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五、生公說法石點頭，知其不可而為之
清道光30年4月小10日壬申(1850年5月21日)巳時
「灰狼」的真名叫扎西貢布，他小時候曾經落魄狼狽的四處流浪，那種兩天吃不到三餐的生活已經深入他的潛意識，那餐風露宿、飢寒交迫的記憶多次在夢中出現，咬噬著他的心靈…
自己曾經是個流浪的孤兒，那種孤苦無依、風霜雪雨的日子，真是可怕呀!如果沒有遇見老族長賽爾旦，自己這一生的日子不知將怎麼過就不敢去想了，老族長賽爾旦是自己的恩人，他的女兒麥麗可小姐更是自己夢中的情人，如果自己沒能娶她，我也不准別人娶他，甚至不惜殺人，誰與她多說話，誰與她較親熱，我就嫉妬的要發狂…
一個十六、七歲情竇初開的少年，曾經送給麥麗可小姐一束鮮花，被我知道了便去找這少年，要他以後不要再去找麥麗可小姐，那個少年郎對麥麗可小姐充滿憧憬，那裡肯依，不知天高地厚，反而天真的向我挑戰決鬥，這是大人打小孩，我輕易地就一劍將他殺死，就是決鬥別人也不敢多說話…
那個北京來的傻小子歐陽學斌，不知麥麗可小姐乃是我心目中的禁臠，還與麥麗可小姐交往一段日子，在麥麗可小姐前面我不動聲色，一旦知道歐陽學斌與麥麗可分手回京，我便率人等在他們的商隊快接近長城的路上，予以伏擊，並且將歐陽學斌當做被貓捉到的小老鼠，與他玩「三箭追殺」的遊戲，最後讓他死在長城門口…
今天我又回到流浪落魄、倉惶逃難的日子，那是深藏腦海不敢去回想的小時候的回憶了，甚至還成了被追捕的對象，那個「代王爺」曾經是我兩次已經擒到手的階下囚，居然今天我反而成了他追捕的標的…
思緒紛飛、百感交集，「灰狼」扎西貢布掬起小池塘的水啜飲著，鬆了一口氣，御下甲冑，也把座騎的疆繩放開，讓牠自由自在地吃著草、喝著水，難為了這頭畜牲，這幾天載著我奔跑逃難…
這幾天，擺脫三次的追兵，才終於找到這個小綠洲，竟覺得它真是人間天堂…
可惜這個綠洲太小了，只要幾天的大太陽照射，它可能就消失在這沙漠中了，那是我「灰狼」命大，天不絕我，讓我遇見了這個綠洲…
再度俯身掬水時，聽見坐騎的低聲嘶叫著，發現水中倒映著幾條身影，警覺地抬起頭，幾個人已出現在眼前，心中像緊繃的弓弦，但還是鎮靜的喝完水，哼，我是一名戰士、是騎士、是西域凶悍的武士，是惡名昭彰「旋風十三騎」的頭子，我何曾怕過誰來?
「你們是?
「我們是「武田村」來的…
那個站在前面的首領講西域話，語音生硬、怪腔怪調，可真好聽，是個女聲，他們是來自日出之地東灜的倭人武者…
她是「武田村」的女族長渡邊千鶴，身著東灜武士裝，頭上纏著一條白巾，杏眼圓睜、燃燒著仇恨之火，怒視著自己…
她的身後站著七名忍者，他們頭臉包覆著黑巾，但行動卻是極為敏捷利落…
「你們想做什麼?
渡邊千鶴道：
「「灰狼」，虧你也有今天，我們是為「武田村」無辜死在「旋風十三騎」手上的人報仇來的，包括家父渡邊義男老族長、家兄渡邊英哲、我的未婚夫上原藏…
「灰狼」扎西貢布冷笑道：
「你想要報仇?
「不錯…
即使面對身前幾名蒙面忍者，「灰狼」仍毫無所懼，點點頭，道：
「我是一名戰士，本當死在戰場上，總比老病死在床榻上好多了…
「來，來，我是西域頂尖的武士就與你們幾名東灜來的武士交手看看…
一個尖聲女聲喊道：
「渡邊小姐且慢動手…
幾名女子從林間衝了出來，她是胡女「黑雁子」，後面跟著胡女「寶花」及二十幾名的西域婦女…
「黑雁子」，「灰狼」是認識的，他問道：
「「黑雁子」，你是麥麗可小姐的女侍，你來這裡做什麼?
「哼，我是為歐陽學斌報仇來的…
這句話比其他人都讓「灰狼」震撼，十幾年前因妬生恨，悄悄做下的一宗血案，以為早已成了歷史的灰燼，船過水無痕了，怎麼現在才被挖出來…
「歐陽學斌?
「「灰狼」，你別裝做沒事人，你不是在他回北京的路上，伏擊他嗎? 你們不是先殺了他商隊的七個人，然後又以三箭追殺他嗎? 你不是拿他當活靶練箭嗎?
