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忽聞喜鵲報佳音,如夢似幻竟茫然
道光十三年十月一日戊戍日卯時
六福記陝西、西安分號後院客房。
西安市,古名長安,位於中國內陸腹地,是中國的地理中心,在關中平原的中部,渭水東南岸,是歷史上著名的文化名城,曾經作為許多朝代的首都和政經、文化中心長達1100多年,與羅馬、雅典、開羅並稱為世界四大古都。後來中國的政治中心漸漸往東移,長安逐漸退出歷史舞台;明朝初年起,長安改稱西安,並沿用至今。
古代的「絲綢之路」就是以當時的長安,現在的西安為起點,如此的經貿文化重地,六福記自不會放過在這樣的商業重鎮設立分號。
卯時初,天剛露白,臥睡於分號後院客房的劉玉書即起身,很快漱洗後,便回房坐下,興匆匆的從懷中拿出一個綠色的錦囊,再從中搯出一張紙來細看:
「癸巳年十月二十六日:
癸巳年、癸亥月、癸亥日
該日申初初刻九分交「大雪」節氣,至癸亥時乃:
不吉之月、不吉之日、不吉之時
一巳沖三亥,諸事大不吉
該日該時宜退不宜進、宜守不宜攻、宜晦不宜明
藏器於身、忍耐待時方為上策。
「忍讓一步天地寬,簷下低頭莫逞強。」」
劉玉書心中道:
「怪了,這不是跟何少爺那一份一模一樣嗎?…不,不,好像有些兒不一樣,是那裡不樣…難道是最後一句嗎?…」
於是心中唸了幾次:
「忍讓一步天地寬,簷下低頭莫逞強…」
「這羽仙姑娘到底想告訴我些什麼? 這一路走來都很順利,各分號的反應都不錯呀,每分號的大小掌櫃、帳房對我都釋出相當的善意,有什麼好忍讓一步、低頭、逞強的呢…」
「或許這一份是要給何少爺的,怕他在僧院中不能低頭忍讓…」
劉玉書回憶起那天在花園的情形,兩份香囊是任他們兩人選的,何少爺搶先選了紅色的…
「這羽仙姑娘真是心思如海、令人莫測高深呀!」
「咦,如果羽仙姑娘料知少爺喜歡紅色的,那這一份綠色的還是要給我才對,搞不懂,搞不懂,為什麼不把事情說明白…」
忽聽有人敲門,他很快的將香囊納入懷中,口中邊道:
「請進,不用客氣…」
開門,是朱進勇探頭進來,道:
「劉哥,早啊! 你已經起身了,曾二掌櫃一大早就來拜望你呢,他說要陪你吃早點哩…」
劉玉書早已先請教過丁帳房,將各分號的大掌櫃、二掌櫃、帳房…大致做過瞭解,他知道西安分號的掌櫃性秦,年紀較大,大家都尊稱他「秦老爹」;二掌櫃是個年輕人性曾,聽說是頗能幹肯幹的一個人。
曾二掌櫃也進來了,他五短身材、朝氣蓬勃,聲如洪鐘道:
「劉少爺,咱是西安分號的二掌櫃,姓曾,您昨兒深夜才到,沒能及時拜見,失禮,失禮…」
「您睡得可好…咱們這地方較偏僻,不比京城繁華,劉少爺還習慣嗎?」
劉玉書含笑道:
「曾掌櫃你太客氣了,我們一路奔波,可能是累了,睡得可真香呢…」
曾二掌櫃道:
「大掌櫃秦老爹年紀較大,早上都要打幾趟拳,我先替他來給您問安,並且陪您一起吃早點,順便簡單稟吿西安分號的業務情況,讓劉少爺對這地方多瞭解一點…」
「秦老爹已在一家回館訂了席,今兒中午要在那兒給劉少爺接風…」
劉玉書道:
「唉呀,接什麼風,如此破費實在不敢當,隨便吃吃不就得了…」
「曾掌櫃我看您好像大我一些,您也別一直少爺長、少爺短的叫我,那太見外了,叫我玉書就可以了,也顯得親熱些…」
