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魂記(146)

一四六、錯綜複雜談因果,是非對錯難置評

清道光30年8月小7日丙寅(1850年9月12日)辰時

「地下宮城議室廳」,「代王爺」跖跋鶴翎、國師邵文海、「天祿館」沒藏主簿談話…

門口小兵大聲道:

「骨勒大將軍到!

「哦,有請大將軍…

「大將軍」骨勒大威年約四旬,精神抖擻、一臉嚴肅,他是繼任「大將軍」跖跋百勝的位子,經過諸位大臣的推荐,「代王爺」跖跋鶴翎予擢升任用。

他躬身道:

「末將骨勒大威見過王爺…

「「大將軍」請坐!

骨勒大將軍恭謹地落座…

「「大將軍」,這幾個月來接掌「大將軍」一職,對於諸位副將及我軍的士氣感覺如何?

「末將與諸位副將經過數次溝通後,大致已得他們的支持與認同,各兵隊亦士氣如虹,接受最嚴格的訓練,視吃苦為吃補,就等王爺下令與清國兵交戰…

「大將軍認為兩國交兵,勝負如何?

「本將軍去年尚為副將時,曾經以商旅身份進入長城,考察清國的山川形勢與軍情…

「若論騎馬部隊、士氣情況、及量產後之一千五百枝「連火銃」,我新夏國遠勝清國…

頓了頓,又道:

「而清軍士氣萎靡、軍紀廢弛,可謂不堪一擊…

「但這是就短期而言,畢竟清國是一大國,國土千萬平方里,人口三億,生產力遠高於我新夏,兵力數量三十倍於我新夏…

「若打持久戰則於我新夏不利…

「若加上聯盟國:沙俄兵五萬、回族兵三萬、波斯兵兩萬、暹羅兵、緬甸兵、安南兵等,數量上稍有增加,但兵種太多,整合困難,他們並無同仇敵愾之心理,只能讓他們做為輔助兵力,可以增加威勢,不能做為實際交鋒之主力…

「那麼骨勒大將軍之意是無法與清國決一勝負?

「機會只有一樣,那就是採取「閃擊戰術」,以騎馬部隊迅速打贏幾場戰伇,震撼清國上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長驅直入,進入長城直取北京,讓清國皇帝投降…

「這是上上之策,如果天時、地利都向我方傾斜,那就很快可以建立「新夏國」了…

哦,雖然清國積弱不振,但可也不是如此的烏合之眾吧?

「骨勒大將軍認為這樣的機率有多高…

沉吟了半晌,緩緩道:

「成功機率百不得一…

百分之一不到,這仗還能打嗎?

「第二個情況是…

「先打勝三場戰役應該沒問題,第四場開始,可能我軍的速度緩和下來,清國逐漸調來大部隊,我軍攻勢開始受挫,但仍可略優小勝幾場…

「我軍漸漸進入中原,戰線拉長,後勤支援無法及時補上,我軍師老兵疲、開始小敗…

哦,積小勝為大勝,積小敗為大敗,這都有可能…

「殺敵一萬,自損三千,即使每場戰役我軍皆勝,但連續幾場戰鬥下來,我軍數量減少,清軍數量卻似乎無損,又因戰線拉長,此後勝敗優劣之形勢開始轉變…

「哦,這麼說來,這場戰還是不能打?

「請恕末將據實分析,但望長生天憐憫我「新夏國」亡國已六百年,讓所有天時、地利種種因素都傾向我方,產生第一種最上之情況…

豈有此理,把勝負寄託於長生天之憐憫,孫子兵法云: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又說:先為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在在都顯示必須有高度把握才能開戰,孫子兵法不是以「全勝」為原則嗎?

「我三軍將士都已具戰死沙場的決心,只等王爺下令,即可擊鼓進軍,攻向長域…

什麼? 勝率不到百分之一,卻要我下令進擊,這種賭局能賭嗎?

長吁一口氣,道:

「骨勒大將軍,你先退下吧,讓本王思考一下,並與諸位大臣討論…

目視「大將軍」骨勒大威離去,回頭問道:

「諸位賢卿,你們認為這仗能打嗎?

國師邵文海、「天祿館」沒藏主簿都搖頭…

「本王將再詢問左右丞相及諸位大臣再做決定,這個議題就暫時擺一旁…

「本王已經著人到石牢請出若愚國師,想聽聽他數月來說法感化「灰狼」的情況…

門口衛士喊道:

「國師若愚上師到…

若愚禪師陪著「灰狼」坐牢已經好幾個月,每天對著「灰狼」講說佛法…

若愚禪師進入「議事廳」,「代王爺」跖跋鶴翎起身相迎,合什互道:

「阿彌陀佛…

若愚禪師在石牢中生活了幾個月,仍是笑容可掬、光風齋月,落座後,關心問道:

「王爺眉頭深鎖,可是心有罣礙?