一段塵封已久的黑色記憶被掀了開來，「灰狼」眼露凶光，沉聲道：
「你怎的知道這些的? 你有什麼證據說我殺死歐陽學斌的?
「黑雁子」從懷裡拿出一個小包裹，打開看到裡面包著的是一枝斷箭，恨聲道：
「這裡有一枝斷箭，箭上還刻著你的名字：「扎西貢布」…
「灰狼」瞄一眼，心知肚明，那是自己十幾年前使用的箭…
「那是我曾經使用過的箭沒錯，你那裡弄來的?
「哼，好漢做事好漢當，長生天保佑，讓我們得回你的這枝斷箭，證實了你的凶行…
「我殺了歐陽，關你什麼事，你是他什麼人? 你憑什麼要替他報仇?
「黑雁子」一時答不出話來，慢慢道：
「歐陽學斌是麥麗可小姐的未婚夫，我是替主人麥麗可小姐報仇的…
「那麼這些娘們，又是什麼人?
胡女「寶花」道：
「我們都是你們「旋風十三騎」殺死的人的家眷，我們都是找你報仇來的…
「好，好，你們都來找我報仇，你們不怕多死傷嗎?
胡女「寶花」喝道：預備!
二十餘名西域婦女整齊地拿出弓箭來，瞄準著「灰狼」，「灰狼」也拿出一把刀來，他猙獰地面對這群娘子軍…
他漂亮的揮舞著胡刀，作勢要衝向娘子軍，但幾名忍者也亮出武士刀，大聲吆喝著，他知道受到牽制，評估一下利害，他反而主動衝向「武田村」的武士撕殺…
害怕射到「武田村」的忍者，她們一時不敢把箭射出去，眼看著「灰狼」與忍者殺成一團，他甚是驍勇，幾個忍者一時也奈何不了他…
自知這是困獸之鬥，只是不解為何這群人如何這麼快就追尋到他，畢竟逃竄多日、身心俱疲，此時以一當十，「武田村」的武人攻勢並不凶猛，他們打主意想要消耗「灰狼」的體力…
忽聽，女族長渡邊千鶴喊叫一聲，幾名忍者十分默契地向後躍開數步，「灰狼」一時莫名所以，卻跟著聽到胡女「寶花」也一聲喝叫，他馬上領悟過來，快速地閃身，聽到弓箭聲響，左肩馬上挨上一箭，雖然透過一層甲胄的保護，還是一陣熱辣辣地疼痛起來…
不能戀戰，他閃身進入樹叢間，稍稍喘一口氣，聽到那群忍者與娘子軍的喝叫聲，還是覓路逃跑吧!
聽到遠處有馬的嘶叫聲，那是「灰狼」坐騎的叫聲，於是往嘶叫聲方向遮遮掩掩地逃竄過去…
那裡有幾匹馬，幾位女子在那兒說著話，中間那一位女子的背影頗覺熟悉，
是了，她是麥麗可小姐，啊，她是多年夢寐中的女神麥麗可小姐，「灰狼」不自覺叫道：
「麥麗可…
她真的是麥麗可小姐，沒錯，她回過頭來，手中拿著一枝長竹管，不知作何用處? 她將竹管湊到嘴邊一吹…
「灰狼」忽覺左側頸邊一陣剌痛，像被蜜蜂叮到，走了幾步，不禁停步下來，抹抹頸邊居然插著什麼，輕輕拔起一看，竟是一枝短箭…
還沒意會過來，已覺一陣天旋地轉，扒倒地上…
一位侍女向著麥麗可小姐叫道：
「小姐，扎西貢布中箭了! 中箭了!
麥麗可小姐寒著臉，走了過來，道：
「想不到，「代王爺」送的「吹箭」還真厲害!
是的，那是「吹箭」，是阮蔓莉加入「黑巫教」時西非來的「黑巫師父」送給她的防身武器，阮蔓莉曾經用它殺死暹邏國的「降頭師」薩龍，報了他殺父母的仇，後來阮蔓莉的女兒余鳳舞在母親的「靜修室」中發現了「吹箭」，遇到「代王爺」又將之轉贈給「代王爺」跖跋鶴翎，「代王爺」跖跋鶴翎又將之送給「黑風堡」的女族長麥麗可小姐…
沒想到，今天「吹箭」在麥麗可小姐的手上卻派上用場，「灰狼」做夢也想不到，他居然栽在一個文弱的女子手上，這個女子還是他夢寐想著的女子…
侍女道：
「麥麗可小姐，你要殺死他嗎?
「他還沒死嗎?