曾二掌櫃點頭道: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我叫曾學硯,你也叫我學硯好了…」
「我們這邊的帳本也都整理的差不多了,劉少爺,哦,不,玉書兄隨時可以過目查看,應該是沒有問題的…」
這時丁帳房也走了進來,劉玉書幫他們介紹過後,才關心的問丁帳房,道:
「敢是丁老睡的不太好…」
「哈,我是年紀大啦,尿頻呀,一夜起來幾次,到天亮反睡死了,哈,等你們到我這年紀就知道了…」
大家繼續笑談了幾句,然後曾二掌櫃引著大家走向飯廳,那兒早已備好餐點碗筷,大家互相客氣的禮讓一下,分別坐下後,每個人都覺飢腸轆轆,便開動吃起來。
吃飯中一名家僕走進來,低聲向曾二掌櫃耳邊說話,曾二掌櫃唔了一聲,站起身向劉玉書、丁帳房道:
「怪了,北京總號的鍾二掌櫃來了,怎的這時候到的,難道是趕了夜路來的…」
一邊向家僕說:
「快請,快請他們進來…」
沒多久,便看見家僕領著兩個人進來,丁帳房、劉玉書也都起身,丁帳房先道:
「鍾掌櫃,您們趕著夜路來呀,啥事這樣重要呀?」
那個四旬年紀微胖身材的男子,便是鍾二掌櫃了,劉玉書已於八月二十一日中午在北京六福記錢莊的席上見過,他擦著汗,笑著向丁帳房及劉玉書點頭道:
「我倆追你們追的好辛苦呀!」
「幸好你們都照著行程走,我們才能追上,否則就沒得找你們了…」
另一個年輕人進來後先跟朱進勇握手談起話來,丁帳房向劉玉書道:
「那是王保德,是與進勇同一期的學徒,也快滿師了…怎的你們趕路來到這裡呢?」
王保德與朱進勇打過招呼後,回過頭笑著道:
「趕了幾天的夜路,沿路可換過三輛馬車囉…」
「真個是急如星火、馬不停蹄…」
劉玉書拍著他的肩頭,道:
「啥事都別說了,先吃早點,你倆餓壞了吧!」
然後又與鍾二掌櫃握握手,道:
「鍾掌櫃,辛苦你啦! 什麼事這樣急呀!」
鍾二掌櫃來不及答話,家僕已補送上碗筷,大家重新坐下,可能又餓又渴,兩人咕嚕咕嚕的喝水先解渴,然後迫不急待的吹著熱粥…
丁帳房等他們緩過一口氣後,才又道:
「鍾掌櫃,到底啥事呀?」
鍾二掌櫃搖搖頭笑道:
「說重要嘛,它可不是公事,說不重要嘛,又是東家老夫人交辦的,鍾某可不敢怠慢哪!」
轉頭向劉玉書道:
「玉書呀,玉書呀,恭喜你啦!」
劉玉書丈二金剛摸不著頭,道:
「鍾掌櫃,您就別捉弄我了,您們追這麼遠路的,就為了恭喜玉書呀? 可喜從何來呢?」
鍾二掌櫃忽然板起臉,嚴肅道:
「玉書呀,你也老大不小了,你在家鄉可有婚約嗎? 或心中有什麼姑娘家嗎?」
劉玉書搖頭道:
「沒有,沒有,玉書以前是訂過親的,但那姑娘早就過世了,以後就沒再談婚事了…」
「鍾掌櫃,你別是追我們這麼遠路的,就是為問這個呀?」
鍾二掌櫃仍微喘道:
「那可不,其他人的事我還敢打個馬虎眼,老夫人交待的事,我就不敢懈怠了。」
喝了一口茶潤喉,又道:
「聽你這麼說是沒有婚約、心中沒有姑娘家,我就放心了,鍾某人代老夫人來問你一句話…」
「你看那表小姐如何呀? 就是那羽仙姑娘哪!」
劉玉書冷不防他問出這麼一句話,一時愣住,答不出話來。
大家想不到鍾二掌櫃、王保德追大老遠的路就是為這個,丁帳房首先微笑望向劉玉書道:
「看來,咱們六福記是要辦喜事囉?」
一下子,房內眾人包括曾二掌櫃、朱進勇都不禁露出微喜的樣子,只有劉玉書不敢這麼想。