「呵,國師真是佛法精通、慧眼如電,一下就看出本王的心事?

「呵,王爺何不說來聽聽…

「啊,大師乃方外之人,本王就不以凡塵俗事打擾大師了,倒是本王想先知道石牢中的生活可覺習慣?

「王爺說對了,老衲乃方外之人,只要心中有佛法,則人間無處不是道場,也就沒有什麼習慣不習慣的問題了…

「那「灰狼」可曾受到感召,有悔悟之意? 或他可曾粗暴對待大師?

「「灰狼」性格暴躁,但對老衲倒是不曾粗暴失禮,他第一個月,或者假裝睡覺,或者怒罵、或者冷漠無視於老僧苦口婆心的說著佛法…

「老僧不理他,自顧自的說著佛經…

「但第二個月,發現他偶而會豎耳聽一下,老僧亦不理他,逕自講我的佛法,雖然進步緩慢,卻也發現人人眼中的殺人魔畢竟不是無感,光這一點已讓老衲心中十分欣慰…

「第三個月某天,老衲開始講解「父母恩重難報經」,卻發現「灰狼」側耳傾聽似乎十分專注…

「老僧唸到:「爾時。世尊引領大眾。直往南行。忽見路邊聚骨一堆。爾時。如來向彼枯骨。五體投地。恭敬禮拜…

「老僧故意停頓觀察一下「灰狼」的表情,果然發現他好奇,終於忍不住問道:「老和尚,世尊為何向那些枯骨禮拜?

「老僧心中暗暗高興,在石牢中講經說法好幾個月,「灰狼」這久來表現十分冷漠,其實他多多少少已經聽進去幾分了…

「於是,又繼續唸道:「佛告阿難。汝等雖是吾上首弟子。出家日久。知事未廣。此一堆枯骨。或是我前世祖先。多生父母。以是因緣。我今禮拜…

「…世間女人。短于智力。易溺于情。生男育女。認為天職。每生一孩。賴乳養命。乳由血變。每孩飲母八斛四斗甚多白乳。所以憔悴…

「…阿難聞語。痛割于心。垂淚悲泣。白言。世尊。母之恩德。云何報答…

「…佛告阿難。汝今諦聽。我當為汝。分別解說。母胎懷子。凡經十月。甚為辛苦。在母胎時。第一月中。如草上珠。朝不保暮。晨聚將來。午消散去。母懷胎時。第二月中。恰如凝酥。母懷胎時。第三月中。猶如凝血…

「…第十月中。孩兒全體一一完成。方乃降生。若是決為孝順之子。擎拳合掌。安詳出生。不損傷母。母無所苦。倘兒決為五逆之子。破損母胎。扯母心肝。踏母跨骨。如千刀攪。又仿彿似萬刃攢心。如斯重苦。出生此兒…

「…懷經十個月。難產將欲臨。朝朝如重病。日日似昏沉。難將惶怖述。愁淚滿胸襟。含悲告親族。惟懼死來侵…

「…死別誠難忍。生離實亦傷。子出關山外。母憶在他鄉。日夜心相隨。流淚數千行。如猿泣愛子。寸寸斷肝腸…

「…父母恩情重。恩深報實難。子苦愿代受。兒勞母不安。聞道遠行去。憐兒夜臥寒。男女暫辛苦。長使母心酸…

「老衲一字一句地解說著經文,發現「灰狼」冰冷的面容,就像霜雪解凍似地,淚光逐漸在眼眶裡閃現…

「…父母恩深重。恩憐無歇時。起坐心相逐。近遙意與隨。母年一百歲。長憂八十兒。欲知恩愛斷。命盡始分離…

「…阿娘懷子。十月之中。起坐不安。如擎重擔。飲食不下。如長病人。月滿生時。受諸痛苦。須臾產出。恐已無常。如殺豬羊。血流遍地。受如是苦。生得兒身。咽苦吐甘。抱持養育。洗濯不凈。不憚劬勞。忍寒忍熱。不辭辛苦。干處兒臥。濕處母眠。三年之中。飲母白血。嬰孩童子…

「居然,「灰狼」慢慢半跪下來,痛苦道:

