玉書無奈的給家丁一個手勢,護院家丁便把門栓打開。
借著幾盞燈籠的微光,只見外面人影幢幢,黑壓壓一大群也不知有多少人,而領頭進來的竟是一個二十歲上下的小夥子,他道:
「剛才說話的是那位大哥?」
劉玉書道:
「我姓劉,你便是馮雲山麼? 不道年紀輕輕,卻是個英雄人物…」
馮雲山道:
「好說,好說,劉兄是今日平遙六福記的當家嗎?」
「不,不,當家的是呂大掌櫃,不巧的是呂掌櫃有事外出,馮老大何不改日再來,有話呂掌櫃自會跟你說…」
「掌櫃的不在沒關係,我們一幫兄弟可不能等他,劉兄已經跟我說了那麼多話,總可以代行他的職務吧…」
「你且說說看,是否劉某人能擔待得了…」
馮雲山道:
「那馮某人就不客氣的說了,咱們兄弟出門在外有急需,想向貴錢莊打個商量,借筆錢用用…」
「敢情馮兄是缺少盤纏,這也沒什麼,出門三不便,若不是大數目,劉某人可以做主奉上二佰兩銀子…」
馮雲山哈哈一笑,道:
「劉兄是爽快人,不過二百兩銀子你就留著喝茶坐車吧…」
「我們要的其實也不多,就是十萬兩銀子,一兩也不能少,有剩下的劉兄幾個人留著用,可以都算在我們的頭上…」
劉玉書深深抽了一口氣道:
「不巧的很,今日本號可沒有恁大的款子…」
馮雲山道:
「劉兄愛說笑,馮某人早打聽過了,貴寶號的庫房裡不是放著十萬八千兩銀子嗎?」
劉玉書不由又打了一個寒顫,庫房裡有多少銀子,這一幫人居然摸得一清二楚了,自已還有什麼話說的? 顯然他們是有備而來,依稀聽到外面有騾馬車聲,他們居然備好了車馬;要載運十萬兩銀子的百多口箱子,可不是一、二輛車子就能運完的。
劉玉書道:
「你們可不得了,這明顯是搶,那是借的? 可這錢不是我的,劉某護莊有責,可不能輕易就給了你…」
馮雲山道:
「劉兄要是識時務的話,就別擋我們的財路,好生配合的話,將來舉義成功,馮某保荐你分爵封侯、共享榮華富貴…」
劉玉書看他年紀雖輕,講起話來卻是頭頭是道,似乎把逆謀造反、顛覆朝庭等事,早已策劃好,且成竹在胸,並非尋常打家劫舍之小盜匪,道:
「看來你們心中已經沒王法了…」
「王法自是有的,但將來行的是我們的王法,可不是愛新覺羅的王法…」
「且再問你一聲,你讓還是不讓?」
劉玉書道:
「還是那句話,請回吧…」
話尚未說完,馮雲山比了個手勢,幾個人便已衝過來,棍棒齊施,沒頭沒腦的打過來,劉玉書擋了幾棍也已挨了幾棒,此時那知道疼,吼聲道:
「你們真是造反了…」
馮雲山輕笑道:
「劉兄,你還搞不清狀況,我們本就想造反的,你別礙著我們做事,以後會給你些好處的…」
劉玉書個性一向強硬不屈,此時已氣得講不出話來,但身子卻佔著路不讓,馮雲山大聲道:
「弟兄們,把他架開,別傷了他,倒是個難得的漢子…」
一聲令下,又衝過來好幾人,另外門口也大批的湧進許多人,黑暗中像海水似的不知有多少人,劉玉書本憑著人高馬大,擋了一陣子,卻雙拳難敵眾人之手,一下便被架住使不出力了。
聽那馮雲山喝道:
「其他六福記的弟兄們,你們乖乖別動,否則刀棍無眼,傷了的話可就別怪咱們了…」
「咱們都是漢人哪,大清的百姓,也是將來我們的百姓,只要不多做反抗,我們拿了東西就走人,不多傷你們一根毫毛…」
「弟兄們,手腳快些,咱們往後進庫房去,大門全部打開,讓騾車進來…」
劉玉書氣喘吁吁,只是納悶,為何這些家丁不做反抗? 不是外頭還有鎮遠鏢局的幾位鏢師麼? 他們全都到那兒去了? 巡邏的官兵會來麼?
他全身已經乏力,兩手被緊緊抓住,絲毫動彈不得,又急又亂,連腦筋也不太靈光了,只見黑暗中有一人靠近來,矮小猥瑣臉色猙獰,忽然拿起亮晃晃的刀子,便照著劉玉書的心窩處猛剌過來。
勉力掙扎仍躲不開這一刀,一陣徹心的疼痛,劉玉書叫道:
「你真殺人哪…」
講不出話來,這一刀用勁極大,力透狐皮大氅,似乎這凶徒一心致人死命,下手毫不留情;又用力將刀拔了出來,作勢要再補第二刀,旁邊抓住劉玉書的漢子大聲叫道:
「小六仔,你怎的殺人,馮老大不是交待不得殺人嗎?」
小六仔狠狠的道:
「別人我可不殺,但這廝我卻一定要宰了他…」
血水飛淺到他的臉上,又看到刀上的血,見到自己真殺了人了,他趕緊把刀一丟…
劉玉書聲音痛楚而沙啞地道:
「咱們遠無冤、近無仇,你殺我幹啥?」
小六仔一邊擦拭著手上的血,恨聲道:
「冤仇大的很咧,你欺侮我那小妹,我自是找你報仇…」
「你小妹,我可不認得呀…」
「有錢人家的少爺,我那小玉妹妹不就是被你糟踏了嗎? 她投河自殺了,年紀輕輕的,還一尸兩命呢…」
小六仔的聲音既感傷、又充滿了仇恨,道:
「少爺呀,你全忘了嗎? 小玉妹妹可對你念念不忘呢…」
小玉,小玉是誰? 劉玉書頭腦一陣黑、一陣昏糊,又忽地一道閃光,是了,小玉,小玉是呂掌櫃幫何少爺找來的一個姑娘啊,可我不是何少爺哪…
傳來小六仔的聲音:
「何少爺,我沒見過你,可我認得你這一身狐皮大氅,這是我經手買的,還扣尅了三兩銀子做過水,沒想到你沒用真心對待我那小玉妹妹…」
「何少爺,你受這一刀,不冤吧…」
又氣又痛,一口氣提不上來,劉玉書講不出話來,感覺到傷口冒出的血汩汩流出來,兩邊抓他的人看他左胸前已是一大片血,好像已沒了力氣,兩人兩雙手一放,玉書他就軟扒扒的躺到地上。
遠遠地,依稀聽到馮雲山的聲音:
「小六仔,你怎的殺人哪…」
「你混蛋,他性劉,不姓何,幹啥不先問個清楚?」
眼皮很沉重,想睜也睜不開眼了,耳朵還聽到一些腳步聲雜沓走來走去,騾馬嘶叫著,有人吆喝費力的扛搬什麼重物…
雪花又飄下來,天氣更冷,寒風如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