「他還呼吸著，我看他是昏死過去，還沒死…
麥麗可小姐道：
「那就讓他這樣吧，他這多年來殺了多少人，大家都拿他沒法子，至少讓他得到教訓吧…
可是人聲傳來，一群人過來了，他們是：「武田村」的渡邊千鶴、幾名忍者，「黑雁子」、胡女「寶花」及一群拿著弓箭的婦女…
「黑雁子」驚訝地叫道：
「小姐，你殺了「灰狼」…
「不，不，我沒殺死他，他是昏過去了…
「為什麼不乾脆殺死他…
麥麗可小姐搖搖頭道：
「我這一生就是這一次用「吹箭」殺人，沒想到一次就得手，他昏死過去了，再要殺死他，我可下不了手…
「黑雁子」道：
「那由婢女殺他…
「不，不，你也別殺他了，我們走吧…
胡女「寶花」叫道：
「你們不殺，我來殺，想起我老公段萬山、我公公、小叔一家多人死在「旋風十三騎」的槍矛下，讓我的孩子浩江沒了父親，差點成了個孤兒，這個仇我怎能不報?
渡邊千鶴亦道：
「還是由我殺他吧，他殺死了我的父親、我的兄長，還有我的未婚夫…
幾隻禿鷹在小綠洲的天空盤旋飛繞著，「嘎!嘎!」的唳叫著，聲音凄厲剌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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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道光30年4月小14日丙子(1850年5月25日)辰時
國師邵文海與沒藏主簿走進「議事廳」，齊齊向「代王爺」跖跋鶴翎鞠躬，跖跋鶴翎含笑道：
「兩位賢卿辛苦了…
「多勞王爺掛心…
「事情怎麼樣了?
「稟王爺，那個「灰狼」果然藏身在那個小綠洲，王爺，你是怎麼知道他會藏身在這個小綠洲的?
「呵，還不是做夢夢見的，真在本王所說的地點找到「灰狼」的嗎?
「實在難相信，他就是在這個小綠洲的，他孤單一人身心俱疲，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還奮力反抗，雖然身中一箭，還是驍勇善戰，算得上是一條英雄好漢…
「難道被他逃了?
「這倒沒有，王爺，你想不到，最後撂倒「灰狼」的，居然是「黑風堡」的女族長麥麗可小姐…
「麥麗可小姐? 據本王所知，麥麗可小姐沒有學過任何武藝，一個文弱的女子竟然會撂倒凶悍魁梧的「灰狼」…
「稟王爺，麥麗可小姐僅用一枚「吹箭」，就射中「灰狼」讓他昏死過去了…
「哦，「吹箭」，不是本王送給她的「吹箭」嗎?
「是的，麥麗可小姐說，那「吹箭」是王爺送給她的…
「不過，當年余長老的夫人阮蔓莉用「吹箭」射殺「降頭師」薩龍，後來她的女兒「蛇姑」余鳳舞將之轉贈給本王，本王嫌「吹箭」上塗抹的眼鏡蛇毒太歹毒了，改把它塗上少許附子半夏毒，只能把中箭者昏死一陣子，還有時間把人給救活，不致讓人死了…
「後來遇見女族長麥麗可小姐，見她文弱又處身在「黑風堡」的匪窩裡，乃又轉送給她做為防身用，真還沒想到她用「吹箭」把「灰狼」給射昏過去，天下事真是出人意料…
「還有若愚禪師隨著你們去那小綠洲，結果如何?
「微臣與若愚國師等到達時，那「灰狼」已在昏死將態，大家正討論由誰動手處死「灰狼」…
「若愚國師向大家求情饒「灰狼」一命，一開始，「武田村」的女族長渡邊千鶴小姐、胡女「寶花」與那些慘死於「旋風十三騎」的女眷，都極力反對…
「是的，「灰狼」其實是死有餘辜，即使本王在現場，要替「灰狼」求情的話也說不出口…
「若愚國師苦苦訴說，即使殺死「灰狼」也不能讓死者復活…
想起那場「死刑存廢」的討論會，正反雙方唇槍舌劍的精彩辯論，但結論應該如何做，自己也無法作出一個讓雙方心服口服的裁決，其實是有兩個癓結：
一是大家先入為主的觀念，就是「殺人者死，欠債還錢」深入民心。
二是即使饒了殺人凶手，誰敢保證他能真正改過，從內心裡悔悟，不再殺人犯法；等他出了獄再度殺人，則司法者將何以面對苦主，要如何給國家社會一個交待? 「廢除死刑」雖甚理想，但陳義過高，不宜驟然實施…
「那若愚國師有否說服大家?
「若愚國師說：他將向「代王爺」請求借用一個石牢，他願意與「灰狼」一齊關在石牢內，每天向「灰狼」講說佛法，務必感化「灰狼」改邪歸正，不讓「灰狼」為惡世間…
「哦，若愚國師真是苦口婆心，要讓頑石點頭，這可不是一般人做得到的…
「如不能感化「灰狼」，他願意以餘生陪著「灰狼」共同生活在牢獄中，至死方休…
「要將「灰狼」感化過來，那可比登天還難呀…
「是的，大家見國師若愚老禪師如此堅持、如此悲天憫人，大家終於答應了…
「因此等若愚國師與關押「灰狼」的囚車到達時，他會親自請求王爺撥出一個石牢給他使用…
「啊，知其不可而為之，這真是一個禪師的風骨，力追佛陀捨身飼虎、以身飼鷹的故事，佩服、佩服…