鍾二掌櫃點頭道:
「現在就看玉書的意思啦,或許咱們真可以討一杯喜酒喝呢?」
丁帳房笑著說:
「說不定,咱們六福記有兩次喜酒喝呢!」
鍾二掌櫃疑道:
「這怎麼說?」
丁帳房道:
「明年進勇可也紅鸞星動呢!」
一聲叫好,王保德大笑著看向朱進勇,朱進勇紅著臉道:
「是卜卦說的,還當不得真,還當不得真…」
於是大家又談起數日前吳卦師卜的幾個卦,鍾二掌櫃搖搖頭道:
「我可不信這些,鍾某人一生實事求是,做事是一步一腳印,只相信命運操之在我,這些卜卦相命的都是察顏觀色、見風轉舵來說話,那裡可以相信的…」
「像玉書卜的卦:蠟燭有心還惜別,替人垂淚到天明。這不是睜眼說瞎話嗎?」
「現在只要玉書點個頭,好姻緣立馬就成了,這卦也就失靈了,這不就是讓玉書把命運操在手上嗎?」
曾二掌櫃亦點頭道:
「鍾掌櫃高見,高見,曾某人雖年輕也認為人只要肯幹、聰明夠,什麼事做不成功的,聽那算命卜卦的作啥?」
「且那些算命卜卦的都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嘴巴抹蜜,把死人都能說成活的…」
丁帳房兀自不以為然道:
「你們說的話可別讓何老爺子聽見,他可是把任鐵樵當神仙看呢…」
「鍾掌櫃說得或許有些兒道理,但人生可會這麼簡單嗎?」
鍾二掌櫃道:
「丁老,你真個是越活膽兒越小了,你做事就是放不開手,不然你也早當上掌櫃了,你的識見其實我們都很佩服呢!」
鍾二掌櫃見他抬出何老爺子,不想太張揚自己的見解,轉頭向劉玉書道:
「現在,就看玉書的意思囉!」
大家一齊轉頭看向劉玉書,劉玉書沉吟道:
「那表小姐身份高貴、人又長得美,玉書豈能不心動? 但玉書出身貧賤,怎敢作此妄想?」
鍾二掌櫃點頭道:
「只要心動就好,心動最好馬上行動;古人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這怎能算是妄想?」
「有你這句話就夠了,鍾某會將你的心意轉達老夫人、何老爺,他們才不管你出身貧賤不貧賤呢! 他們認識的王孫公子、有錢的少爺小開還能少嗎? 他們不學無術、茶來伸來、飯來張口,不會做事的才多咧…」
「夫人對這位表小姐心中始終有點兒歉疚,夫人曾答應表小姐的親娘,要好好照顧她的…」
鍾二掌櫃又解釋道:
「有些話,是我內人從表小姐身邊的小翠那邊聽來的…」
丁帳房問道:
「可這事也不用這麼急呀,讓你大老遠趕著來問話呀!」
鍾二掌櫃微笑道:
「你們都知道東家老夫人的個性,她是說到風就來雨的,說到雨就打雷了…」
大家點點頭笑起來。
「而明年、後年都是「孤鸞年」,事情可不能再緩了,如果一切說好了,婚事可要在年前辦好…」
「表小姐金枝玉葉,這婚事可不是隨便湊和送做堆的…」
「最重要的是玉書表現好呀,你們去訪過的各分號,那些掌櫃、帳房回報給老爺子、李總管的都說玉書的好話,這可假不來…」
「玉書呀,你是上輩子燒了好香吧,怎的大家都對你有好感呢? 夫人竟然願意把表小姐嫁給你,你可要好好把握機會喔!」
「老夫人與何老爺子曾就這事討論過,他們一開始認為這事最大的阻力可能是在何少爺身上,所以他們找個空去竹林寺與少爺談…」
「沒想到,少爺居然是滿口同意、樂觀其成呢!」
劉玉書心中對少爺何日隆甚是感激,但羽仙姑娘的心意如何呢?