「老和尚你別說了,你聽我說…

「我也有過一個好媽媽,她是天底下最好的媽媽…

「那年我才十二歲,媽媽帶著我逃難,沿路乞討食物,分到一塊羊肉,阿媽給我肉吃,她啃骨頭…

「分到一碗羊奶茶,她僅舐了一口,讓我喝完整碗,她說她不渴…

「沙漠的夜晚十分寒冷,我們躲在岩洞中度過漫漫長夜,阿媽把厚毛氈讓給我包裹身軀入睡,她則用單薄的破毛毯勉強圍著身子避寒…

「有一天,我們路過幾個蒙古包,媽媽與我餓的發慌,見到蒙古包外有幾個婦女在烤羊肉…

「那些婦女倒是慈悲,分了羊肉與馬奶茶給我們吃喝,可是,有幾個男人走出蒙古包,看到了我們,看到我娘有一人以漢語說:

「「這娘們長得還真標緻…

「另外幾個西域男人在旁陪著笑謔,那笑聲透著邪門…

「我與我娘吃完羊肉與奶茶,走著離開那些蒙古包不到幾里路,卻發現那幾個男人騎著馬追來…

「我媽雖然身穿破舊衣服,卻是天下最美麗的媽媽,他們是垂涎我娘的美色追著來的…

「我是男人起身反抗,可我只是個半大的孩子,我被他們抓著用牛繩綁住,他們把我娘拖到沙丘後面凌辱,我聽到娘親的反抗聲、慘叫聲、呻吟聲、哭泣聲,最後他們騎馬走了…

「我娘衣衫不整,臉上有被摑打的掌痕,從沙丘後面慢慢地走出來,解開我身上的牛繩,我們沒有哭,沒有說話,兩個人沉默地、靜靜地走著離開那個地方…

「我仇恨地、憤怒地,記住那幾個男人的嘴臉,他們欺負我扎西貢布,欺負我扎西貢布的媽媽,無論如何我要報仇,我對著長生天發誓…

「十三歲時,我娘虛弱的身子耐不住風霜,在流浪的路上死了,我變成了孤兒…

「我曾經到以前受欺負的地方,那些蒙古包早就搬離了,我只是更加深我仇恨的記憶…

「想不到,十五歲那年,我流浪到一個綠洲遇見了一個駱駝商隊,竟然看見了那些欺凌我娘的那幾個男人,一個操著漢語像是個漢人,另幾個是胡人,他們可能是合夥的商旅…

「與他們擦身而過,他們好像已經不認識我了,可他們就是燒成灰,我也認得,我跟著他們,然後看準他們落腳的帳棚,那一晚,我躲在附近等他們喝醉酒,估量著他們睡死了,我就拿出路上撿來的一把胡刀…

「看到他們守夜者坐在火堆旁也在打盹,我躡手躡腳走近,咬牙狠心從頸後先給他一刀,怕他慘叫出聲,馬上將一個布團塞到他的嘴巴…

「事情出奇的順利,然後,我又靠近帳棚,迅速鑽了進去,沒頭沒腦就宰了五個人,第六個人醒來,但他畢竟還醉薰薰地反應不過來,我心慌沒命地往外跑…

「他們呼叫著,綠洲裡紥營的其他幾個商隊的漢子都跑出來追殺我,我騎著偷來的馬沒命的放馬奔跑…

「我總算報了仇,就是他們逮到我、要宰我,我也認了,我替媽報了仇,出了一口氣,了了一個心願…

「雖然他們沒追到我,但是我像驚弓之鳥,看到人,都以為是那群要追捕我的人,餓了三天,加上一身疲憊,我終於昏倒路上…

「在又飢又渴半昏迷的狀態下,感覺到一雙仁慈的雙手將我扶起,餵飲我喝水,然後又讓我喝羊奶茶,我慢慢恢復了意識,抬起頭一看,是一位慈祥的長者,是他救了我,他真像是神哪…

「他就是「黑風堡」的族長賽爾旦…

「代王爺」跖跋鶴翎嘆了口氣,道:

「好像每一個人背後都有一段辛酸的故事,啊,本王差點就下令處死了「灰狼」,以他多年來殺人如毛的紀錄,即使判他死刑似也不為過…

「是的,王爺如判他死刑,沒人會說話,但這是以世間法來說,若以出世間法來看,又非如此了…

「唉,世間事是非對錯、錯綜複雜,實在超出一個人的智慧所能理解,法官與有司畢竟也是人,讓他來判處別人的罪刑,其實是超過他個人的能力範圍…

「難得王爺有此感觸,可知王爺是個極高智慧的人,我們人類無法瞭解全部的因果,只是片面的、斷章取義地、敷淺地解釋人間的是非善惡,就據以判人生死…

「那「灰狼」也是個聰明人,他愛上麥麗可小姐,卻始終得不到麥麗可小姐的正眼相看,難得他仍尊重女姓,加上他母親的遭遇 ,於是他仇視著天下的男人,尤其仇恨著漢人,終於讓他變成一個大漠商旅聞之色變的殺人魔,多年來帶領「旋風十三騎」劫殺沙漠行商,殺人無數、毫不手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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