「然後,老夫人與少奶奶一齊到大相師任鐵樵那邊問意見…」
「沒想到,那任鐵樵噌噌唔唔的不爽快給一個答案,只說:等過了立春再說,並說也有某某人想把女兒許給玉書的話…」
「老夫人是個急性子,就去找其他算命先生問,才知道明年、後年是什麼「孤鸞年」、「寡婦年」的,氣的大罵任相師沒誠意,等過了立春再合婚,那還來得及辦什麼喜,這不是躭誤人家的好事嗎…」
「老夫人嫌那任相師可能獅子大開口、又想敲大竹槓,回來想想,乾脆不理那任鐵樵了,算命、卜卦、合婚、擇日又不是光任鐵樵一人會…」
「又不知道還有誰想把姑娘許給玉書的,只要這邊加快腳步,走在前頭說好就成了,對方那邊總不會追著玉書跑來吧…」
「算算其實也沒多少時間了,少爺也會在過年前的立春出關,剛好趕上喝喜酒,六福記可以風風光光、在年前辦個喜事,大家過個好年…」
「立春到過年只有幾天的時間,如果有好日子固然好,沒有的話就擇日不如撞日了,老夫人說:希望玉書別嫌草率,若是要跳過明年、後年才辦,要等上兩年就沒意思了…」
玉書急道:
「不會,不會,玉書感謝都來不及呢,怎會嫌草率…」
丁帳房、曾二掌櫃看他那急模樣都想笑又不敢笑,鍾二掌櫃又道:
「玉書,你家不是在杭州嗎? 」
劉玉書點點頭稱是,鍾二掌櫃道:
「北京到杭州這段路就要好幾天啊,要叫誰做媒人? 喜事在北京辦,還是在杭州辦? 老夫人的意思在北京的話較好辦事,六福記總號可以分沾喜氣,且這邊人手多好辦事…」
「但玉書的令堂大人想法如何,也得予以尊重? 她的身體可以北京、杭州兩頭跑嗎? 按理,委託媒人可是男方的事,問題還多得很呢…」
大家想想果然頭大,時間真的不是很充裕;丁帳房翻出曆書來看,道:
「明年的立春來得早,在今年的十二月二十六日,那是少爺出關的日子,出來五天就過年了…」
「今天是十月一日,老朽還得陪玉書把最後幾家分號視察完才能回去,真是沒多少時間呢!」
鍾二掌櫃道:
「如果玉書同意了,你們還是照著預定的行程去各分號視察,其他的事找媒人、辦嫁粧、選日子、找新房等,都由老夫人策劃包辦…」
「玉書,你記得寫封家書向令堂大人先稟報一下,否則老夫人派人去說項,她會弄糊塗的…」
「老夫人是愛熱鬧的個性,她不怕忙、只怕閒,要辦喜事她可什麼精神都拿出來了呢!」
「玉書,到時不管視察完畢沒,你只要記得立春前幾天回到北京總店,準備當新郎倌就成了…」
劉玉書看他們說得像煞有介事的,自己反像是個局外人,但總覺得好像踩在雲端,有點不大踏實的感覺,可從花園一別後,自己不是暗中喜歡著羽仙姑娘嗎,怎麼臨到頭了,反而有些茫然了,想了想問道:
「那…那表小姐的意下如何呢?」
鍾二掌櫃道:
「老夫人是要先看你意思如何,再向表小姐問話,她怕姑娘家臉皮薄…」
「如果你有這個意思的話,就給我一個你貼身東西做信物,鍾某好帶回去交給老夫人,老夫人再拿它跟表小姐說去…」
劉玉書失望道:
「所以表小姐還不見得有這個意思囉?」
鍾二掌櫃笑的很詭異,道:
「你最掛慮的就是這一點吧?」
「其實,老夫人已經旁敲側擊的試探過表小姐了,大致應該是沒有問題吧…」
「我內人也曾去跟小翠探問口風,小翠說:在我們六福記發動要尋找一個與少爺同一生辰的人時,表小姐便已經開始注意這件事了…」
「當杭州傳來消息說,找到玉書是符合條件的人時,表小姐竟然也十分高興呢…」
「後來,聽到玉書被那老知府的家丁毒打受傷,表小姐更是關心起你來啦…」
「小翠說:表小姐有事沒事,就拿著少爺的八字在端詳研究…」
「少爺的八字不就是你玉書的八字嗎? 表小姐也懂這一門學問呢…」
「還說,那一天在花園分手時,小姐給少爺一個香囊,不也給玉書一個麼? 玉書啊,你們可是初見面呢! 你說表小姐的意思是如何呀!」
一時房間內充滿了喜洋洋的氣氛,大家紛紛向劉玉書道喜,只有朱進勇哭喪著臉道:
「該死的吳卦師,說我明年紅鸞星動,可明年是「孤鸞年」呢! 他是觸我霉頭麼?」
大家聽了不由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